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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早,主子便会避开他们独自前往那悬崖,用尽她能想到的方法提出离开,她不想让她也不想让夜福在场,她想要一个人完成这项无比艰难的任务,这一点,从昨晚主子提出要离开的那一刻起,佘青就已经察觉出来了。
倘若主子想要的只是离别这个结局,那么她大可以选择偷偷离开,只是她却是偏偏非要等到殿下醒来当面谈这件事,除了作秀给想看的人看之外,还有一个很根本的原因,就是她是铁了心要离开,想要斩断殿下再去找她的一切可能性。
她不知道主子打算如何做到这一点,说实话,她不觉得只是几句决绝的话就可以拦得住殿下;主子如此狠心非要离开的原因她也尚不知晓,唯一能判断的,便是身为主子的属下,她的一切判断和行为都以主子为先,如果主子认定了要做这件事,她要做的就是帮她排除掉一切干扰,所以今日的这场别离,她不会去,夜福也不会去,她用了这样的方法把他留住,其中便有一个,是这样无奈而悲伤的理由…
掌心撑在床沿的被褥上,佘青微微曲起指尖,牢牢抓住手边绵软的背面,闭上眼,她掩去眸中的情绪不想被发现,轻轻的喘气从齿间溢出,她的思绪远远飘散,然后再一次被身体的*拖拽回来,其实如果可以选择,她不希望他们的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掺杂着这么多悲伤的情绪和目的,她睁眼,望上夜福俯看而下的墨瞳,其实他的表现也有些奇怪,总像是感觉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不能问,他也不会说。
纠结而复杂的心,伴随着痛苦和不坚定,起伏,下沉,这也许便是他们如今所拥有的所有,和面对的未来。
——
屋外,朝阳缓缓升起,熹微的晨光透过厚密的云层洒下来,在刀削一般山崖上绘制出条纹状的明暗。阿零站在峭壁前,一时无言,视线定定望去的地方,竖瞳清冷,那抹鎏金之中情绪已经有些微微没了耐性,那样一个眼神让阿零有些无奈,她不知道为什么早早设想好的离别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让她动摇成,这个样子…
那一刻,她甚至差点脱口而出,说出严景的死讯,回应那样的关心和试探,只是,她心知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百里容笙还在云层后面看着,那万妖之王也在云层后面看着,百里对殿下有杀意,就像那万妖之王对她有杀意一样,他们想要看见的,是一场足够尽兴的生死离别,只要她出一点岔子,这里便会马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要她表现得有一点让殿下心生怀疑,他就一定不可能放她走,这样的结果只会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陷入危机,她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危做赌注…
紧紧拽在手心里的指甲深深刻入掌心,沾染上了汗水的伤口,刀割一样疼,对面,那鎏金竖瞳之内颜色仍旧淡漠,那样的泰然处之,不一定就是胸有成竹的表现,相反,从殿下醒来之后,她观察他的灵气就只觉虚浮得厉害,那根本不是能顺利压制住傀儡反噬的状态!她又心疼又担忧,面上还偏得做出冰冷疏离的样子,好在她这张脸本来就变得没了表情,那双眼也是像口枯井一样看不出情绪,如今的局面已是死局,殿下那将生死看得全然无谓的态度更是完全中了她先前最不愿看到的猜想,指尖深深嵌入皮肉疼得要命,便仿佛心疼的感觉都没那么明显了,下一刻,她终是仰首直直对上那双淡漠金瞳,开口,声音比眼神还要冷。
“严景,死了。”
她言简意赅,给出了答案。
殿下的那个问题,是关心,也是试探。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他也一定猜到了她已经灵格合一,他想要知道她出事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想要试探她灵格合一之后还记不记得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对这一世的人又抱着怎样的感情…
这样的思维方式很复杂,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从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想到这么多事情,只是现在她却是自然而然的做了分析,并给出了认为最优的反应。在她的记忆中,灵鸢当年便是这样一直在战场上计算着敌军的心理制定着作战计划,她比她聪明,而此刻她做的事也和当年的灵鸢很像,便是连对手,都是同一个人…而她很清楚的记得,当年论行军打仗布阵诱敌,从来都是殿下胜她一筹,十次里面至少赢过她七次…
