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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玉放下手里的绣棚,提着裙角赶去前院。苏重秉去洗漱,苏鸿良坐在书房,拿着狼毫笔在那里写写画画,可明显心思飘忽,眼光常往门口这扫视。
苏重秉来书房,苏鸿良细细的问了一番他的作答,听完不住的点头:“不错,答的不错。”湘玉倒不担心苏鸿良的答题,她问道:“干粮可还可口?”
苏重秉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绸缎长衫,袖口用丝线勾出傲竹的图案,他挽挽袖口道:“好吃的很,多谢二位妹妹了。”
苏重秉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乡试规定,考生需提前一日入场,那便意味着,他明日要赶去贡院。
六日后乡试结束,剩下的便是静静等候消息,苏重秉第一次乡试,中举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没中倒也无妨,他还年轻,权当历练了。
苏家派了管家和小厮去接,马车先把元明清送回家,这才往苏家的方向走,湘玉一大伙儿人早就等在门口,等苏重秉下车,重宇第一个扑了上去:“大哥大哥,贡院好玩吗?”
韩姨娘忙抱走重宇:“你大哥儿要歇着,你别凑着吵闹。”
苏重秉回屋倒头便睡,直到快晚饭时间,才从炕上起来,问问丫鬟时辰,小丫鬟回道:“大少爷,老爷差人来禀告,说让你晚上去东屋用饭,全府人一起。”
苏重秉让人打了一盆水,自己拿帕子放在盆里,拧干拍在脸上,又喊了丫鬟进来:“你去后院一趟,把东西给湘玉送去。”说罢从桌案上拿出一个楠木小箱子,丫鬟不知何物,听了吩咐应声下去。
箱子里装的是书,适才送元明清回家,他嘱咐苏重秉先别急着走,揣着几本书放在箱子里,又折回来递给苏重秉:“给你七妹看吧,都是猎奇之书。”
湘玉是个姑娘家,平日里不过喜欢看些杂书,也算不得过错,苏重秉担心的是其他事……
掌灯时分,院里的各人都去了东屋,东屋在后院,就离正房不远,冯氏可以下地行走,身子好了大半,只是身上恶露还没排干净,大夫说最少还得二十天。
为了让冯氏少走几步路,苏鸿良选了东屋,这里屋子又大又敞亮,摆上桌子刚好合适。满屋子全是儿女,这个月又添了一个小的,苏鸿良可谓春风得意。
东屋灯火通明,廊下挂着几个红灯笼,还是除夕那晚挂的,冯氏没让撤,说大红灯笼瞅着喜气。
冯氏的椅子背后面垫了织花的小锦垫,门窗关的严丝合缝,漏不进一丝微风,两个姨娘自觉的站到冯氏后面,嘘寒问暖,冯氏跟她们自是不必客气,她眯着眼靠了会儿,生子后她身体大不如前,还没将养过来,整日懒懒的,提心吊胆,生怕此番垮了身子。
几个主子坐定,冯氏自苏重秉回家,还没搭上一句话,撑起精神来问了几句,安慰他耐心等消息,嘉哥儿由奶娘在正院照看呢,冯氏不放心,嘱咐赵妈妈回去看看,还道:“奶娘的吃食可得小心些,让晏二家的上心,鲫鱼汤千万别往盐,猪蹄炖的烂一些,加一把花生……”
赵妈妈哭笑不得,一脚迈出门槛又收了回来:“太太您别操心了,老奴保准办的妥妥当当的。”冯氏这才点点头,湘玉抿嘴笑,冯氏白了她一眼:“胆子肥了,连你太太的笑话都敢拾。”
湘玉忙告饶:“我可不干,要是太太疯魔了,追着我喂什么,可吓死人了。”
芳姨娘笑声像铜铃一般:“哎呀玉姐儿这话,真是逗死人了。”冯氏心情不错,从桌上抓了一把桂圆、杏仁塞到芳姨娘手里,顺势拍了一下:“就你话多,快吃一些罢,看你还有没有功夫说笑。”
芳姨娘见冯氏和她亲昵,心里开心的很,笑哈哈的陪着笑了几声,韩姨娘在旁边拿眼睛直剜她:就她最显勤儿,巴巴的溜须太太,看着大大咧咧,心思比谁都多。
苏鸿良坐在主位,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挨个敬了酒,连孩子都没放过,说姑娘家不吃酒不要紧,拿着筷子沾着舔一口。
看桌子上摆的菜,便知道谁是主角,满满一大圆桌,皆是苏重秉和冯氏爱吃的菜,也不单这些,依照别人的口味,每人也有道最喜的菜。
厨房的人每日伺候饭食,对各个主子的喜好了如指掌,每个院子的丫鬟寻来问一嘴,小姐太太哪个菜没动筷,哪个菜赞个不停,有哪个菜连着点了半个月,再没有比厨房人最清楚的。
苏鸿良吩咐人置办一桌饭菜,说以大少爷、太太口味为主,再照顾照顾他人,在晏二家的操持下,可谓皆大欢喜。
湘莲吃着面前的这一道红煨鱼翅,一筷子进口,软糯的舌头都要吞了,她纳闷道:“这道菜比上次点手艺精进不少,难不成厨房换了掌勺?”
