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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易初说完这番话,也不管柳州脸色如何恼火,径自转身离了大殿,其他人忌讳着国师对柳夙的态度,不敢多做议论,只在心中暗自嘲笑,对云易初刚刚的那番话倒是颇为赞同,有眼睛的人谁看不出来,这尚书对国师的巴结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平日里最宠的女儿,也是说利用就利用,心肠之狠,果然是他们这帮人望尘莫及的,也不知道万一以后国师不娶柳家的女儿,那这柳夙不是就只能一辈子待在柳家了吗,毕竟柳州现在将国师日夜照顾柳夙的事,传的人尽皆知,这期间具体做了什么,是不是只有照看这么简单,柳夙还是不是清白之身,谁也说不清楚。
云易初回了帝姬殿以后,摒退众宫女,连姜嬷嬷也一起请了出去,待殿中无人以后,她才抚着胸口,支撑不住的倒在卧榻上,从听到柳州说穹夙一直在照顾柳夙时,云易初的心口便开始不断抽痛,自从横丘晕倒以后,每当她听到穹夙与柳夙如何相配时,心口便会抑制不住的疼痛,像是有什么在生生剜着心脏一般,刚刚若不是疼的实在受不了,怕让众人察觉到,她倒还真没那么容易就放过柳州,以为抱了穹夙这棵大树,就能后顾无忧了吗?真是妄想,柳夙想要嫁给他,除非她死,否则只要她一天是楼兰的帝姬,穹夙与柳夙就一天也别想在一起!反正她的骂名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上一个棒打鸳鸯的骂名。
心口的疼痛还在加剧,云易初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她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那时甚至比现在还要气愤,可心痛却是从来没有的,难道是她?
似乎自己身上的一切变化都是在横丘晕倒后才发生的,难道她就是在那时才存在的?她会在自己想要杀人时,强行阻止,可她为什么也会在听到穹夙对另一个女人好时伤心?甚至心痛到无以附加,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却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她,为什么每次见到穹夙,她都会流露出深深的悲凄,有时还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
云易初摘掉轻纱,紫色的眸光里溢满了痛苦,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在卧榻上想要起身,手底却感觉按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那块莫名出现的玉佩。
这枚玉佩也是她从横丘晕倒后出现在身上的,玉佩的质地很不错,只是比这质地更不错的,她也见过,这个对她来说就不算什么了,并且她也不喜欢玉,总觉得那是华而不实,经不起打击,一碰就碎的东西,可对于这枚玉佩她却不舍得丢掉,她甚至有预感,为了这枚玉佩,她可以舍掉自己的性命,这玉佩对她来说似乎是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可她从未见过它啊,这一切的变故都来自横丘,看来昌郡的事解决以后,她有必要再去一趟昌郡。
这一个下午,云易初都待在寝殿内不曾出去,也不曾让任何人进来,小宫女们对此是长呼菩萨显灵,总算不用在帝姬面前战战兢兢了,而姜嬷嬷则不由有些担心,她看得出来帝姬是有事的,可帝姬不愿和她说,她也是没办法,只能在心里暗自担忧。
晚间宫外的侍卫来报,说是国师明日会在城门口等候,届时再一同动身前往昌郡,云易初将那侍卫打发下去以后,独自走到殿门口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呆,她这样坏,他的心上人伤了,她都不让他去照顾,他该多讨厌她,多恨她。
可是她不甘心啊,她一直是一个人,她在乎的只有他,可他为何从不肯看她一眼,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柳夙!她为什么要折磨柳夙!还不是因为她一直奢望而得不到的东西,柳夙却总是能轻易得到!她处处都比柳夙好,但却有一样,她拼尽一切也比不过柳夙,那就是穹夙。
他很好,风华绝代,玉树临风,才智斐然,似乎所有美好的词都能用在他的身上,她同天下所有女子一样,都为他痴迷,她是离他最近的人,可他却把她隔绝在最远的地方,他可以对所有人礼待有加,却总是吝啬于给她一个真心的笑。
