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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琳这个庶弟名字叫做龚玥,生的半点不肖似龚父,直像个女孩儿一般的清清秀秀柔柔弱弱。
龚杨氏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哪怕是一时不查让自己的陪房对夫君用了药生了子,也并未对她做些什么,甚至给她抬了姨娘。
龚父对嫡妻深有愧疚,何况这个婢女也不过中人之姿,哪有杨氏的美貌端丽,也便冷落了,从此也就在府中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境地。但她心里很是不甘心,见龚父杨氏处无法可想,便拼了命的巴结起龚老太太来。
龚老太太出身卑微,对此女也心有戚戚,又见百日之后的龚玥生的好看,便将他养在了身侧。
至此,龚玥这个庶子也算是命很好了的,从小份例比照嫡子也不差多少,又没有什么刁奴欺主的,简直是羡煞旁人了。
可就是龚父也没有想到,这庶子天生有颗和别人不同的心。
龚家有婢女名唤嫣红的,和龚氏一个旁支通了奸有了孕,这放在此间是无论如何不能被容忍的。大锦律例对此的处罚是:“无夫奸杖八十,有关奸杖九十”“其妇人犯罪,应决杖者,奸罪去衣受刑”,可谓严苛之至。
龚父和杨氏雷霆震怒,待得罪证齐全,当下便将那婢女和旁支罚在前庭杖打。谁料龚玥从侧里冲出,跪在两人面前痛哭陈词,要替他们脱罪。
“你可没听见我那弟弟的话呢,父亲险些被他气昏过去。他言辞间皆是父母不能体谅那二人真挚的感情,说是问世间情为何物,怎么能如此对待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又说情到浓时行燕好之事更是理所当然,更质问父亲当年对姨娘不也是如此这般吗?父亲半生磊直,那姨娘却是他唯一的污点,当下便犯了心绞痛!母亲无奈,只得将这二人押在柴房,欲隔日送诸官府处理。”龚琳喝了口茶继续道,“谁料我那好弟弟,竟是当夜偷了钥匙放那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逃出此间,更送了宝钞百贯文银十两只道敬佩他二人情深如海,愿做那无名冰人的!后虽父母有心治他,奈何老太太时常以命相护,此事便也不了了之。后或听老太太那处的丫鬟媳妇说,这龚玥从小脑子便不知怎的,一径说要和小厮婢女同桌吃饭,传什么众生平等的。更有别人挨打,他定要扑上去骂人不仁慈不和善之类,可怜那些被他护着的,之后往往成了主子们恼恨的对象,都远远地发卖了,竟是惨百倍不止!”
贾环震惊地放下茶杯,前世妹妹们曾给他普及过的一个词汇倏然蹦入脑海,更有一个猜测盘亘不去:“琳哥儿,你这庶弟,小时可曾生过大病受过重伤不可?醒来可有性情大变的?”
龚琳狐疑地看他一眼:“自然不曾,我那祖母把他护的好着呢。倒也不曾听过他有性情变化的,只怕是生来如此。”
贾环点点头,心里仍是不甚放心。
他在此世第一个做的事儿便是窃了琼瑶的几本著作,以他现世人的眼光自然不以为如何,奈何放在大锦确乎是使人惊叹的,更胜出传统书生狐妖、书生小姐此类不知几筹。
平心而论,贾环是颇为不喜琼瑶作品的。于他看来,那些缺少常识不知所谓的主角简直是玷污了历史上真正的原型,整日为情生为爱死的,正经日子呢?正经家人呢?竟是全数撇之不理了,此等自私已极的爱情可不是叫人深深为之厌恶糟心吗?
也因此,只用了两本打出五味居的名气后,他便罢手不再动笔,唯有林黛玉倒像是被此书激发出许多灵感与诗情来,竟是接了他的活儿。贾环时常与她讨论种种细节,心中也很为这个林姐姐的冰雪通透震惊,况又是让她有了别事寄心,不再成日介儿与宝玉胡混伤情却是另一个好了!
经龚琳这么一说,这个龚玥倒十足像了琼瑶书里的角色,现世多愿称此类人一句圣母小白花亦或汤姆苏杰克苏,反正那般情状,贾环都是绝谈不上喜欢的,想到这种人另一个特性,小少年抚着嘴唇阴冷地笑将起来。
“环儿也被我这庶弟吓着了罢!”龚琳摇着头,深黑眼底流露出几丝冷厉,“你竟不知,我那祖母已是疯魔了,竟要使父亲替他捐个官职,父亲平生最恨此种行径,但架不住那老太太一味痴缠打闹,便替他谋了个荫监生。我冷眼瞧着,这哪怕是考了,也不过徒增笑话罢了!”
贾环略略弯了弯眉眼,便是你那庶弟真真儿的有才,我也断不能使这等人入了朝堂扰乱赫连!更甭提若是那货看上了赫连该是怎么个解法。依贾环从妹妹处那儿了解,此种人皆以为情爱天地大,绝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恨不能闹个惊天动地才好,要真应了此条,那赫连可是一身的脏水儿洗都洗不掉了!