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她会和殿下像这般站在对立的位置,互相谋算。论心理论战略,她心知胜算很小,唯一能拼的唯有感情,而这样一招,明显卑鄙。
只是卑鄙,却是她唯一的胜算,墨瞳清冷,一句话落,她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紧接着冷冷甩出一句话:“严景死了,触发了我体内的灵力,神格和人格融合之后,我想起了作为灵鸢那一世,发生过的所有事。”
冷冷一句事实陈述,话落,十步的距离,隔着琥珀色的晶石外壁,四周的气氛变得诡异沉寂,有寸寸冰封之势。那一句话,隐含的深意有很多,她默认了记得这一世的所有事,却用冷淡的语气和神态暗示了这一世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否定,远比遗忘更加伤人,她已经展开了第一轮攻击,话落,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天边的云层后方传来的那股让她不悦的兴奋波动!心里有多难受,手心的伤口就有多疼,疼着,她抬眼冷冷直视,对面那双鎏金竖瞳里,仍旧是一抹淡漠的冷色,沉默对望了一刻:“然后呢?”他开口,语气清淡,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杀了我师傅。”她眼神很冷。
“那是战争,死人很正常。”他神色很淡。
“战争?当时师傅根本不在对抗的状态,是你设计让他失去了斗志的,不是么?!”阿零咬牙。
他淡淡看着那张冰凉的小脸:“嗯,所以你师傅战前饮酒触犯军规也是我逼的,都是我不对。”他云淡风轻的说着反话。
“你…!”阿零一时语塞,为着那句回答,更是为了回答的那句,他用的神态和语气。她气势汹汹努力营造出仇人见面的剑拔弩张,他轻描淡写的用着情人吵架之时的态度寸寸化解,一句话落,阿零微愣,观战的花倾城和百里容笙也各自停顿了一下,血瞳之中带起一丝探究,花倾城放下了酒杯,从这一句开始,他收敛起了之前玩乐的态度,开始认真端详起来。
阿零只能强硬着继续:“是么?你就是怎么想的?所以你隐瞒我当年的往事,对师傅的死只字不提,因为你根本不觉得是自己的错?!”阿零冷冷开口,周身灵气中的寒意更盛了三分。
当年师傅的离世,的确是灵鸢心上的一道伤,不用她刻意伪装痛苦,单单仅是回忆起往事,也能让她真的伤心难过。只是那样的难过,却仍旧是比不上这一世她对他的感情,她恨不了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欢他,过去的伤痛和今生的爱恋,她毫不犹豫的偏重了后者,不孝不忠,那都是她的罪过,她没想过也不愿意他来承担,借着心里的痛苦,她吼出这句话,全部都是虚假的敌意,为了欺骗百里欺骗那万妖王,她利用了师傅一次又一次,当真是该死!
昼焰行淡淡望着那张冷到了极点的小脸,直观感受到了那不同往日阴冷无比的灵气,说实话,当年那越山武神的死,他当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战前饮酒,触犯军规,死了也是活该不是么,金瞳之中带起一抹寒意,视线一个交错,下一刻寒意却是悄然尽褪,缓缓变成了一抹无奈。
掌心握紧了,又松开,他不想跟她再这样各执一词的讲道理了,几日不见,她瘦了一圈,看着她这个样子,他还有什么气生得下去?他当真是后悔了,那天他就不该把她一个人留下,应该守着她直到她醒过来。看着那在秋风之中苍白如纸的小脸,他简直恨不得过去死死捏一把那张冷冰冰的小脸再把人狠狠摁怀里用力揉一揉才能解一下心口的空虚,至于这故弄玄虚的对峙,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玩下去了。
“不是,我不觉得我没错,事实上的确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他淡淡开口,连着道了三次歉。
阿零微微一顿,他轻声开口,缓缓补充:“如果我能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今生会变成这样,前世我死也不会那样伤你,这是错误一。只是逝者已逝,无法改变,既然你忘记了伤痛,我也没有让你主动想起来的道理。这是我的私心,算是错误二,而如今,既然你什么都想起来了,生气,难过,甚至恨我,都很正常。想说什么你都可以说,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提,只是——”
薄睑轻揭,他语气转凉:“只是,唯有一句离开,你想都不要想,绝对,不可能。”
那一刻,金瞳之中,瞬时弥漫起强烈的杀意,四目再次对上的那一瞬间,那迫力强势的,竟是让阿零心口一疼,险些站不稳。他直奔主题,她也不能再随意应对下去,半空之中,因着这一句话已是戾气尽起,阿零死死咬牙,往前一步:“为什么不可能?你以为记起了前世的仇恨,我还可能原谅你?!”