是的,他对她冷笑过,嗤笑过,讥笑过……这么多笑里唯独没有一个真心的笑,他对她总是这样,也对,她这样歹毒的人,他怎么可能爱她。
可她这样歹毒的人也有心,也会痛。
姜嬷嬷悄无声息的来到云易初身旁,轻轻为她披上一件衣裳,她穿的极少,天气虽热,但这样吹着夜风也难免会受寒。
云易初的目光从夜空中移回,她静静的看着姜嬷嬷,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对她的只有姜嬷嬷,可姜嬷嬷是什么时候变的这样老的,她的头发不一直都是乌黑如这夜空的吗,为何她都不曾注意到过姜嬷嬷何时有的白发,还有那眼角的皱纹,以前姜嬷嬷的皮肤很好,小的时候她最爱摸姜嬷嬷的脸,总觉得那像鸡蛋一样,又滑又嫩,可是现在这张脸上爬满了皱纹,直到这一刻,云易初才意识到姜嬷嬷老了,或许不久以后,姜嬷嬷也会离开她,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再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给她添衣服,再也不会有人不论她做了什么,都只把她当个孩子。
云易初的紫眸中不禁染上一层雾气,她将头轻轻靠在姜嬷嬷肩上,泪水在这个时候肆意流淌,她从来不曾哭过,至少不曾在人前哭过,她努力的忍着不发出声音,她不想让姜嬷嬷知道,姜嬷嬷为她已经操了太多心,她不想再让她担心了,可是这个世上没有谁能比姜嬷嬷再了解她了,即便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姜嬷嬷还是知道她在哭,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姜嬷嬷又如小时候哄她睡觉一般,哼起了小调,熟悉的旋律响起,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同姜嬷嬷好好说过话了,姜嬷嬷一直这样包容她,不管她在做什么,只要累了,姜嬷嬷永远都会在。
在姜嬷嬷柔和的曲调里,云易初渐渐忘却了一切烦恼,只贪恋这片刻的宁静。
一曲调子很快结束,云易初依旧靠在姜嬷嬷肩上,不曾起身,只是声音轻浅的说道
“明日我要去昌郡,嬷嬷在这等我,就不要跟去了。”
姜嬷嬷抚着云易初后背的动作,在听到这里时,突然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关切的问道
“嬷嬷听说昌郡正在闹瘟疫,帝姬这个时候去很危险,有什么事不能等瘟疫平息了再去吗?”
云易初轻笑两声,似玩笑般说道
“就是因为危险才要去啊,不危险也不合那些人的心意,嬷嬷放心,这次是我自愿的,我不会进昌郡,所以不会有危险的。”
姜嬷嬷听她这样说,脸上变得担忧,云易初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的心性她最了解,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以她口中说的不危险,姜嬷嬷是怎么也不愿相信的。
但是既然帝姬都已经这样说了,她再怎样问也是
问不出来的,所以也就不问了,只叮嘱道
“帝姬自己一个人要小心,千万离那些流民远一些,嬷嬷不在,帝姬万事都要谨慎啊,您千万不能出事啊,嬷嬷就在宫里等您,您要平安回来。”
“嬷嬷放心,我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柳州那样得意,我怎么也不能让他继续得意下去,还有柳夙,我不回来,难道要让柳夙和穹夙在一起吗。”
云易初抬起头看着姜嬷嬷,那话似说给姜嬷嬷听,又似说给她自己听的,她不能死,虽然她已经好几次想过要死,可她还是告诉自己不能死,她就是要活着,让所有想她死的人都去做梦。
对于云易初的执念,姜嬷嬷不是不知,国师那样的男子,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会为之倾心,帝姬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女子,喜欢上国师并不奇怪,只是帝姬这些年来承受了太多,为了逃避一些事,她只有不断的给自己套上她认为安全的壳,越套越多,越套隔绝的人也越多,甚至连她这个嬷嬷有时都不知道帝姬在想些什么。
云易初赤着脚从姜嬷嬷身边走开,白日里都冰凉的地面,在夜间更是凉的刺骨,只是云易初好似没有知觉一般,任由寒气侵蚀脚底,面上也无一丝变化,直到走到床榻边,她才停下脚步,素手轻抬,解开白衫上的衣结,那宽大顺滑的衣衫便没有丝毫阻力的滑落在地,云易初躺在床上,紫眸慢慢轻合,良久才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姜嬷嬷说道
