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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只露了一天的脸,第二天晌午一过,天空又下起雪来,两场好雪过后,站在兔子岗上四下望去时,眼里已经是白茫茫一片雪原。近几天刘子玄心情大好,他并没费太多心思便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凭着前些年冬季里跟着老猎人进山猎鼬的耳闻目睹,东西两面双双得手,如今他已然是个经验丰富的猎鼬人了。可是,那漫天遍野乱纷纷的雪花下面,仍有一张弓夹还留在山林里等候猎物,就是西坡洞口处屡屡失手的那一只。此前的种种迹象表明,那洞里住的无疑是一只异常狡猾的家伙,好奇心切又不甘服输的刘子玄哪里放得下那样一个去处,于是在这个飘着雪的午后他又一次只身前往西坡脚下,想要彻底解开心头的种种疑惑。
刘子玄空着两手下了兔子岗,沿着通往墓地平台的小道走了一小段路,便扭头向西离开小道,走出一小片树林后又过了那棵酸枣树,再从那迷宫一样的灌木林中一直向西,纷纷落雪下面,很快就到了他的目的地。
弓夹仍然在那里安静的躺着,落雪已将此前的所有痕迹盖住,好在弓夹上方有灌木遮住,没有覆盖太多积雪,仍能看得见中间手掌大的踏板。这一次刘子玄没有靠近洞口,只远远的伸头望了一眼,就缩身钻进了日前搭好的小窝棚,今天这场雪正好带来一个好机会,趁这机会倒要亲眼看看这条黄皮子究竟用什么办法安然通过了弓夹。这件事远远超出了想象,几天来早已经恶化成了一块心病,实在是不除不快。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直飘着,枯枝搭成的小小掩体难免有缝隙,大量的雪片从孔洞中钻进来,落积在刘子玄的背上。
现时这下雪天,不仅有野鼠和野兔会在雪面上现身,更有许多鸟类也被迫从枝头降落地面上刨雪觅食,对于黄鼠狼来说,这一切就成了绝佳的捕食机会,出洞的机率也必然会跟着高起来。
雪越下越大,茫茫雪原中,刘子玄在掩体下面强忍着寒冷,一动不动的趴在雪窝中,不时的抓几口雪含在嘴里,尽量减少呼出蒸汽以免暴露行踪。此时的刘子玄已然与这片自然融为了一体,就连他来时的脚印也慢慢被落雪掩盖,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这样一来,任何动物都休想察觉到,在这野地里还有一个猎人藏身。
约莫有两个钟头过去,刘子玄看着面前地上的雪一层层加厚,可那洞口处却没有任何动静。他心里清楚,这样的蹲点守候是人与动物之间的耐心较量,他必须心平气静的坚持下去,直到目睹了真相,才能成为这场较量的最终赢家。趴在雪窝里,又记起自己父亲当年花了九天时间伏击那条母狼的种种情形,再想想现时的自己却在这寒天雪地里蹲守一条黄皮子,刘子玄直觉得荒唐可笑。
心里正胡乱想着,眼前的洞口里有了动静。
一个镶嵌着两只黑色圆眼的小脑袋,从洞中慢慢的探了出来,在洞口的弓夹前停留了片刻后,很快又缩了回去。只看了一眼,刘子玄的心跳竟然跟着强烈起来,果然是一条狡猾的大家伙,今天终于亲眼看见了它的真容,这条黄鼠狼显然已经对洞口处的危险了然于心,不会再轻易出洞了。猎物就要出洞了,刘子玄看得眼也不敢眨,怕的是自己稍有不慎就破坏了眼前的平静而引起对手的警惕,只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眼前的洞口上,要看清它究竟如何通过这一道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
退回洞里没过多久,那小脑袋又幽灵一样的探了出来,这一次露面,看上去比前一次更加谨慎,动作更加缓慢,远望去,那情形恰似一条大鱼慢慢的升上水面,看得刘子玄心里竟掠过了一丝惊恐。
没停几秒,黄鼠狼又一次缩身退回了洞中。
这东西果然是机警异常,如此三出三进之后,它仍然没有出洞。刘子玄被吊足了胃口却不见它踩踏弓夹,心中不免起了疑惑,难道它知道有猎人埋伏在自己的洞口前?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大可能,两三个钟头之前,它应该正在睡觉,而且怕惊动了它,刘子玄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洞口,根本没有走近,而在他藏身的这段时间里,也没有弄出任何动静来!
就在刘子玄疑虑的片刻间,就看见那小脑袋又一次探了出来,这一次,它没有再像前两回那样缩回洞中,在洞口停留片刻之后,只见它缓缓的探出了半个身子,把两条粗短的前肢先后从弓夹虎口与踏板之间的空隙中伸了进去,这样一来,它竟然在弓夹下方的地面上稳住了前身,而紧接下来,它又把那条粗长的脖颈慢慢的向前伸展,直到整个头部都延伸到了踏板的正上方!
触目惊心的一幕就这样在刘子玄眼前发生了,在他看来,那种种动作对于这条黄鼠狼而言无疑是极其危险的,如果它的脖颈不慎压到了踏板,只要踏板稍稍下沉,固定在踏板上的别搭必然会跟着发生偏移,顶针一旦失去了别搭的阻挡,虎口便会跟着失去顶针根部麻绳的牵制,在弓夹底部弹簧的强力牵动之下,虎口就会在一瞬之间合拢——这样一来,夹住这条黄鼠狼的就不只是前肢那么简单了,而必将是它的整个头部,要是被夹中了脖子,不用半分钟功夫,它就会因为窒息而命毙当场!