是么,不原谅?他挑眉轻笑:“不原谅又如何,不原谅,你也是我的女人。”
“我不是!”她气息不稳。
“你亲口说过的,说你喜欢我。”他笑容愈艳。
她心口一窒:“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呵,他终于笑出声来,一双金中带红的眼睛因着这样一个生动表情艳致无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关系,我给你时间想,留在我身边,慢慢,想清楚。”
那样一双眼,已是冷到了极致,伴着那样一张艳丽到了极致的容颜,带出的,是摄人心魄的美,和惊心动魄的,杀气。谈判到此彻底崩裂,半空之中,百里容笙死死盯着那张清洌绝艳的脸,眸中阴鸷的杀意再难抑制!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用这这样一副嘴脸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年他杀了师傅,等同于是灵鸢的杀父仇人,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想要强留阿零在身边?!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崩溃,为什么他还是那样的笃定,为什么他不伤心不难过不害怕失去,还能如此淡定的逼迫她威胁她强势的说出这样变态的话?!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女人!一句话,清淡的语气,带着嘲讽,针扎一般在他心底回荡,如今的百里容笙已在失控边缘,随便一个刺激都可以让他做出疯狂的事来,天空之中戾气骤起,下一刻阿零赶在情势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冷冷开口。
她说昼焰行,我自问,不欠你什么。
那是灵鸢常用的语气,一贯的神态,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她的演出,她只知道,那金瞳之中,又带起了她不想看见的那抹血色,殿下他,从来都是无畏的个性,再是被逼入死局,他也从来都是用对抗来防御。万年前的征战,十年间的陪伴,她已经很了解她,她知道,单单仅凭几句话,他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所以她说了,说了这些,更伤人的话。
她说,当初,那弑亲的仇,我已经报了,你杀了师傅,我也杀了夜清衡,我自问,我们两不相欠。
听见“夜清衡”三个字的瞬间,那金瞳之中终是一瞬闪过明灭。
阿零看得真切,然后,突然微微勾唇,笑了起来。
那样一张脸,冰冷了太久,一抹浅浅笑意,都带出了破冰之势,只是那抹笑容依旧是冷的,伴随着冰凉的眼神。
她说,我杀夜清衡,就是为了复仇,无关天帝,也无关战事,如果你硬要分清战场拼杀和滥杀无辜,那么我的确有错,但是这个错我不后悔,昼焰行,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你最重要的人,让你痛苦万年,这一点,哪怕是这一世我们经历了那样的十年,我也,不后悔。
他说,如果未卜先知,他知道我们今生会变成这样,前世,我死也不会那样伤你;
她说,不用未卜先知,即便今生我们变成了这样,前世我犯下的一切罪孽对你造成的一切伤害,我从不,后悔。
山崖露台,气氛一瞬僵持,阿零抬眼,眸中竟是已经看不出迟疑,直直望近那双金红色的眼眸,看着里头笑意一点一点褪去,冰冷一寸一寸肆意,她的心,在这一刻仿佛也随之冻结成冰,疼得再也感觉不到疼意了…体内的浊气,因着她情绪的变化蠢蠢欲动,没有时间了,她必需在这一刻,了结一切,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愈冷,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后悔么,因为这一世,十年,我都记得,但是,我不在意了…
我不在意你对我的好,也不再在意你对我的感情,当年最后一场战役,我刺中你一箭,这一世,我用十年,作为补偿。之后,我会把夜清衡还给你,当年师傅的死,我们一笔勾销;我不杀你,因为你这一世对我有恩,只是那是恩情,不是,爱情。