“嬷嬷把门窗都关上吧,灯不要熄,您知道我不喜欢太黑的。”
这句话过后,云易初便不再出声,轻浅的呼吸声渐渐传出,姜嬷嬷轻叹一声,动身走到烛台旁,将有些暗淡的烛光又挑拨的亮了些,苍老的面孔在昏光烛光的照耀下,更添几分担忧之色,轻声将窗户合上后,姜嬷嬷蹑手蹑脚的出了寝殿,关上殿门时,目光略过床上睡容恬静的女子,她的帝姬多好呀,远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可怕,她多想一直护在帝姬身前,为她遮挡掉所有风雨,可是帝姬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保护,而是开始学着自己去承担,学着挡在她的身前保护她了,虽然帝姬什么都没说,可她都知道。
一夜浅眠,二日清晨,云易初在姜嬷嬷的督促下早早起身,重新换上一件白衫后,姜嬷嬷要替她挽起头发,只是被她拒绝了,她喜欢头发散下来,像喜欢他的一样。
銮驾早已在外恭候,云易初洗漱一番后,娇俏的脸上未施粉黛便出了宫殿,双足依旧*,只是这一次在脚踝上系了铃铛,每走一步,铃铛都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惹得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注在她的脚上。
在姜嬷嬷的搀扶下,云易初姿态慵懒闲适的入了銮驾,四面轻纱飐动,遮住了里面人儿倾国倾城的容颜,徒留下外面一片惊叹的唏嘘声。
华美大气的銮驾缓缓驶出帝宫,一路上惹来不少百姓注目,大家纷纷在下面窃窃私语,有人不可思议的议论着帝姬在这个时候竟然愿意去昌郡,也有人目露鄙夷,觉得帝姬这是在装腔做势,总之众生百态,个人都有个人的看法。
云易初侧卧在銮驾中的矮榻上,紫眸微瞌,红唇轻挑,脚面轻轻翻动,撩拨起一串铃铛轻响,轻柔的风带着丝丝热意,散落的发丝随风飘舞,任銮驾外面如何喧嚣,她都安静自在的宛若处子。
很快,帝姬銮驾驶过了闹市区,城门口,国师一人一骑伫立,遥遥将目光瞥向远处,似乎只是在看风景,待到帝姬銮驾来到跟前时,才收回目光,策马行在銮驾前头。
隔着薄薄的轻纱帘幔,云易初久久盯着穹夙的背影发呆出神,他对她连寒暄的一句问候都没有吗,究竟要有多讨厌一个人,才会连看一眼都变成厌恶,又究竟有多爱一个人,才会连看一眼都变成奢侈。
他从来不曾想过她为何赤足,即便她戴上铃铛,他也依旧没有注意,他甚至都没有看见。
那个雨夜,她被母后藏在床底,母后一遍遍叮嘱着她不要出声,不论看见什么,都不可以出声,母后那样虚弱,苍白的脸颊上布满汗水,腹中还有一个即将降生的婴儿,可是那个男人!那个她一向喜爱敬重的男人,为了自己的贪心,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残忍的害死了母后,他甚至还为了没有竞争者亲手掐死了皇姐皇兄!就为了那个位置,他竟能丧心病狂的杀掉自己的孩子!六岁的她就这么一直躲在床底,小小的手掌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她记得母后说的不可以出声,可是她很害怕,透过床底的一丝缝细,她清楚的看到了母后是如何没了呼吸,皇姐皇兄如何无力挣扎,然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她只有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那个男人不要找到她。
后来,老国师带着黑甲的士兵们闯了进来,那个男人被抓住了,姜嬷嬷在床底找到瑟瑟发抖的她,那时的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有愤恨的盯着那个男人,小小的她从地上捡起那把夺走母后性命的长剑,那把剑很重,重到她直到现在都想不通那时的她,如何有力气举起剑杀了那个男人。
是的,在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六岁的她第一次杀了人,而那个人正是她的父亲。
她的手上,脸上,衣服上沾满了他的血,恶心的让她作呕,她扔掉剑,冲出那个噩梦一般的房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薄薄的衣衫,冲刷掉那个男人肮脏的血迹,轰鸣的雷声不绝于耳,雨点越落越大,身后是宫女侍卫们不住的叫喊声,可是这些她都不愿意去理会。
