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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李准来说,死亡与穿越并不是差别很大的事情。
他所有至亲至爱的人都在前世,他所有憎恨入骨的人也在前世。
一梦千年,无论是名唤贾环活着还是作为李准死去,那些想见的不想见的、想爱的不想爱的却都已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由于一些缘故,李准是由父母双方的老辈抚养长大。李准外公是有名的文士,通周易、晓山海、明五经、知四书,犹擅古物鉴定,那是真真儿的国宝级人物,对于这个唯一的外孙,老头儿亲而不溺、严而不厉,几乎是将能教的都教给了他。李准的爷爷则是军人出身,通身气质极正,为人更是自律严苛,小孩儿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是坚韧果决此类品格。
如不然,恐怕也就没有李准穿越成贾环这一事了!
若让李准对自己苦逼的前生做个总结,恐怕唯一记忆深刻而颜色明晰的只有那段与两位老人相处的时光了,从牙牙学语的稚子到风度翩然的少年再及温和隽永的青年,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李准只来得及在心中对两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儿默然道歉。
若非......前尘......贾府......
“哥儿,哥儿,醒醒!”
李准缓缓地睁开眼,莲香满是焦急的脸孔映入眼帘,他想要开口,喉咙却疼的厉害:“什么......时辰了?”
“过午了。哥儿,您发了两天一夜的烧,老太太请了郎中来,说您是旧伤未好心事郁积,且要吃段时日的药呢!”少女松了口气,用沾了水的帕子小心地抹掉了小孩儿眼角的泪痕。
酣眠的小孩儿皱着眉头无声哭泣的样子让她有些心疼。
李准眯着眼睛看了看窗边透进来的一丝日光,细细的灰尘在其中飞舞盘旋,带着茸茸软软的温度,小孩儿笑了笑,曼声道:“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莲香,是我想差了。”
少女抿着嘴唇端过药小心地吹了吹,轻声道:“不管哥儿想些什么,吃了药才是要紧。您是府里的环三爷,本不该有那么多的心事,莲香只愿,哥儿能好好的,永不沾那劳什子的麻烦!”
李准笑弯了眉眼,清透漂亮得像隐在日光里的牙刻小人儿:“你说的不错,哪里来那么多的心事,我既已是这荣国府的贾环,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莲香听不大懂贾环的话,但并不妨碍她看出小主子的高兴,少女欢欢喜喜地喂着药,她才十三四岁,哪里能明白床上这个活了两世年近三十的老妖怪竟在须臾间做出了一个旁人难以料想的转变!
这昏睡的两日一夜仿佛洗去了贾环身上所有的沉郁阴冷,也抹掉了一切作为李准的苦痛深重,小孩儿变得更为温和宁静,行止间一派魏晋风骨,有时一眼望去,并不让人觉得他是个尚在总角的稚童。
这些时日里,与贾环亲热熟稔起来的并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赵姨娘,而是那泼辣豪爽的凤姐儿。贾家规矩不重,此处可从贾宝玉十岁还厮混在内闱看出,兼之顶着个贾环皮的小孩儿到底是个现代人,近日里进出王熙凤那儿也并没有什么压力。
贾环逗弄着怀里三四岁的小女孩儿,见她满心喜爱地抱着自己画的彩绘插图版论语,心里也很是高兴。
王熙凤慵懒地倚在榻上,丰儿平儿都在旁伺候着,她为人谨慎,不愿有丝毫损及自己名声,每每贾环来了都要把人叫的齐齐的,却也都是她的心腹,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来了便只知道逗她,如今算是我这个亲娘那个奶娘的也不要了,净巴巴儿地等你来,这可是怎么说的呢!”王熙凤嘴上不饶人地埋怨着,却回首又吩咐了平儿给贾环脚下多添了两个炭盆,烧的是上好的银丝炭,都带着浅淡的香气。
贾环含着笑,帮小女孩儿翻过一页书:“嫂嫂这是嫉妒了?莫不是羡慕大姐的画本儿了,若是您要,赶明儿便叫莲香送一本来?”
