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唤胭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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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声“督主”如同平地惊雷,穿透了笼在心头的重重阴霾。

    霎时间将高暧从沉郁中惊醒了过来。

    侧头看时,便见那曳撒飘飘的身影由远而近。

    高暧蓦地里一阵欣喜,方才还念着他,没想到这一刻便遇上了,难不成是菩萨显灵,偏就成全了她的念头?

    正这般想着,那身影却忽然顿住脚,在相距四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臣徐少卿,见过公主殿下。”

    他打躬说着场面话,语声也是平平的,不起半分波澜。

    这副早已生疏的正经样让高暧有些不惯,只觉那满腔的悸动凭空滞了一下,随即便想到他是顾念着此刻的场合,当下便也端着身架,点头应了声:“厂臣免礼。”

    说话时,偷眼看过去,见他称谢直起身,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但眸中那点挑惹的笑意自己却瞧得再分明不过了。

    她只觉耳垂微微一热,赶忙定定神,心中却耐不住,急欲让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惶急无助,想了想,便又故意问道:“厂臣今日没有公事么?怎的一早也到这里来了?”

    徐少卿拱拱手道:“今日正是太后娘娘召见,臣不敢耽搁,所以一早便赶来了。”

    说着便又顺手朝殿门一比:“公主请。”

    那引路的内侍甚是乖觉,也不多言,当即识趣地让到旁边,交由他领着高暧进了清宁宫。

    高暧见他不着行迹地支开那内侍,心头一宽,待离得远了,廊间又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凑近低声问:“厂臣可也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他脚下不停,步子迈的却故意缓了些。

    她没留意,只瞧见那双狐眸中那点笑意更甚,纤薄的唇角也微微挑了起来,似是明明知道自己所指的是什么,却浑没将自己急迫的样子瞧在眼里。

    都火烧眉毛了,这人怎么还是不温不火,一派云淡风轻的?

    她心念着弟弟的安危,连常年修持得来的清静之心都乱了,便咬着唇,有些幽怨地道:“厂臣耳目明达,定然知道我说的是宫中近日的传言,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公主这可是冤枉臣了,臣是奴婢,就算猜到了,也须谨慎些,不好妄猜主子的意思不是,怎么能叫明知故问呢?”

    连那诸般逾礼言行都做了,居然还能坦然说出什么“须得谨慎些”的话来,方才那一本正经的样儿果然是假装的,这会子只会惹人羞恼。

    她不由垂下头,暗地里替他脸红。

    却不料他俯下头来,贴在耳畔又道:“再说臣也算不得耳目明达,若不然怎会连公主的乳名叫做胭萝都不知晓呢?”

    “你……”

    高暧顿足瞪了他一眼,随即便觉失态,退开半步,忿忿的不去理他。

    徐少卿垂眼瞧着她那嗔中带羞的模样,似是并没听出自己方才那话中的真意,不觉有些憾然,便又轻吁了口气,幽幽叹道:“娇香淡染胭脂雪,翠竹千寻上薜萝,真是好名字!唉,只可惜臣这辈子没福叫上一声了。”

    这话简直石破天惊,她愕然望着他,像是惊呆了。

    胭萝是她的乳名,儿时被母妃在口中轻轻唤着,心头只觉说不出的平安喜乐,此后十几年,这名字随着母妃的离世而隐没在时光里,直到三哥重新叫起它,但却只是唤醒了那段尘封的记忆,徒染伤怀,实则却无甚所感。

    如今,这名字又被他知晓了……

    他,真能叫得么?

    高暧脑中乱成一团,怔怔地望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连手脚都酥软了,只觉稍稍动一动那念头,心就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

    他却在笑,笑得促狭,笑得欢漾,笑得含情,笑得魅惑,笑得让她更不知所措……

    “厂臣,你……”

    正在这时,徐少卿忽然身子一仰,脸上的笑容随即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冷凛的样子。

    她正自奇怪,却忽然听到一阵虚缓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见一名手持拂尘的内侍转过廊角,径直来到近前,拱手道:“口传太后娘娘懿旨,今日慈躬尚安,无须侍疾,公主殿下请回吧。”

    他说着便又转向徐少卿,谄声道:“太后娘娘召见,督主大人请随奴婢来。”

    高暧讶然,“请回”的意思便是让她自回北五所去,可满腹急迫之言却连半句也没说,这却要等到什么时候?

    “本督突然记起有件要事须得吩咐,你去殿外叫人来。”

    “是。”

    那内侍躬身领命而去。

    徐少卿目光紧随着他,忽然俯首低声道:“公主在外稍待,臣片刻便来。”

    他话音刚落,那内侍便已带人朝这边来了。

    高暧会意地点点头,轻移莲步,默然无语的去了。

    徐少卿望着那纤细柔美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见手下的档头躬身近前,耳语几句,便随那内侍径直到了寝殿。

    他立在朱漆雕花拱门下,正要跪拜,内中却转出一名宫女,蹲身行礼道:“太后娘娘让徐秉笔不必多礼了,请入内叙话。”言罢,却偷眼觑他。

    徐少卿正正衣冠,撩帘而入,便见那软榻上的身影正襟危坐,浑不似病重的样子。

    “臣徐少卿,拜见太后娘娘。”

    顾太后沉着脸,唇角却硬抬出一丝笑意,点头道:“徐秉笔倒是来得快。”

    “臣刚好被两件要务缠身,累及太后娘娘久等,还请恕罪。”他滴水不漏的答着,脸上也是波澜不惊。

    顾太后盯着他瞧了半晌,这才垂下眼,手托茶盏慢慢拂着。

    “徐秉笔兼着司礼监和东厂,的确是个大忙人,哀家这里也就长话短说,不绕圈子了。”

    徐少卿拱手道:“太后娘娘请吩咐。”

    “那好,哀家便直说了,昶儿上表请求返回封地,哀家这头病还未痊愈,正须他朝夕在旁看顾,可劝了几次,这孩子却像心意已决了。哀家问过皇上,不料却是祖宗成法那套说辞,全然不顾哀家这身子。所以么……哀家是想,劳烦徐秉笔再跟皇上进进言,让昶儿再多留些时日,好歹过了中元祭祖大典。”

    顾太后说完,呷了口茶,便拿眼去瞄他神色。

    徐少卿略顿了顿,便躬身道:“臣谨遵懿旨,定当竭尽全力。”

    顾太后满意地笑了笑:“徐秉笔果然是深体上意,哀家回头定叫皇上赏你。行了,你去吧。”

    言罢,便慵懒地朝软榻上一靠。

    徐少卿拜辞而去,刚出寝殿便大步流星,风一般穿过廊间。

    出了清宁宫,正要去找高暧,却猛然见阶下停着一具八台锦轿。

    他神色一变,当即屈步向那轿子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