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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的一个傍晚,被夕阳镀了一层金晖的机场人潮如织。
桑晓柔和孙明亮不期而遇,他还是开那辆耀眼的阿斯顿马丁,她去送人,而他则一脸漠然地倚在车门前,好像在等人。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他很久,直到在一旁的友人敦促,她怕被看出些什么这才移步走进候机室,再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他还在那里,只是表情有些不对劲,单手扶着车门,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她鬼使神差的不合时宜的走上前,抬头问他:“孙明亮,你怎么了?”
孙明亮有些难受,眯起双眸与她对视了一眼,惊讶地说:“桑晓柔?”他勉强站直身体,又缓缓道,“我没事,谢谢关心。”可她根本不相信,忍不住又往前走一步,立在他跟前,两人靠得很近,她犹豫了一下:“真的没事?可你的脸色很不好。”
孙明亮抿紧唇,似乎不悦她的逾矩,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握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温热,将她的左手暖暖的牢牢的包在里头,十分亲昵。
桑晓柔吃惊地扬起下颔看他,他很快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请你帮我一个忙。”也许是天生惯于发号施令,他的请求,跟命令无差别。
而她一脸茫然,傻傻地任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头怦怦直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们十指交握中,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明亮哥!”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紫色外套的女孩子单手朝他们挥舞着,另一只手还亲密地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机场大厅走出来,男人的模样不算英俊,还留着胡子,却也很有男人味。
桑晓柔明显地感觉到孙明亮的身体一僵,不过她用余光看去,此时他的唇角微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减退了几分冷漠。
女孩子很快来到来到他们跟前,笑起来两颊有很深的酒窝,十分可人,她落落大方地介绍:“明亮哥,他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刘星。”
“你好,常常听珍儿提起你,久仰了。”刘星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你好。”孙明亮的表情很深,冷漠睨了他一眼后,疏离地握了一下,很快便放开手,转而看向秦臻:“珍珍,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女孩子神秘一笑,害羞地偏头看了看刘星,才说:“我们准备结婚,这次回来见他爸爸妈妈的。”
瞬间,桑晓柔觉得自己手腕的骨头疼得进了心底,他在压抑自己。
秦珍笑眯眯地在孙明亮和桑晓柔身上打转,然后很有深意地问:“这位是……”
孙明亮顺势把还怔忡着的桑晓柔搂进怀里,状似亲密,可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她是我女朋友。”
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事实上他们只是大学校友,最近才见过几次面而已。
秦珍和刘星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晚餐,桑晓柔明明可以不去的,她不必为孙明亮稍显荒唐的临时起意而负责,可那天的自己却像着了魔似的,不但应邀,而且比演员还要入戏。
气氛比桑晓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因为秦珍很开朗,又很爱笑,大多时候都是听她在说话,说她和孙明亮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在国外求学的经历,也说,她和刘星的相识。
这样一来,本来话就不多的孙明亮更加地沉默,顺着剔透的玻璃杯缘,瑰红的酒缓缓滑落,像丝滑的红缎,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掩饰着什么。
桑晓柔觉得他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小声说:“你好像发烧了,不要再喝酒了吧?”
孙明亮抬起头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而手上的酒杯已经被秦珍夺走,轻柔的语气带着不赞同:“明亮哥,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
他随即垂下眸,掩去了一切情绪,薄唇抿了抿,淡淡道:“我没事的。”
不过因这小插曲,四人晚餐还是早早地散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漆黑的夜空像黑丝绒般绵延到天际。
孙明亮幽深的目光随着秦珍他们的离开而消沉,隔了很久,他才转过身低哑地说:“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送你回去。”
“孙明亮,你不但发着烧,而且还喝了酒,这样子怎么能开车?”桑晓柔拧起眉来。
孙明亮有些不耐烦:“我没事。”他说着就要往车库走去,可没走两步身形就开始打晃。
桑晓柔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是碰到手掌,那热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们距离很近,他身上夹杂着烟草和红酒的味道拂进她的鼻尖,她叹气,这男人估计病糊涂也醉糊涂了,她抢了他的钥匙,不由分说将他塞到计程车上。
扶他坐好,她才说:“师傅,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裹上了一层暖意,耳畔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呓语:“我不去医院。”又报了一个地址,她微微侧脸看去,他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忽浅忽重,落在耳边撩拨她的心,她定定神,移开目光。
孙明亮的住处位于市中心的某处高级公寓,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吃力地把他扶上楼弄到卧室的床上,可他太过高大,所以松手的瞬间她也惯性地跟着倒下,他迷迷糊糊一把将她搂住,下意识地调整他们的姿势——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像两只勺子一样契合,然后他用下巴在她耳颈间蹭了蹭,昏昏沉沉睡去。
桑晓柔想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这种情侣般亲密的姿势让她无所适从,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让她的每一条神经都轻颤起来。终于,等到他的呼吸平和下来,她才一寸一寸从他的怀里挪开,乍一失去温暖,她还有些不适应的怔忡了一下,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的额头,又猛地缩回来,都烫得能煮熟鸡蛋了!