莲香平儿等都笑起来,王熙凤啐了一声:“你便总叫我在这些个蹄子面前跌份儿罢,隔几日等你琏二哥哥回来了,有的你好看着呢!”
贾环愣了一愣:“上元他竟不回来陪你过吗?”
王熙凤脸上有丝苦意,但却很快叫凶悍泼辣掩了去:“由的他去!我一个人带着大姐儿不是一样过活!”
贾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是不能理解男人三妻四妾的好的。红楼梦里最出彩最美好的便是那一干女子们,贾宝玉固然憨痴,有一句话却是很对的,女人是水做的,哪里经得起这样子伤害?
王熙凤其人泼辣爽直,又很有些手段,放在现世,那恐怕是个一等一厉害的女强人,只是在这夫为妻纲的朝代——埋没了!
“环儿,你可去看看你那姨娘了?”王熙凤品了会子茶,突然冷笑道。
贾环淡淡勾唇,侧颜清丽,嘴唇薄凉,轻轻抚摸着怀里巧姐的发辫:“怎么,她竟找上了你?”
王熙凤看了眼半大少年,他今日穿的是件半旧的交领白底滚银镶边长袍,下摆袖口勾了几横墨色竹枝,满头鸦羽似的乌发只以一枚碧玉璎珞束了几缕,大半都柔顺的垂在肩上,更兼眉眼修长清婉,指尖葱白如玉,细瞧着竟似个画中仙了。
又想到那形容故作贵气优雅眼睛里却是明晃晃市侩粗俗的赵姨娘,王熙凤冷笑更甚。
“可不是呢!她听闻前日老太太赏了你株红玉珊瑚,你竟转头就送给了大姐做玩物,她心里头不知道有多恼,直与人说你是叫我狐媚了!昨儿个来,竟是明着暗着要我把那珊瑚给她,说是儿子的东西自然有亲老娘保存的!也当真是个笑话,她算哪门子亲娘!”
王熙凤说话从来厉害,她喜欢贾环,当个宝贝弟弟地宠着,却也不会为了他顾忌赵姨娘的颜面!昨儿个那番话真是叫自己气了个倒仰,也不知那蠢笨女人是如何生出贾环这样通通透透玲玲珑珑的小孩儿来的。
贾环抿着唇笑道:“她是慌了。最近钱槐叫我打发了,她又来不了我的院子,恐是怕我这亲儿子与她离了心罢!莲香,我房里还剩些西洋布,你且拿去,叫她消停一阵儿!”
莲香撇了撇嘴,挽着平儿的胳膊去了,她一人可应付不来那胡搅蛮缠的赵姨娘。
王熙凤哼了一声,却见贾环招人把大姐抱了下去,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半晌才问道:“姐,你且告诉我,今晚的宴会你花了多少银子置办的?”
王熙凤悚然一惊,倏地抬头看向那小少年,他却低着头,神色莫测。
“我当你是我的姐姐才说这话,荣国府早已势弱,现如今不过是徒撑个花架子罢了!老太太太太吃穿用度我是瞧见的,惯没有底的,你为了撑住这个家不容易,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心里可有章程没有?”
贾环抬起了头,王熙凤便瞧清楚了他那双细长冷漠的眼睛,那瞳色黑的没有边、深的没有底,直是能看破人心的样子。
王熙凤手上有些发抖,喝了口早已冷掉的茶汤深吸口气道:“环儿,你知道——”
“姐,环儿是个孩子,不懂这些,今日与你说的也不过是上元节要出去玩的事。待回来后,再到您这儿蹭晚饭来!”贾环忽然微笑站起,层叠的袍摆摇晃如素白菡萏,不胜清雅。
王熙凤笑骂:“你个吝啬鬼儿,我这里的饭食哪比得上老太太处精致合口,你且去她那儿臭不要脸去!丰儿,还不给环哥儿添个手炉,大冷的天,他要出去你竟连这些也想不到吗?”
丰儿讷讷地跟着贾环出去了,屋里很快便恢复了寂静,王熙凤望着哔啵燃烧的炭盆发起呆来。
来旺家的凑上前,轻声唤道:“姑奶奶、姑奶奶......”