可是,想象终究是想象,眼前的景象却并不如刘子玄所料。只见黄鼠狼将头部伸到踏板上方后,就不再有任何后续动作,它只是一动不动的僵直在那里,而那弓夹的虎口,也并没有咬合的迹象。
刘子玄知道,那夹子已经不可能咬合了,要不然它前两次怎么可能安然通过机关却毫发无伤呢!可是这条黄鼠狼究竟在干什么?把整个头部都伸到弓夹的踏板上,它这举动是在挑衅吗?看着眼前这只动物的怪异举止,刘子玄心中疑窦丛生。
足有小半个钟头的时间,黄鼠狼就那样僵停在弓夹上方,一动也不动,宛如一只制作精美的动物标本。
刘子玄顾不得去想象它究竟在做什么,只能静静的看着,和面前的黄鼠狼一样,一动不动。
周遭的气温越来越低,刘子玄冻得瑟瑟发抖,强撑了大半个钟头过后,才看见黄鼠狼慢慢的收回了脖子,然后又相继收回了两条前肢,紧接着就全身撤回了洞里。
妈妈的,莫非这家伙真有什么灵异的本事,能与那弓夹沟通?它是在那里与弓夹对话吗?不然它那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黄鼠狼退回洞穴之后,刘子玄又静静等了几分钟,才又一次看见那家伙探出头来。再一次探头出洞,谁料它竟重复了之前的动作,又将头部伸展到了弓夹踏板之上。不难看出,它早已对这一系列动作驾轻就熟,而且它早已料定了自己这么做不会触发机关而导致犯夹丧命。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的功夫,黄鼠狼再一次抽身撤回洞中。
雪已经持续下了很久,雪量越来越小了,四周灌木的枝条已被积雪压弯,在寒冷的微风中轻轻摇摆着……此时的刘子玄没有心思去欣赏眼前的雪景,两只眼睛仍死死的盯着洞穴不放。
第二次撤回洞中后,没过多久,就看见那条黄鼠狼迅速从洞口钻了出来,从那弓夹的上方安然通过,而本该合拢炸开的弓夹,仍像四周的山林般寂静无声。一张黄狼弓被猎人安置在野地里,它的全部使命就是等待这一时刻的到来,可是如今时机已在眼前,它又为什么装聋作哑了呢?
一条体形健硕的黄鼠狼,终于把全部身形展现在刘子玄的眼前,它在洞口处坐直了身体,伸长了脖子四周看了一圈,机警的了解着周边的环境,但在刘子玄看来,它更像是在领略这天赐的美景。可不就是那一条么?它就是那条在坟头上打洞的赤色鼬鼠,刘子玄直恨没有把枪带出来,不然今天一定要一枪了结了它的性命,也能清算几个月来一直缠绕在心头上的一圈又一圈仇恨。
坐了片刻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门口的弓夹,才见那鬼魅一样的家伙从容的俯下前身,用那条长长的粗尾巴在雪面上扫了几下,便把从洞口连到它身下的一串梅花状趾印扫得干干净净。这样,它才慢慢的远离洞口而去,缓慢爬行的同时,还不忘在雪面上左右摇罢着它的尾巴。直到远离了自己的洞穴,才见它跳跃着大步前行,忽高忽低的展示着那弧线形的修长身躯。
在刘子玄眼里,这条黄皮子摇摆的不只是一条长尾巴,倒更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而那失败者,正是刘子玄自己。黄鼠狼已经走远了,留在刘子玄面前的景象仍和他刚来时一样,弓夹未炸,雪面无痕。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能够想到,眼前这片看似寻常的雪面上刚刚竟呈现过那般惊心动魄的离奇现象?
就是这样,一条黄鼠狼毫发无伤的通过了黄狼弓,就发生在刘子玄的眼前。看完了黄鼠狼的种种表演,刘子玄的心里接连升起的就不只是疑惑了,更参杂进了许多的恐惧和惊慌,他究竟对那夹子做了什么?看起来,那些奇异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黄鼠狼定然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它刚才一定对弓夹施了什么魔咒,令它在那关键的一刻不能被正常触发!否则为什么一条个头那样硕大的黄鼠狼从上面走过时,那弓夹却哑然失声呢?
又在掩体下静默良久,刘子玄才抽身退了出来。重新站立在这片茫茫雪原之上,冷风吹来,雪片钻进了领口,他感到了一阵透骨的阴冷。
当刘子玄走到洞穴近前细看弓夹时,脸上的阴霾才转成了仍显稚嫩的笑容。
那夹子的顶针和别搭相接处,正结着一小坨豌豆大小的冰呢!看到那坨冰豆,刘子玄心里的疑惑和惊恐便瞬间烟消云散了。原来那黄鼠狼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常的魔力,它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嘴里呼出的热气,在这铁质的工具表面凝结成水,而低温又将那水汽凝固成了坚硬的冰坨,从而达到了阻止顶针与别搭分离的目的,就这样,它不用借助任何工具,便轻巧的化解了这道凶险致命的机关。难怪它要僵直的待在那里那么长时间!此前的几次出洞,它一定都是用同样的办法,只不过当刘子玄查看弓夹时,那冰豆已经在白天的阳光下融化成水,蒸发成汽,那时,他又如何能找出弓夹的任何异常呢?
看来,动物的心智果然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这恐怕正是那些可怕传说的来由吧。看着弓夹,刘子玄在心里这样想。
又在雪原中站立片刻,刘子玄才从洞口处收回了这一张徒劳无功的弓夹,他不想再对这条机灵机智的黄鼠狼穷追不舍了——既是自然催生了这样一条别样的生命,就先留着它在这自然里吧。它们一切生存手段的进化,不正是因为人类的捕杀吗?看起来,那一副精美的皮囊,天命就不该被穿在人的身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