还真被湘莲猜中了,菜式也要不断研习精进的,之前的做红煨鱼翅的那个厨子,是湖南当地的,最擅长一手湘菜,可他最近一年懒惰,连火候都不关心,做出来的菜自然差强人意,主子跟厨房管事抱怨过几次,待晏二家的全面接管厨房,站稳脚跟后便请走了他。
湖南当地的名厨不少,滤滤出身,晏二家的寻到一个年轻不错的,只有二十几岁,眉清目秀的,老爹是湖南有名的厨子,虎父无犬子,他年纪轻轻便有一手的好厨艺。
湘莲吃的这道菜,就是新厨所做,冯氏也赞不绝口:“老爷,听说厨房来了个新厨子,我尝尝这几样菜,真真是不错,咸淡适宜,卖相也好。”
太太夸赞人,苏鸿良大手一挥:“给新来的厨子打赏一两银子,外加玉器三件儿。”吩咐完苏鸿良又改了口:“去厨房把人叫过来吧,我也看看。”
苏老爹吃的尽兴,对新厨子也好奇,不过满屋都是女眷,也不好让一个男子进屋,便让他在门外回话,隔的不远,声音大些能分辨清楚。
只听到外面一声请安,声音爽朗似洪钟:“给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请安。”
苏鸿良问了问家世和做菜的心得,隔行如隔山,他也听不明白。湘玉隔着珠帘,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对方身量高,双手规规矩矩的垂在身前,不像是厨子,倒像是学子。
问了姓名,知道这名厨子名叫聂曾,七岁起蹬着板凳就守在大锅前做菜,深的老父的真传,烧的一手精致湖南菜,以创意闻名。
那人接了赏银,默默的退下,苏鸿良亲自盛了一碗花生山药枸杞粥递给冯氏:“太太来喝一碗。”冯氏含着笑,略微低低头,一抹红云飞上脸颊。
吃过晚饭,湘玉携着湘琪,和冯氏有说有笑的回正院,韩姨娘本想叫住湘莲说几句体己话,扭头一看芳姨娘失魂落魄的,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一般,平时里虽有龃龉,可到底多年相伴,又没甚冲突,感情还有上几分,她忙伸手扶住她:“可是身子不适?”
芳姨娘说哪里有那么娇贵,兴许是站的久了,腿有点打晃,韩姨娘撇撇嘴,感情都是装的,她最金贵,站一会子就撑不住,以往给太太请安,站着等一个多时辰都有呢,矫情坯子。
心里啐了芳姨娘两声,快走两步跟了上去,韩姨娘掸掸绸子衣裙,可惜的说道:“一桌子好菜,咱们这种身份,一辈子登不上台面,就溜溜在后面伺候着,妾就是妾呀,再生儿育女也没用。”
芳姨娘不以为意,一双鱼戏莲花绸缎面绣花鞋走的缓慢:“咱们都是什么出身?我自是不必提了,自小在那火坑里熬着,被送到苏府是我的福气,总比死在外头强,韩姨娘你不过是一个丫头,即便是先头的夫人活着,替你做主也不过是配府里的下人罢了,生的孩子依旧是奴才,被主子捏着卖身契,生生世世都是这宿命,能比的上现在?你跟了老爷,儿子女儿是府里正经的少爷小姐,这才是交了好运哩。”
芳姨娘凡事看的透彻,说话有些像冯氏,不会拐弯抹角,必定一针见血的让你哑口无言,一席话韩姨娘听的讪讪的:“我不过就是随口一句。”
韩姨娘怀念起曹姨娘的好儿来,芳姨娘这人,嘴太毒,姨娘间抱怨抱怨,过过嘴瘾便罢了,谁还认真分辨,这点芳姨娘就不够识趣,她也不敢再多说,万一被抓住小辫子都没地儿哭去。
芳姨娘没注意看路,绣鞋踢在了尖锐的石子上面,她哎呀一声,低头去看,鞋面上破了一个洞,正好在扎眼的位置,想修补都没办法,她败了兴致,韩姨娘见状道:“莫要恼,一双绣鞋罢了,我那好几匹料子呢,都是新鲜的款式,石榴红、青色的星纹缎好看,你用亮底起个黄花,不比你脚上这双差。”
芳姨娘搅搅手里的帕子,定了定神:“姐姐有心了,我那还有布料,回头自己再做双一样的。”
韩姨娘顺着芳姨娘的背影说了一句:“绣鞋就知道作鱼戏莲花图,这么些年她没穿腻我都看腻了,珠线芙蓉、嫦娥奔月、凤穿牡丹,哪个不必她的好?送她一双绣鞋,五六年没上过脚,我……”丫鬟过来扶住韩姨娘的白臂:“姨娘,谨言慎行。”韩姨娘这才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