又聊了一会儿,莲香捧着套簇新的白衣回来了,龚琳细瞅了瞅,却也是合乎他的品味身份的,当下便转进屏风里换上。待出来后,贾环已不在雅间,夏生请他去下边儿用膳,说是齐备了的。
龚琳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贾环此人颇有怪癖。
来到一层大厅,果见贾环已在东侧靠窗处治下酒席,桌上又有文房四宝等类,看得他满头雾水。
“琳哥儿来了?且坐吧,这是掌柜特意从窖里取出的十年女儿红,香醇得很,你该多吃些!”贾环转过头,唇角带着日光一般温和轻暖的意味,只看得龚琳一愣一愣,竟是微红了面孔。
小少年今日穿的是件半旧立领折枝纹莲花月白长袍,齐眉勒着金丝五蝠抹额,一头长发只以玳瑁长簪松松绾了,越发显得眉目温润倦懒,肤色白皙滑腻,连嘴唇也透出花儿一样的鲜妍动人来。
龚琳心说这妖孽一般的小孩儿长大了却不知该是何等风姿,一面又急急地拍碎了桌上那酒坛子的泥封,凛冽酒香顿时弥散开来,使得在大堂里用餐的许多人都发出了吞咽口水之声。
龚琳此人很有些酒瘾,如此佳酿简直是再合心意没有了,当下便直呼爽快地喝将起来。
贾环看了他一眼并不多说,只单手支着下颚静静地听着。
“要我说啊,这次的状元,绝对是那山东江仲卿的没跑儿!你看看人家那文章做的,真真儿开出了花一样,由不得人不说好!”邻桌一个商人模样儿的胖子喝了两口酒便拍桌道。
对坐那个瘦条儿高个立时反驳道:“我看山西沈不知也极是有才,况又是乡试解元,你竟凭什么说准了!”
胖子饮尽杯中物冷笑道:“你知道个屁!江仲卿是甚么人?那可是周家的门生,山东布政使黄英的徒弟兼内定女婿,这次监考官三个里边儿倒是有两个周家嫡系,沈不知区区草民,凭甚么去争又有甚么资格争?”
瘦高个儿咬着后槽牙倒吸凉气:“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那、那周首辅竟、竟胆大至此?当真、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胖子摇着头:“如今的圣上——唉,不说也罢......老李啊,咱们一介行商,竟是连个草民都不如,顶天了也不过花个万两谋个从九品县官儿,穿个衣裳都要在绫罗外加套布衣,如今便只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上头如何何必费那个心思去管!”
瘦高个儿艰难地鼓动颊肉挤出一个笑来,深吸口气道:“可不是么......吃酒吃酒,提这些做甚么......”
贾环转了转手心里攥着的*竹笔,眼底露出几分微嘲,在素白的宣纸上细细地写下几条。
此种谈话几乎发生在酒楼的每一处,待龚琳吃饱喝足,莲香和夏生分别从二三楼走下来,手里同样拿着厚厚一叠纸稿。
龚琳不是蠢人,他的心中几乎要掀起滔天巨浪,使力捏住的指骨泛起青白,低声问道:“环儿这是做什么呢?”
贾环眯着眼笑了笑:“你不是看见了?”
龚琳惊疑不定:“你与龙鳞——”
贾环竖起一根手指放于唇前摇了摇,轻笑道:“琳哥儿,不问不错,你说可对?”
龚琳无奈点头,心道这是何等样蔫坏的小人儿,也不知是上面哪位敢用了他,当真不知是福是祸了!
“环儿,既你对此颇有兴趣。我便与你说一人,名叫奚清流的,同是山东举子。我日前送龚玥来科考时,见他急急匆匆骑马自路口来,面色极差,身后连随从都没有半个,待搜查完便直直进了考场。半日后,他的一个书童才到了此处,只哭道,他家少爷十年苦读,本该朝拜侍郎,却险险叫一个贪官给毁了!”
“哦,倒是有趣,此话何解?”贾环朝前凑了凑,双手撑腮、目露求知的模样儿极为可爱。
龚琳遂笑道:“这其中还另有道理。说的是一个叫贾雨村的应天府尹,年前判了一案,言道有一张姓员外为连通十亩肥田造一处豪屋美宅,竟使打手赶走了其上数十佃户。可怜其中有一家只剩孤儿寡母老妇三人的,本就是可怜人了,谁料又那员外见新寡貌美,竟妄图强行抢占。那老妇与小孩儿哪里愿意,追着马车跑了百米,他心里恼得很,只放话‘既然他们要追,那便让他们追的松快些’,打手便将绳索套在了二人脖颈上,使马狂奔,那祖孙一双便被活活地拖死了,说是连个全尸也找不见!”
贾环眉眼生厉,他与赫连呆的时日久了,兼之更有前世纵横商场的气魄,此时便直如利刃出鞘,唬的龚琳心内惊悸,小少年低喝:“继续说。”
龚琳点头道:“那贾雨村原听说是打算严惩张姓员外的,只是不知被何人告知那员外与京里王家很有点关系。当地人口口相传的护官符上有一句‘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说的,便是这个王家!贾雨村听了,便立刻改了主意,再不提张员外纵凶杀人,只说那刁民狮子开口欲要千两金做遣散费,主人家也不过是过失杀人,便随意地关了几个打手杖责了事。奚清流途经应天府,听到此节,当场拍案,寻到那十余户佃农了解事情始末后立下血书状纸,以头磕鸣冤鼓,誓为此三人寻一个公正道理!岂料贾雨村将其拒之门外,更是欲使人向他下黑手。只是奚清流此人性敏聪慧,便在衙门前筑了草屋一面温书一面告状,又有许多乡亲自发陪伴,那贪官一时竟也是无可奈何。”
“事情拖了三月有余,眼看科考之日迫在眉睫,众人都劝奚清流前程重要,他此番心意只有到了京里才能上达天听。此人顽固至极,直到五十余岁的老母从乡下赶来使拐杖狠狠将他抽打才携了状纸上京来,固险些误了科考!环儿,你可以为这是个可塑之才?”龚琳双目炯炯,如燃着两团焰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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