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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起居室里面,马特拉齐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第一百二十七次看向窗外的花园。
卢卡还是坐在灌木丛后,苹果树下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是讲解毕达哥拉斯还是赫拉克利特还是什么见鬼的希腊哲学家的书,那是小可爱留下来的,卢卡从戒毒所回来后就一直执着于这几本书,马特拉齐夫人真心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真的看得懂。
作为卢卡的母亲,马特拉齐夫人很清楚地知道,属于卢卡的爱情,不是最好的,便是最坏的。
小可爱第一次离开的时候,卢卡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孩子们感情的事马特拉齐夫人一向不会过多干涉,那时候也想着让卢卡自己慢慢调整,想不到后来他却染上了毒品,等自己发现时,他已经上瘾了。
马特拉齐夫人没办法,只能把卢卡送进戒毒所,可是情况依旧没好转,强行的断药让他迅速消瘦,他不吃不喝,每天大喊大叫,马特拉齐夫人还记得那时候卢卡的疯狂。
……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角落里破旧的小床紧贴在一扇小小的窗户下面,几缕温暖的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纱窗洒进来,照在卢卡苍白的脸上,他漂亮的脸蛋那时候只是灰败,马特拉齐夫人安静地守侯在他的床边,一天?两天?还是更多?马特拉齐夫人已经记不清了。
那次他发狂后,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可他后来一直没有醒过,医生说那是因为多日未进食,身体已经不禁负荷了。
那时候的卢卡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着,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青灰色的阴影,若不是看见那轻微的颤动,马特拉齐夫人会以为卢卡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莫名的恐惧充斥着她的大脑,她害怕地抱住双臂想。
良久,床上的人轻轻地攒动了一下,马特拉齐夫人绿色的眼睛立刻被水气迷朦,脸上扬起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欣喜,“卢卡!我可怜的儿子!你起来,不要再睡了。”
“……”,在马特拉齐夫人的呼喊中,卢卡费力地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望着自己的母亲,微张开干涩的嘴巴想说什么。
“卢卡,你一定很饿很渴是不是?”马特拉齐夫人焦急地扑到床边问他,睡了那么久,一定又饿又渴,想到这里,马特拉齐夫人迅速地冲起来想给他倒杯水。
卢卡吃力地伸出他软绵绵的手拉住了马特拉齐夫人,摇摇头。
“卢卡,你想说什么?”马特拉齐夫人急忙俯在他床边,耳朵拼命凑近他的嘴唇。
卢卡用力地握住马特拉齐夫人右手的尾指,像小时候央求着要她买玩具一般,他睁大眼睛用很微弱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着:“萧……我要萧,母亲……让萧来……”
那时候卢卡的痛苦是这样地明显,他毫无生气地紧闭着双目,惨白的脸上有带着压抑着的痛苦,好看的薄唇呈淡藕色,并浮现出一些并不浓郁的血丝,甚至连一直对卢卡抱有怨恨的克洛伊,也几步奔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哭泣着,“这不是你应该遭受的,卢卡,没人应该遭受这样的磨难。”
卢卡笑着,多日未进食让他的声音粗哑得像砂砾,“不,如果我要获得萧最好的爱情,这就是我要承受的。”
就是这句话,让马特拉齐夫人决心打电话给箫小杞,虽然她知道,她不应该介入到年轻人的爱情里,虽然她知道那个女孩可能并没有那么喜爱她的儿子,虽然她知道卢卡以后或许会受到更大的伤害,但她没办法了,卢卡是她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从此致终陪伴在她身边的儿子,她不能失去,她不能拒绝现在的卢卡的任何一个要求。
小可爱的确是个有着强大同情心的人,她来了,卢卡已惊人的速度好了,戒了毒,从戒毒所出来,恢复成往昔的生气,然后她又离开了。
回忆在此结束,马特拉齐夫人放下手上的针线活,搬了张藤椅放在卢卡坐着的秋千边上,院子里,所有的植物湿润而青翠,带着甜甜的香气,就连杂草都是美丽的,马特拉齐夫人用云杉枝和橄榄枝将神龛装点一新,又在圣母的头上放了一颗金色的星星,这才坐下。
托斯卡纳今年的冬季额外温暖湿润,正值中午时分,天气暖洋洋的,不宜喝瑞伯里塔汤,马特拉齐夫人递过去一盘大蒜牛奶饼,笑着问:“卢卡,你看懂吗?”
“没看懂,但想要知道萧为什么这么喜欢。”卢卡抬头看一眼自己的母亲,拿了一块叼在嘴里,又低头专注在手上的书里。
马特拉齐夫人把盘子搁在自己的膝上,也拿起一块,“你真的那么喜欢小可爱吗?”
“嗯,很喜欢。”卢卡平淡点头。
“即使她离开这么久,只给你发过几条信息?”
