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肆贰】边关将

奶油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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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延边关绵延几万公里,其中最为举足轻重的是一座名为归雁城的边陲小镇。

    此地原本无名,不过是个极其寻常的地方。

    然而,多年前,当先帝为驱逐大钺氏的铁骑,亲自率兵出击,便是在这一处深秋小镇上,看着大雁归去又来,荡平大钺氏原先已逼近大延的几个先头部落。因此,此城有了记入史册的第一个名字——归雁。

    多年后,庆王赵晋来到此地就藩,归雁城一下子从边陲小镇,变了个身份。

    城中的庆王府,如今生活着庆王以及两个儿子。庆王妃不久前也从燕都抵达了归雁城。

    长子赵笃清,是如今的庆王世子。

    次子陆庭,却是庆王几年前从燕都带回边陲的义子。

    边关这一带的生活大多清苦,不管是百姓还是生活在此地的官吏,在漫长的时光中都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清贫。偶尔有商队进出,总是能带来一些叫他们觉得或是怀念或是新奇的东西。

    一个月前,庆王赵晋突然接到从宫里传来的圣旨,随即带着庆王妃一道坐上了回宫的马车,将归雁城的一切,交给了不多久后快马加鞭赶回边陲的义子陆庭。

    就藩的王爷们很少回宫。庆王自当年带着陆庭回归雁城后,便有许多年不曾回过燕都。即便是明德帝有什么大事,也大多让世子代替自己进宫面圣。

    只是这一回,从宫里来的圣旨上,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写着,要庆王携庆王妃回宫祝寿。

    “去年冬的大雪,平地三尺余,关外那些小国还有部落都遭了灾。”庆王府内门客齐聚书房,其中一人姓魏名德,此时正捋着山羊胡乐呵,“听闻为了能换取粮食过冬,当时不少部落都把家里的女人卖了。牛羊家畜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那些部落被天灾逼急了,只会想办法掠夺大延的边陲小镇。这并无值得开心的事。”

    陆庭坐在其间,手中正翻着底下人呈上的物资记录册子,闻言应声道,“与其高兴天灾,不如想想,城中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赶在关外那些家伙又有动作前,全部修缮好。”

    庆王麾下西山营,这些年来在归雁城一代,抵御大大小小的战事近白场,护住了这一代的太平,也护住了大延边陲的咽喉要地。

    可朝廷似乎已经忘了,吃粮打仗,没有粮,打不起仗。近几年更是过分到连军备也不再按时提供,庆王回回请求六部按时发放军粮等物,不是毫无音讯,就是拖延再拖延。

    如今的西山营,靠的是归雁城一代百姓缴纳的税,以及庆王夫妇各自在燕都的那些产业。可一次两次可以,久了却是谁也支撑不住,更何况归雁城一代,战事不绝,修缮城门比任何地方都要频繁,而这里就需得投入大笔的银钱。

    “不如加税?”

    “不可不可!藩地虽能自己制定税务,可那也得按照实际来,归雁城地处边陲,本就贫瘠,百姓哪儿还有那么多的银钱!”

    “可是……”

    “与其想着提高税,不如屯垦,还能富其民,强其兵……”

    在门客们争论不休时,陆庭始终沉默地坐在书案后。早已不再只是世子身边普通亲卫的陆庭,在门客心中,是仅次于庆王妃及世子的人物。

    他有着让人看不起的胡人血统,却有着沙场拼杀赢回来的场场战功。

    在门客们眼中,他很少笑,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唯一的兴趣似乎只在于如同一头孤狼,骑着战马疾幽,在归雁城外巡视每一寸大延的土地。

    只是这一次从燕都回来,似乎有些变了。

    魏德看了看陆庭:“将军可有别的主意?”

    陆庭抬眼:“谁来屯垦?”

    “营中将士……”

    “将士们每日需得操练,若是将经历花费在屯垦上,来日战事起,你要他们扛着锄头就上不成?”

    不等陆庭开口,就有人出声反驳。门客们顿时又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

    正在此时,却有副将在书房外,直说有支商队停在西山营外,说是需得陆将军当面接手。

    陆庭回归雁城不过数日,就突然来了这么一支商队,谁都觉得惊奇。

    西山营外,不少将士都围着商队在上看下看。

    见陆庭自庆王府骑马而来,有熟络的小将忙拱手:“将军,这里头是什么?”

    陆庭蹙眉,骑着马从商队最后一辆马车走到最前头。整整六车,装的满满当当,不知载了些什么。

    商队的领头似乎只是个负责跑商的管事,身材精壮,四十余岁的模样,见众人抱拳喊将军,就知来人多半是先前叮嘱过需要当面接手这批货物的陆将军。

    “可是陆将军?”