“你手里下一批利子钱且先放放罢,叫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着实有些慌。”王熙凤幽幽叹气。
周瑞家的有些不忿:“姑奶奶,环哥儿再如何也不是您亲弟,他哪里懂你的苦处!”
“你不懂,他的心,可比那比干国舅还多一窍啊!狗东西,叫你去你便去,哪个时候我的话竟这样不中用了!”王熙凤狠狠骂道,来旺家的连声说着不敢灰头土脸地出去了。
上元这天,荣国府惯来在晚上是有家宴的,因此贾环只得挑了日间出来闲逛。
虽说赶不及夜间灯会热闹,白天却也是别有一番情境的。
贾环没带小厮,身上也不过有些散钱,幸亏他并非真正的小孩子,否则见着好玩的却不能买下定是极扫兴的。
“这个,多少钱?”贾环在一个并不起眼的摊位前停了脚,指着最边上一个漆黑的物件儿淡声问道。
卖东西的是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眉目间有些懦气,但见是个小孩儿便放松了许多。
“三——三两银。”年轻人眼光颇有些闪烁,心里更是紧张得很,那摆着的不过是一块漆黑的砖头,并不很大,表面颇多裂缝,还刻着几个无法辨析的图形字样。
贾环挑了挑眉,蹲□拿起那块砖,砖身轻盈,比小孩儿的手掌大了一些,黑白对比,纯粹到近于妖艳,几乎叫那年轻人晃了眼。
“我身上共不过二两七钱,换它,你愿不愿?”
年轻人已是大喜,只当是小孩儿吃了亏还不知,连忙欢天喜地地收了钱,还附送了贾环一个小巧的提篮装那砖石。
贾环提着那小篮信步走着,直到一处卖元宵的小摊才停下了。
那摊主是一双耳顺之年的翁媪,老妇人煮着元宵,看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娃娃停在几步外神色喜欢却又没有靠近心里便明白的很了,抬起头柔声道:“小娃娃,过来吃罢,老太婆的手艺可好啦!”
贾环走近一步,却没有落座,只笑问:“老婆婆,您这个是怎么算的钱?”
“玫瑰豆沙的一文钱四个,芝麻的一文钱三个,枣泥的一文钱两个,另有各色的也都是一文钱两个。”
小孩儿点了点头,走到一个埋头吃元宵的人面前道:“先生,用这个与您换十文钱可好?”
那人慢慢抬头,深冬的日光映在他的眉目上,刀锋一样的锐利、寒冰一般的冷漠,煌煌贵重难以言述、森森威严不可细表。贾环通周易术数,看之便是一呆,继而生出几分荒谬绝伦之感,连带着伸出的手也僵僵地停在半空。
赫连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从温和淡漠变至讶然微愕到最后略显可爱的呆傻,无端生出些许好笑,但他却是不怎么爱笑的人,见小孩儿似有些苦恼地皱着眉,才淡淡道:“你用玉佩与我换钱吃元宵吗?”
贾环回了神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看似不过及冠的年岁,穿一袭深青对襟滚边兔毛长袍,外罩雪青银丝云纹薄纱,腰间悬两枚玉玦,一青一白,皆浮刻螭首,乌发以白玉莲花冠束了,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容色更是俊美无俦,嘴角虽则微弯,却是再薄情冷心不过的表现。
对他的身份已有猜测,贾环却向来是疏懒倦怠的性子,既然对方都鱼龙白服了,他也犯不着做那恭敬样子,便笑了笑:“嗯,你换不?”
“作甚不直接与那老者,白添了麻烦。”赫连扣道。
贾环摇头:“那老婆婆原是要免费请我,便可知是极良善的,必不愿占我这样的便宜。我又不想白吃,便只好托先生做个中介了。”
赫连扣挑了挑眉:“那你看着我便是那喜爱占便宜不良善的人了?”
贾环轻笑,这人怎地这样爱偷换概念,他原没有这般意思的,遂弯了弯眼睛:“那又是不同,先生大度,并不将此等小利放在眼中,我这玉佩在先生想来恐怕与十文钱并无甚差别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出去过年,所以提早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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