“只要是真切的,一个字和一百个字又有什么区别。”
遇见是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既然她的儿子遇见了,那么她就帮他得到。
“来,陪我去散一会步。”马特拉齐夫人把盘子放在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饼干屑。
卢卡有些不情愿,恋恋不舍捏着书99999的纸页,马特拉齐夫人直接一掌拍向他的后脑勺,“快点!否则我就要叫恩佐来收拾你了,你每天只顾着看这破书,什么事都不干我还没收拾你呢。”
卢卡撇嘴,在地上捡起一块树叶夹在纸页间,又小心合上放在秋千上,这才不情不愿站起来。
马特拉齐夫人心满意足挽着卢卡的手,准备逛去城里,但这才没走两步,看着温暖的天气,加上已经习惯劳动了,于是两人干脆又到园子里干起活来,马特拉齐夫人先去香草地拔草,再给天竺葵换盘,将天竺葵从花盆中拔起,抖落根部泥土,再用报纸包裹根部,重新用泥土掩埋好,帮助他们过冬,卢卡则在锄草犁地。
虽然现在是冬季,香草却依旧生长迅速,马特拉齐夫人切了一把鼠尾草和一把迷迭香,约四分之一磅的洋葱和马铃薯,准备回去把它们放在烤猪肉的四周,一起送入烤炉。
卢卡一边平整土地,一边抱怨马特拉齐夫人妨碍他学习,然后,当他发现他手里的干草叉坏了之后,他更为恼火了,“你瞧瞧!”他拿起干草叉向上一挑,只见叉头迅速翻转一下,耸拉下去了。
“这东西坏了!”他把干草叉叉在地上,身子倚靠在上面,带着点幸灾乐祸,“等我把它拿到城里去修好后,再继续吧。”
马特拉齐夫人却没有如他所愿,她面无表情抢过干草叉,卢卡的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马特拉齐夫人把金属头从木柄上敲下来,把木柄翻转过来,重新安上叉头,又向上举起甘草叉,这回叉头不再翻转了,马特拉齐夫人得意把叉子递回到卢卡手中,“你今天不把地给整好就别想走。”
“又不是急着干啥,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全部做完。”卢卡郁闷地用叉子挪开挡路的树枝。
“因为你过不久要到美国去。”马特拉齐夫人双手叉腰,面带微笑。
卢卡一愣,叉子也给掉地上了,他立马反应过来,惊讶道:“我去美国?”
“嗯,去找小可爱。”马特拉齐夫人点头。
卢卡目瞪口呆了,但很快,笑意染上了他的嘴角,他习惯性地骂了句“该死的”,见马特拉齐夫人眉毛一横,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容,又吹起了口哨,继续他百唱不厌的歌曲:“爱情啊,樱桃一样的粉红,苹果花一样的洁白……”
卢卡脚步欢快,在田地上飞奔起来,可不到一会,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接着慢慢踱步回到马特拉齐夫人面前,垂着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是……萧会不高兴的,她……”
马特拉齐夫人把裙摆用双手聚拢起来,蹲下,继续慢悠悠摘着香草,“卢卡,我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小可爱没有给你像对待她那样的同等的爱情。”听着这话,马特拉齐夫人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卢卡的脚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更坚定了她要帮助自己的儿子得到萧的决心,“……虽然爱情不是同情,但箫的同情心是你最大的筹码,一个女人可能不会因为同情而爱上你,但一个女人可以因为她巨大的同情心,而委屈自己。”
“她不爱你,她却能陪伴你走完一生。”这很卑鄙,但却是卢卡最大且或者是卢卡唯一的筹码。
“你自己想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明天就能离开去美国。”马特拉齐夫人把摘到的香草迷迭香放进篮子里,站起来,看了一眼垂着头不说话的卢卡,提着篮子往索卡亚走去。
卢卡后来还是去美国了,马特拉齐夫人躺靠在院子的藤椅上,这里能看到托斯卡纳每一个山头,每一竖瓦墙,每一棵树木,天光云影间,亚平宁山脉迤逦绵延,自葱翠的山坡到山谷,橄榄林成片,一栋栋石墙鳞瓦,朴实悦目的农舍散落其间。
孩子都离开了,马特拉齐夫人心里免不了有些寂寞,她想起每到这个时节,卢卡都吵嚷着要吃的一道传统甜点“玛莎·华盛顿防踢波”,这种美食只适合在寒冷的地方做,所以每次做的时候,马特拉齐夫人都要在冷冰冰的后廊上做这道甜点,做时得先用牙签把凝固的奶油,糖和山核桃软糖在热巧克力中蘸一下,然后放入用冰冷的锡纸包好的盘子里,巧克力汁遇冷会慢慢变硬,因此必须不时地拿进厨房里加热。
马特拉齐夫人过去经常做出多不胜数的“防踢波”,索卡亚的所有人都想吃,特别是卢卡的那一群朋友,每到这时候必定是每天都到索卡亚报道,一边说这东西太甜,一边往嘴里塞,直到牙疼才住口。
如今卢卡不在,他的那些朋友自然也少来了,马特拉齐夫人也只能自娱自乐,做了那么一小盘,自己品尝。
日子悠长舒缓,甚至有些慵懒,路边的葡萄叶蔫蔫地耷拉着,农家的狗儿也懒得叫上一声,乡野出奇的沉寂,如同荒漠一般,马特拉齐夫人拿出箫小杞第二次离开之前,终于如愿送给她的华为手机,慢悠悠给箫小杞发短信,“小可爱,我很想念爱丽丝呢,让我停下她哭的声音。”
那边箫小杞回复很快,说:“她刚吃饱,睡着了,哭不出来。”
马特拉齐夫人用中指和拇指捏起一块“防踢波”,晃着脚丫继续发着短信,“喊醒,整哭,录点儿哭声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