不断的在雨中奔跑,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筋疲力竭的跌倒在地上,她已无力爬起,也不愿爬起,那么小的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发生那么多事,她安静的躺在雨水中,小手抬起,扯掉覆在眼睛上的轻纱,紫色的眸子看到的是和所有人眼中一样的世界,她一直知道她是不一样的,虽然母后一直说她是最好的孩子,可她依旧不能像皇姐皇兄那样肆意玩耍。
她走到哪里都要覆上轻纱,因为她有一双世人都不能接受的紫眸,所有人都会喊她怪物,皇姐皇兄也会怕她,所以她只有覆上轻纱,现在想来,小时候覆纱是为了不让大家把她当怪物,而长大了以后,覆纱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她的眸子从来都没有见过太阳,只有在屋中她才会摘下轻纱,或者是如这般无人之时。
可她依旧看不到太阳,因为銮驾四周飐动的纱幔,也将烈烈的阳光极好的隔离在外。
思绪继续飘转回那个雨夜,她一个人畏缩在地上,如被主人抛弃的小兽,直到他的出现,他撑着一把檀木伞,从那个时候起就一直都是一身黑袍,削瘦高挑的一个少年,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大概是没有表情,他那时的头发远没有现在的长,但却出奇的顺滑,雨珠还未沾上便滚落了下来,很难想象那样大的雨,他却还能保持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
他撑着伞缓缓走来,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激起一片水花,如盛开的水莲一般,或许只有步步生莲才能形容他的风姿。
雨水顺着檀木伞檐流下,很快汇聚成一股股水帘,他渐渐走近,容颜也渐渐清晰,她才看清原来他竟这般清俊携逸,他伸出手,那双手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的青嫩,可惜她只握了一次。
他将她拉起,在一个伞檐下,他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怎样害怕,只要还活着,就永远不可以退缩。
他教她脱掉鞋子,赤足在满是积水的地面上行走,忘掉一切,只记得脚上的触感,她照做了,小心翼翼的走着,地面上会有小石子咯住她的脚底,带来些许轻微痛意,她不去在意,只照着他说的走着,然后她发现心底的害怕真的少了很多,她回头想找他,可他却不见了,直到她当上帝姬,再次相逢他已然成为国师,她满心欢喜,而他却已忘记她。
銮驾缓缓驶着,几乎感觉不到丝毫颠簸,云易初微侧了身子,静静看着銮驾的顶端,那上面用紫檀木雕筑了两只相缠相逐的凤凰,雄为凤,雌为凰,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若遇不到彼此,一生便注定孤苦零丁。
青鸾不独去,更有携手人。
穹夙,何时你才看得到我,何时你才不厌我,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你就是我唯一见过的太阳,可为什么你不能一直在。
昌郡与都城离得不远,在穹夙的带领下,銮驾很快便到了昌郡城门下,昌郡城门早已封锁,城内百姓听闻帝姬真的来到昌郡,都惊讶的挤上城楼,他们是怎么也不相信帝姬那样狠毒的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昌郡,和他们待在一起。
銮驾在昌郡城楼下缓缓停稳,随行的侍婢立即赶到銮驾前准备搀扶帝姬,云易初在銮驾内不紧不慢的系上轻纱,将一双紫色的眸光掩在其后,才又掀开銮驾前的纱幔,一双玉足带着叮呤的铃铛声先映入城上众人视线,接着是白如凝脂的皓腕,最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那一头青丝柔顺的贴合在后背,娇俏饱满的红唇,如待采的樱桃,城上众人不禁放缓了呼吸,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宛若妖姬一般的女子,这是他们的帝姬,虽然恶毒,却不可否认的生了一副极为诱人的样貌。
云易初在那侍婢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銮驾,双足踩在地上时,那些尖利的石子让她不禁轻皱眉头,待适应了一下后,才又往前走了两步,不过却不是走向昌郡城头的百姓,而是走向一直坐在马上的穹夙。
忍着脚下的刺痛,云易初在穹夙马前站定,巧笑嫣然的说道
“你希望我进去,还是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