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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思恰巧在皇宫之中,他见了父皇,交代了最近的大小事务。皇帝喝着茶,看着奏折,像是没听的样子。季明思说完了话,他还一直没有抬过头。季明思有些尴尬,试探的说了句:“臣告退。”得到了不耐烦的摆手。季明思松了口气,知道这是通过了,没有太大的差错,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来。
屋外,阳光大好。
季明思走出书房几步,刚拐了弯,走了几步,就猛然被一个小孩扑住,叫道:“明哥哥!”
季明思忙搂了他入怀,又捂住他的嘴,带他到了安静处。这才放下手责备道:“钦鸢,御书房门口你也敢大吵大嚷。”又见小孩一身衣着不同往日随意,好奇道:“你这是......”
尹钦鸢笑眯眯道:“是爹爹回来了,钦鸢今日是跟爹爹一起进宫来的。”
话说尹军师每每想到自己儿子只喜欢弹琴这件事,简直心脏病都要犯了。想自己一代才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唯一的儿子,连三字经都背不全,文不成武不就,天天就知道抱着个琴。不过,自己一年不过在家能待上不到两个月,孩子娘又早早的去了,终究还是自己亏了钦鸢这个孩子,所以虽是常常责骂,终是舍不得下手垂楚。
尹钦鸢虽是少得父母照拂,却是个好脾气的孩子,每日笑眯眯的,府里太空,他便赖在书院里,整日弹琴下棋,或者跟着季明思进宫去,在哪里过的都不错。
说来也奇怪,尹军师当太傅时,季明思简直要恨死了他,两人像是上辈子的冤家,平日里温和有礼的季明思见了军师就像炸毛的鸡似的,把在外风度翩翩的军师气的骂娘。不过军师也不是吃素的,每日对季明思兵来将挡,水来土囤,戒尺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两人如今一见面,还是刀光剑影,十米内不敢近人。
可季明思与尹钦鸢的关系却出奇的好。从小,尹钦鸢就是季明思的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季明思在军师那里受了气,就报复到刚会走路说话的钦鸢身上,小孩总是委屈的瞪着大眼睛,带着哭音儿问他:“哥哥,为什么阿。”
为什么?你爹欺负我,我自然要欺负你,季明思心里想道。以后,你就不跟着我了吧。
可惜,小孩脾气特别好,不掉眼泪不撒娇,依旧每日跟在季明思后面,笑嘻嘻的模样。
季明思头疼,试探的问小孩:“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叫我哥哥?”
小孩笑嘻嘻道:“你眼睛长得像爹爹。”
切,他的眼睛怎么会和那个让人看到就想吐的人长得一样,他撇嘴,却默认了小孩每天跟着他这件事。他每每看向小孩,都想嘲笑他,嘲笑他笨,嘲笑他什么不懂。
钦鸢,正因为你不懂,你才会喜欢我。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询问的声音传来,两人齐齐转头,看见了一位体态修长清瘦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青色,手持白扇,眯着桃花眼,蹙着眉走了过来。尹钦鸢见了,两步跑过去,叫道:“爹爹!”
男子拍了拍小孩的头,转身向季明思行礼道:“太子殿下。”
季明思笑眯眯的扶了扶尹轶:“太傅多礼了,这么久不见,太傅竟依旧这么健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说得便是太傅这样的人吧。”
尹大军师今年四十岁出头,正是一枝花儿的年纪。听了这话,脸微微的青了,但军师就是军师,一肚子涵养不是白给的,瞬间收了不悦,也扯出一脸笑道:“太子殿下谬赞了,尹某若是成了老骥,失了前蹄,岂不是丢了皇上与殿下的面子。臣瞧着太子殿下身量长了不少,不再是之前总角小儿的样子了,臣甚是欣慰。”
季明思冷笑,他束发都好几年了,尹轶偏要揪着他垂髫时的发型嘲笑他,可见是故意的了。可这战争是自己先挑起的,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咬牙站着。
尹轶见他吃瘪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好笑。他抬头看向男孩清亮的眼睛,这眼睛,坚强中夹着柔软,温和中带着诡谲,倒像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诧异,听说相处时间长了,两个人的面向便会相似这件事竟然是真的。他转头看向钦鸢,不由得一阵心酸,这孩子的模样大半随了她母亲,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疏于照顾吗?他想到这,看向尹钦鸢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柔和。
他此时满心慈父柔情,看向季明思的眼神也温柔了起来,这孩子说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算起来,比和钦鸢相处的时间还长。
“听说书院来了几个新学生?”