垂眸,她不再看他的眼,该说的话,她一字一句讲完,这样的话太伤人,她知道,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再做到淡定处之…而且,如果他洞察到了她这样刺激他的最终目的,绝对会气得恨不得掐死她吧,可是,她还是说了,说灵格合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看透了,我不喜欢你,也永远不会,喜欢你…
这一句,犹如刀,说一个字,划一道伤,鲜血终于从指缝中流下,淅淅沥沥,滴落在青草地间。
我们有过的感情,就全部止在那一夜,正是有了那一夜,才让我认清了,我并不愿意。这就是我想说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你的状态,我要走,你根本拦不住,我留下,当面说清楚这一切,是念你十年的用心呵护,想要最后做个了断。我不否认这十年的感情,只是我不是阿零,阿零也不是我,你期望的永恒只是一场梦境,今日我来斩断所有的恩情,自此我们两不相欠,日后相见,便是敌人,而我期望,我们不会再有,相见之时。
冷冷话落,她睁大了眼,再也没有回避,再也没有怯懦,她已经做了最伤人的事,她还有什么不能面对?淌着血,苍白着脸色,她等着一个结局,对面,那金瞳之中寒气胶着着戾气,死死看入她的眼,他终于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也许这一刻早已把她撕成了碎片!
对面,望上那暗如子夜的眼,昼焰行心中苦笑,几近呼吸不能。这,就是她想要的么,说出这样的话,把他逼到绝境,她就这么想要好好演完这场戏,这么想要给观众带来最大的欢愉?她用感情来伤他,这是他的软肋,可是,难道就不是她的软肋?!要拼感情么,她要逼着他走出最后一步么,呵,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他乐意奉陪!
下一刻,金瞳之中骤然聚起一抹最深的寒意,不言不语,掌心已是直接凝气一股爆裂之气长臂一挥狠狠劈开了身前的石壁!晶石破裂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一瞬射入全身的皮肤在那一刻如同掷入明火,带起了剧烈的灼烧痛楚,他却顿都没有停顿一下,之前一下跃起到了空中,那裹着蓝黑闪电的巨大魔刃在阳光下发出最耀眼的光,一瞬斩落!
他没有戴戒指,他不能见光,这一切,她都是知道的吧!却是知道这一切,她才逼迫他,刺激他,说出那一堆绝情到极致的话,其实那些话真的足够绝情么,呵,和她心里的目的比起来,恐怕那些话瞬间就变得苍白,再也没有了杀伤力!
漫天的戾气,伴随着那黑色巨刃横空而出,狠狠落下的瞬间,劈上她扬手张开的那个结界!那一刻,风声搅动着尘土飞扬,大地寸寸开裂,结界之内已是朦胧一片,那一刻,鲜红如血的丝线自心口而出,一瞬蔓延全身,交错拉紧之间,傀儡丝再次深深嵌入皮肉,细碎伤口,寸寸割裂,鲜红的血在日光下,隐隐,透了出来!
他落地,那张脸,支离破碎,已是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样子。一层,两层,双重结界隔绝了一切,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再也不用做戏,这一刻,阿零,你满意了么?
金瞳淡淡望去,望上那张惨白如纸的小脸,十年前的那一日,他也曾经傀儡反噬过一次,那一次,是为了她,她年幼,却也知道伤心,他天天避着她,不想让他看见这张叫她害怕叫她难过的脸,当年的事,记忆犹新就在脑海,他甚至还记得那个触感,记得她小小的掌心,贴上他的脸,她抿着唇,带着哭意,问他,疼不疼。
当时,他说不疼,其实,怎么可能不疼?!割裂的痛苦,破碎的痛苦,痛彻心扉,却是不及这一次,万分之一!
只是,这一次,他却是没有闪躲,不再回避,一步一步,他朝着她走过去,隔着那道他永远打不开的结界,走到她面前,看着那张愈来愈没有血色的小脸,他微微勾唇,弯出一抹浅浅笑意。阿零,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不惜逼着我傀儡反噬也要拦住我留下我,你就不要,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你不是阿零么?不是,阿零?
如果下一刻,你能忍住不哭,我就,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