她没找着药箱在哪儿,急忙打电话请了家庭医生来,居然发烧近四十度,打了针开了药,她不放心他一个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
折腾了一晚上,她有些疲惫,歪椅在沙发上,等静下心来才开始打量他的房子,主色调由深黑、深灰、深蓝组成,好像走进了他的世界,每一处设计都精简得近乎冷峻,原来这个男人还真的冷到骨子里了。
她横竖睡不着,时不时就去卧室看看他,药逐渐起效,半夜里他发了汗,她热了毛巾给他擦汗,后来一个不小心在浴室滑了一跤,跌得全身骨头都疼,衣服也全浸水了,勉强吃力地爬起来,被湿漉漉的感觉粘得难受,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床边轻声说:“呃,借你套衣服穿一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她好歹是为了他才搞得这么狼狈的……
有些忐忑地打开他的衣柜,她一下子呆若木鸡,这哪里是衣柜,简直就是个小型的衣帽间,衣裤鞋袜连配饰通通都有,而且都是些如雷灌耳的大牌子。她胡乱挑了套简单的居家服,男装的款式穿在自己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只好把过长袖子裤腿挽起来。
天亮了以后,她用厨房里有的食材熬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她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脚步忽然一顿,因为遇到刚换了拖鞋的秦珍,彼此都怔了一下。
桑晓柔想,她怎么进来的?
而秦珍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桑晓柔身上的男式衣服上,表情有些尴尬,略略局促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都习惯了这么随便进来了,抱歉。”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桑晓柔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
秦珍关心地问:“明亮哥呢?他还好吧?”
“他还在睡觉。”桑晓柔一答完,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忙解释道:“他昨晚吃的药有安眠的成分,烧已经退了,就是睡得沉。”
“那就好,他没事我就放心了。”秦珍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她们认识不深,也没什么话题,气氛有些尴尬。秦珍没逗留多久就说要走,后来想起了什么,又往包包里翻了一下,将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对桑晓柔说:“这是钥匙,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反正我出了国也用不着了。”
没想到她有钥匙,让人不得不深思起他们的关系。可看情况他们又不像曾经是恋人,那为什么孙明亮会让她假装他的女朋友呢?
等桑晓柔送走了秦珍,孙明亮也恰好醒了,其实在看到他倚在房门的那一霎那,她严重怀疑他是掐着点数醒的,难道他不想见到秦珍?
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桑晓柔结结巴巴地说:“呃,出了点意外,所以借了你一套衣服,不好意思。”他的眼神太深了,像寂静的海一样波澜不惊。
她快招架不住了,见他还是沉默地瞅着她不说话,她又说:“我熬了皮蛋粥,你吃一点再吃药吧。”然后冲进洗手间换回半湿的衣服,出来时他坐在沙发上,眼睛沉沉地看着茶几上的钥匙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桑晓柔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匆匆跟他道别,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打开大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他低低的声音:“谢谢你。”
她回道:“不客气。”没有回头,怕再被他牵动自己的心。
桑晓柔一走,孙明亮的脸色更加的暗沉了,外人道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乎无所不能,可是在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唯有沉默着看着秦珍嫁作他人。
他深冷的眉眼一点点地锁紧,仿佛透过了眼前回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父亲另有喜欢的女人,只是偶尔带他出去的时候都会碰到一个像洋娃娃的女孩子,尽管父亲交代他要像哥哥一样照顾她,可他不是热情的人,初时并不愿意搭理她,她却一直锲而不舍地邀他一起玩,得了什么好处都分他一半,也许是父亲的刻意安排,他们一直念同样的学校,渐渐熟络,渐渐亲近。
等他知道秦珍的母亲就是父亲的挚爱时已经是很久以后来事,那会儿他和秦珍的关系很好了。
那天是他生日,他把秦珍带回家里,虽然他们没有在一起,可是他想让她和母亲亲近些,她们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母亲不但把她赶了出门,还第一次对他发了火:你爸爸喜欢那个女人,我忍,可我不能忍受我的儿子也喜欢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小亮,你是要让妈妈活不下去吗?
是的,其实他母亲什么都知道,却一直用自己微薄的努力来********换取这个“家”所谓的平静。
看着母亲因为长期压抑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他觉得很无力很累,上辈人的爱恨纠葛他没有立场评断对错,可后果让他和秦珍来承担却并不公平。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那是爱他护他把他当成唯一依靠的母亲,他不想也不能让她难过。所以她一上大学就跟秦珍在一起的想法就这么耽搁下来,然后就是秦珍突然出国,再到她恋爱结婚,他们渐渐少了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