“没错。”季明思笑道:“两男男一女,其中有一对兄妹俩,都姓夏。男孩性格乖戾了些,但是女孩很乖巧。”
“哦?”尹轶诧异了一下,书院已有几年没有新人了,这一下就来了三个,还是兄妹俩。尹钦鸢听到这话,终于能插上嘴了,扯了尹轶的衣角道:“爹爹,菖蒲姐姐延枚哥哥人都很好。”
“那就好。”尹轶道。如今书院已在皇帝的打压下落败的不成样子,能添一点新气息都是好的。他又对季明思说道:“皇上今日还好吧”
季明思道:“父皇还好,只是瞅着心情不大好。”
尹轶道:“皇上不悦也是应该。今年大试,人才寥寥。文试折腾了这几日不过选出了这几个无用之徒,武试更甚,全是一些只知道动武的粗人。”
季明思笑:“哪里有人能比得过军师,文弱书生领兵上战场这事,千年也没出了一个。这次大破蛮人,明思还没来得及谢过军师。”他这话倒是真心的,季明思虽瞧不上军师为人,才学武略方面却是深深佩服。
尹轶笑:“书生倒是真的,文弱二字臣可担当不起,到底守了北疆十载,尹某都已经记不得当年只知读书的年岁了。”说到这,他犹豫了下,道:“太子殿下,今年文试状元沈方,臣以为暂不可重用。”
季明思道:“军师这话倒是有趣,用谁不用谁哪里轮到我说了算了。那沈方如今正是父皇眼前的红人,行举有度,进退得体。不知哪里惹了军师不高兴。”
尹轶笑:“就是因为行举有度进退得体,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将他捧得如此高竟不见一丝骄纵之气,可见其心思之深。臣的意思倒也不是弃之不用。臣以为应好好打压,磨练磨练,待其弱冠后再行重用。”
季明思道:“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如今朝内人才匮乏,沈方若加以培养,作为定不逊于军师。军师总不是怕沈方这后浪将你这前浪真拍在沙滩上吧”
尹轶道:“太子殿下这诛心之论私下与尹某开玩笑也便罢了,只怕朝内诸臣,甚至圣上也这么认为。故尹某未曾多言,尹某戎马一生,早就将这脑袋挂在腰上,将生死抛掷脑后了。只是家中小儿尚未总角,如今尹某为了钦鸢,也要谨言慎行些了。”
季明思笑:“军师是否从未考虑过自己。”
尹轶道:“尹某这大半生都在考虑自己,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只为一句书生意气,却是失了太多。如今只剩了这一脉骨血,再不敢逞英雄之气了。”
季明思听他说“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几个字,突然胸口一阵翻腾,他望着这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男子,想起从小自己身边那些揶揄的目光与填满了他的生活的窃窃私语,突然觉得可笑。难不成真是机关算计太聪明,才看不清的吗。他究竟是不知道,还是碍于自己皇子的身份,还是就真的,从心底厌恶,才不想认的。他突然很好奇,他第一次想去探一探真相。
“不知军师这失的太多……是指长公主吗。”
尹轶一愣,复又笑了,他不曾想,十几年前的往事,竟传的连这未弱冠的孩子都知道。
她当年如此决绝,他是恨她的。可长公主已经仙逝了,他成了这未亡人,竟不再时时记恨于她。年少时的儿女之情,倒像是成了笑话。他想到这,拱手弯腰,向着她的儿子,用最坚毅清朗的声音道:
“太子殿下,臣从未负过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