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付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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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狭小,里外两进,外面只一张旧方桌就占了小半片地方,里间的卧房也不过一张窄榻和一只旧柜。

    屋内光线晦暗,有几处墙壁已然皲裂……

    即使是当年弘慈庵礼佛时所住的禅房,也从没这般简陋局促过。

    翠儿叫苦不迭,听说是徐少卿的安排后,更是眉头大皱,似是半点也不信,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高暧倒是愈加信而不疑了,不仅是因为那封书信,细思下来,从今日见面起,他便已有些不对劲了,只是自己一心只念着别的,全没在意。

    她是个随性的人,房舍简陋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心中懵然,到这时仍没回过神来。

    本以为他约自己出来是有要紧事,后来便只道是相携做一番畅游,倒也快意,却不想中途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如今更像是身被软禁。

    最令人生怨的是,这一切竟似是事前安排好的,他却非但不说,还不声不响的走了,空留一封貌似算作交代,实则什么讯息也没有的书信,多少让人气结。

    她心中怅怅,但想想他之前说过要带自己回京,定然早就开始谋划这件大事,现下或许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自己虽说帮不得他,却也该顺着他的安排,不要节外生枝。

    这般自己宽解着,便觉释怀了些,也不如何怨愤了。

    午间时分,那小沙弥开了院门,提着食盒上了楼来,进房单手行礼,叫声“叨扰”,便将食盒放在外间桌上,依次端出四只碗碟,外加几个馒头。

    口中还恭敬道:“师父特意交代了,寺中清苦,没什么好食材,只有些粗茶淡饭,请二位女施主将就些用斋吧。”

    高暧看了看,见都是些青菜、豆腐、蘑菇、竹笋之类,倒也十分新鲜,算得上色香味俱全,只是此刻全无食欲,又见那小沙弥垂手立在旁边,像是在等自己用饭,于是便问:“这位小师傅,请问此处是什么地方,为何这般僻静连一个人也没有?”

    那小沙弥应道:“不瞒女施主说,这里是敝寺的旧禅院,前代师祖们大都居于此处,后来重修寺庙扩建殿宇,大家便都搬了出去,但不时仍有师父们来此闭门清修,或是犯错的弟子前来受罚,只是近些年来已无从见了,女施主在这里绝不会有外人叨扰,请安心便是。”

    高暧听罢点点头,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便道:“多谢小师傅相告,只是这些饭菜我现在吃不下,便放在这里,你先去吧。”

    那小沙弥也没多言,合十行了一礼,便提着食盒转身去了。

    高暧倚在窗边,眼见他下楼穿过院子,跨入来时的回廊,将那高大的院门重又闭了,心下黯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转头问问翠儿,见她说也没什么食欲,也不再相强,只是坐在那里发呆。

    初秋的天气本该凉爽宜人,但今日却像炎炎酷暑的伏天。

    房内虽说前后开了窗子,却也觉得十分闷气。

    高暧渐渐觉得受不住了,又见那院中的树下些许有几片像样的树荫,心念一动,便说自己要去院中走走。

    翠儿不敢违拗,也觉在这屋子里憋闷的厉害,当下答应着,便陪她下了楼。

    到了院中,信步而行,脑海中翻来覆去全是徐少卿的影子。

    虽然一直安慰自己,他不过是离开一段日子,又不是从此再无相见之日,何苦这般惶惶不安?

    可越是这般想,心中反而越觉得郁结难消,生怕自己相思成空,到头来却盼不出个结果。

    这般想着念着,走了好半晌,只觉腿脚有些酸麻了,便挪到一片树荫下,想要歇坐片刻。

    谁知才刚一蹲身,眼前忽然白影闪动,似是什么东西从旁轻飘飘的滑过。

    她吓了一跳,不自禁的向后退了半步。

    翠儿却也失声叫了出来,转眼间就见那东西跌着跟斗坠落在脚旁,不由掩口低声道:“公主你看。”

    高暧也已瞧在了眼里,就看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头上尖尖,两侧展翅,原来竟是一只纸鹤。

    她霍然朝四下里望去,见院墙之内到处空空荡荡,背后的阁楼也并无异样,而院外寺中的殿宇楼阁都与此相距甚远,够也够不着。

    这可奇了,无端端的,这纸鹤却是从哪里来?

    暗自吃惊之余,脑中忽然一激灵,心说这莫非是他,或是暗遣手下东厂的人向自己传递讯息么?

    这么一想,俏脸上登时便现出喜色,赶忙俯身将那纸鹤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取开展平,只见那张皱巴巴的纸上果然写有字迹,笔道遒劲,和徐少卿全然不同,也不似三哥所写,而且只有短短的一行——“既是无心,何必相欺?”

    这没头没脑,不知所云的话会是谁写的,又是什么意思?

    她一头雾水,愣在了那里。

    翠儿在旁却也看到了,忍不住皱眉问:“公主,莫非除了徐厂公与那些和尚外,还有人知道咱们在这里?”

    高暧茫然摇了摇头,心中疑云重重。

    从这话的口气来看,此人似乎不仅知道她藏在寺中的秘密,还与她并不陌生。

    这究竟会是谁呢?