    “正是陆某。”陆庭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跟前的商队管事。他身上的气势如同一柄利刃,随时准备脱鞘御敌。

    管事笑了笑,掀开身侧第一辆马车,车后的东西这才让人看了个仔细——那是一个叠一个的大木箱,上着锁,被牢牢捆绑在车上。

    管事随手找到钥匙,开了其中一个锁,箱子打开,草药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

    众小将们吃了一惊,忙不得上前去看,竟是满满一整箱的药散。

    陆庭的神情也瞬间变了。

    “这些都是别云山庄的楚郎君命小人送来的。”

    “六车,其中三车为各类药散,两车春秋衣,余下一车为金银。”

    看着陆庭突然翻身下马,命人将余下箱子打开,管事又跟进几步:“那位郎君说了,因时间紧,他只来得及先送上这一部分,后边还会陆续送来。若是将军觉得还缺些什么,郎君交代小的同将军说一声,书信告知即可。”

    陆庭已听不见管事的声音,他随手抓过箱子里最为眼熟的一个药瓶,拨开瓶塞,果真闻到了聚魂丹的气味。

    楚衡……

    他深呼吸,喉头梗着什么,心口滚烫,只想千里奔骑回到山庄,将那个口是心非,说着情深不及他,却总是做着叫人心疼、心动到难以放手的青年紧紧抱在怀里。

    吻他,抱他,日日夜夜,不分不离。

    “将军,这些东西……”小将们看清六辆马车上装的东西,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气。尤其是那三车的药散,还有最后一车的金银,更是被人紧紧围住,生怕眨一眨眼就做梦一般的消失了。

    他们不知道楚郎君是谁,但见将军的样子,多半是将军在燕都认识的朋友,心道这朋友够义气,知道将军在边陲需要物资,特地送了这些。

    陆庭握着手里的药瓶,深蓝的双眼中,有光华闪动,末了他拍拍药箱道:“搬进营帐!”

    小将们哗啦一声,三五成群地将六辆车搬空。负责军需的参将红了眼眶,一边一箱一箱地查看记录,一边抽鼻子。

    这些送来的可不仅仅是药啊衣裳啊银钱啊什么的。

    这些可都是西山营将士们的性命!

    就说前阵子和关外一小戳部落游击发生冲突时,不少士兵被横冲直撞不要命的部落伤到,偏偏营中草药不够,正巧将军寄来的药散刚到归雁城。

    王爷挑了其中重伤的几人,照着将军写的信中叮嘱命人用药治疗,那药效又快又好,当即救回了不少重伤士兵的性命。

    参将看了看箱子里散着药香的眼熟的瓶子,仰头抽了抽鼻子。看,就是这些药,将军那位好友真是好人,这种明显看着就又贵又好的药不要钱似的整箱送来。

    运送到西山营的每一笔物资,都有专门的人负责管理分配。军医们早领教过陆庭寄来的那些药散的功效,对于这回送来的药,更是欣喜万分,赶忙带了人过来把箱子都领走。

    末了,还有人壮起胆子找到陆庭的营帐,询问制药人的消息,得知就是他的好友后,忍不住道:“将军可有想过请这位郎君来归雁城?”

    见陆庭不语,又添了句:“这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遇上战事,有这位在营中,多半能救回受伤的大部分士兵,与西山营而言,是桩天大的好事。”

    军医不比寻常大夫,跌打扭伤都不过是小打小闹,战场上的伤员动辄断腿断手,轻则躺上一段时间,重则当场毙命。

    陆庭不是没想过把楚衡带来,只是那些话每每到了喉间,看到青年飞扬的乌发,白净的面庞,还有唇边的笑,他都忍不住重新咽下。

    他舍不得。

    舍不得让那么光鲜的一个人走到这片充斥血腥的战场,他就如同心底仅剩的净土,当面对他的时候,一切残暴狠戾的猩红都能瞬间被光明所驱散。

    “日后再说。”

    陆庭挥手,等人无奈离开营帐,他方才靠着椅背,摩挲着桌案上的药瓶。

    商队来的很快,照这个速度,显然是他前脚离开归云山庄,后脚楚衡就开始做各项准备,找好商队,然后紧赶慢赶,只比他晚了几天到归雁城。

    除了那次出燕都时,梁辛安说过的话,陆庭只偶然一次在床笫间提及过归雁城如今的状况。然而楚衡却把一切都记下了。

    药散是为了行军做准备,推算过大致的需求。

    春秋衣是考虑到边陲之地衣料大多粗制,且价格偏高将士们不定有钱去买成衣,自己缝制又大多粗手粗脚,只能胡乱应付。

    至于最后那一车的银钱。

    楚衡似乎是把明德帝赏给他的那些金子,全部换成了容易在边陲一代流通的银钱,又添补了几箱。

    这份情谊,如同甘露,缓缓淌进陆庭的心口。

    他狠狠握了握拳头,找出机甲鸟,挥笔写下书信塞入鸟腹中,只盼着它能将自己的心意带给远在允城的青年。

    那一头的别云山庄。

    日落西山,楚衡从书房里出来,站在廊下舒展筋骨。

    五味抱着佃户们刚送来的几只小狗崽匆匆跑过廊下,瞧见楚衡站在书房外,忙要过去献宝,怀里的小狗崽忽然嗷嗷两声叫唤起来。

    奶声奶气的小犬吠,“凶狠”极了。

    楚衡回头瞧见那几只灰溜溜的小奶狗,扬唇笑了笑,正要招手让五味过来好逗狗完,却突然听到了翅膀扑棱的声音。

    万花谷特制机甲鸟,蒙着一身的灰尘,直愣愣地飞到他的脚边。

    五味弯腰要去捡,怀里的小狗崽们却好像见着了有趣的玩具,争先恐后从怀里挣扎下地,扑腾着机甲鸟张嘴就要咬。

    楚衡动作快,从狗嘴下拿回机甲鸟,当即打开鸟腹,摸出里头卷着的信件。

    边陲之地少有江南富庶人家考究的白皙的用纸,泛黄的信上,是男人熟悉的挥毫——

    想你。

    楚衡忍不住扬起唇角笑,在五味的瞠目中,低头吻了吻手中的信。

    啧,怎么办,他也有些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