    她对着那八个字颦眉寻思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愈来愈是心慌,索性便将那纸鹤丢在一边,带着翠儿回房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渐暗。

    院门重又悄悄打开,这次进来的不光是那小沙弥,还有七八个男女,轻手轻脚,又抬又搬的将大箱小箱送进了院子。

    高暧只略略瞧了一眼,就辨出那些正是晋王府的宫人和仆役,不由又是一阵吃惊,忙问情由。

    那些宫人也不讳言,便说是殿下的吩咐,让她们前来侍奉寝居,可再继续追问时,却推说不知了。

    高暧顿在那里发怔。

    心说原来三哥竟也对此事知情,怪不得守备森严的王府,却让她出来的如此轻易。

    莫非……这是徐少卿与他共谋策划的?

    这一节却令她着实有些不敢信了。

    想想先前自己只是稍稍提起,这位三哥就立时变了颜色,竟似两人仇怨极深,势同水火,又怎么会携手同心呢?

    然而看看现下这样子,却又不由得她不信。

    别人都是愈看愈明,到她这里却是知道的愈多,反倒愈加糊涂了,总觉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铁板一块,合起伙来只将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心中不乐,索性也不再多问,坐在那里由着翠儿带她们洒扫整理,又换了寝食用具,不多时这陈旧的屋子便焕然一新。

    她素来不喜人多,又觉眼下的光景与这偏僻院落格格不入,便没让那些宫人留下侍候,一些个用不着的东西也都打发她们带走了,仍只和翠儿留在这里。

    这院中阁楼比相像中更加单调,那小沙弥分早午晚三次送来饮食汤水,又匆匆离去,院门落锁之声后,一切又归为沉寂。

    高暧心中郁郁,念着他,夜难成眠,食不甘味,纵有人在身边陪着说话,却也排遣不得,每日里只能靠诵经消磨时间,如此只过了三四日,便见消瘦了。

    翠儿虽然尽心服侍,却也无法开解,只能暗自着急,没个主意。

    又过了两日,高暧掐着算着,也不知徐少卿如今身在哪里,是否又遇上了什么艰险的事,愈发的心烦意乱起来,连经文也读不下去了。

    开窗望着墙外那耸立的殿宇楼阁,已全无虔诚崇敬之感,只觉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暗自皱了皱眉,便叫上翠儿又到院中闲步,指望能稍稍舒缓一些。

    这几日,天气终于渐有凉意,连枝头的叶子也开始转黄了,清风从院内拂过,颇有几分萧索寂寥。

    她立在树下,面色木然,也不知在望些什么。

    回想在弘慈庵时,每日里懵懵懂懂,全不知快乐为何物,倒也不如何痛苦。后来回到宫中,不知不觉间被他撩动了心弦,才知道人世间还能有这般的牵挂,纵然经历过重重艰险,甚至差点送了性命,也觉心中安乐,无忧无惧。

    可像现今这般,重又过上平平无奇的日子,才知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这短短半月的时光,她竟觉自己有些捱不过去。

    又是一阵凉风吹来,透过衫裙袭上身子。

    高暧不由的打了个寒噤,翠儿在一旁见了,赶忙将罩衣给她批在身上。

    她拉着衣襟耸了耸,瞥眼间就看侧旁的高墙外忽然飘入一只白影,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竟不偏不倚的朝自己飞来,径直落入怀中。

    几乎与此同时,悠婉的箫声在墙外响起,但听曲调清越,古朴雅致,恬淡清绝,却又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公主……”

    翠儿刚一开口,便被高暧摇头拦住了。

    她虽然不懂音律,却也听得出那箫音中的暗含之意,秀眉不禁蹙了起来。

    拈起那只落在怀中的纸鹤,拆开来一瞧,见那上面仍旧写了八个字,却换成了“既已相逢,缘何不见?”字迹与上次一般无二。

    翠儿凑到近旁低声道:“公主,莫非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偶然瞧见你在这儿?这……该不会是寺里哪个贼和尚吧?”

    “不可胡说。”

    高暧轻叱了一声,随即哂笑道:“莫要管他,咱们回房去。”

    言罢,随手将那纸鹤往脚下一丢,扭头便走。

    那墙外的箫声却依然呜呜咽咽,百转千回,毫无阻隔的飘入耳中。

    她垂着头,加快步子,上楼回了房间,心头更加烦乱。

    此后,高暧再没下过楼,每日里即便再憋闷,也只守在房中诵经。

    原以为不再出现,那墙外之人也便不再纠缠,却万万不料,自那日开始,每日清早,墙外便会盘旋飞入纸鹤,忽悠悠的落在院中。

    起初是一两只,其后与日俱增,竟是十几只,几十只,漫天飞舞……

    短短七八日工夫,不大的院落内便落得到处都是,铺了白茫茫的一层。

    而那箫声也总是伴之而起,清婉之音总要响上小半个时辰,才似带着些怅怅的散去。

    高暧虽有些厌烦,却也没如何在意,只作不闻不见。

    堪堪数着日子,明日便是半月之期,入夜后,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又是兴奋,又是担忧,一时因要见他而羞喜万分,一时却又担心他失约不来。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却听楼下忽然隐隐传来吵闹声。

    她不禁一怔,这院中向来清静得紧,怎的这般晚了,竟会有人吵闹?

    翠儿这时却也听到声音醒了,从外间点了灯烛过来,高暧也趿着鞋子披衣下榻,两人凑到窗前,那纷乱之声便瞬间又真切了几分。

    只听那小沙弥的声音模模糊糊,似是叫着:“狄施主,此院乃是禁地,师父吩咐过……外人不可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