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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头山的山茶花确名不虚传,这种自然朴实无半分雕刻痕迹的美丽令十三眼前一亮,加之没有什么人烟,竟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她慢悠悠在后山磨蹭了大半天,巴望着时间越慢越好,然后才顺着山路走走停停到了清虚观,她没走正门,而是抄近路寻了个边角小门。
探头一看,后院却是空荡荡的,一个道姑都无。虽说这里的道观是不需要专人把手收门票,可也不至于凋零成这幅样子,十三有些奇怪,进后院溜达了一圈,仍是没有人影。
“有人么?”无人理她。
又候了片刻,仍没人出来招呼她,十三也懒得再管,提步顺着回廊往里走,反正门开着就是没有不让人进的意思,管它呢。
她可不愿好不容易上来一趟,门口蹭蹭就走了,这清虚观据说还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古迹,怎么也得好好逛一圈。
她颇为自得的走走看看,甚至哼起了自编的小曲。
拐过一个弯,突然见到一个不过她半个人高的小道姑,和她面对面正好瞧见对方。
那小道姑穿着素色道袍,头发盘起,脸盘圆圆,正抱着个比她人还高的大扫把在做活,见到十三她表情惊疑,手中的扫把都吓得掉了地,“你是谁?”
她眼睛瞪的圆圆,等了片刻才没好气地捡起扫把,老气横秋道:“施主是谁,从哪进来的,本观今日不开门,你莫不是翻墙偷溜进来的?快快出去,莫扰了清净之地。”
十三被她逗乐了,蹲下身子,“小道长,非是我偷溜,你后门开着我怎么知道不开门。”
“你说谎,我明明关好了的。”小道姑涨红了脸,蹬蹬就拖着扫把往后门跑要去求证一番。
十三好整以暇等着,片刻,小道姑回来了,扭扭捏捏道,“你就别告诉师父好不好。”
“那我有什么好处?”十三板着个脸逗她。
“要不,要不,我偷偷带你进去看看,你跟着我。”小道姑结结巴巴,“不过只能看看哦,必须跟在我后面。”
“今天观里是有什么事情么?”十三好奇道。
“师父说了,今天有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要来观里做法事,所以她们都要去迎接,不然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一生气,我们观就要被官府封了然后师父们就没有地方去我也没地方住没饭吃了。”
不喘气地说完一大段话,小道姑停顿一下,又继续碎碎念,“师父们说我年纪太小了,以后才可以去招待那些很厉害的人,所以你等下悄悄的好不好,不能乱跑的,被师父发现了我就要被罚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十三。
十三不可自抑的心软了,摸一摸她软软的头发,柔声道,“姐姐现在就出去,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正在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小道姑顿时跟炸毛小猫一般,连拽带推就把十三弄进了旁边一间放杂物的小屋。
“嘘——”她严肃地盯着十三,扫把横在门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清虚观的玉真道长此刻正提着十二分的精神,陪着身边的贵客,面上仍要保持着方外人的清寂高深,委实累得很。
走在她身侧的是当今鲁王殿下的长女,淳郡王。鲁王殿下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女,生母出身普通,本人也表现平平,但性格宽厚还是颇受陛下优待,获封鲁王。
清虚观位置偏远,山路难行,在京城的贵人中并不很受欢迎,难得来两位贵客,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毕竟修道人也得吃五谷杂粮,太端着这观中上下几十口去哪里刨食?玉真道长一向很务实。
“郡王殿下,请放心,蒋大人的香火我们日夜都有人看守,白日也有人诵经做法,长命灯点着,时时供奉,定不会有差池的。”玉真道长道,“不是贫道自夸,我们清虚观风水极佳,是山川日月精气汇集之地,来往施主也多,是个有灵气的地方。”
淳郡王身量高大,面容只能说是端正,五官有些厚实,拼在一起就透了股憨的味道。她侧身望身畔落后半步的佳人,声音温柔,“牧白,你觉得呢?”
“玉真道长的安排一向都是好的,我母亲生前就笃信羽化之道,时常与我讲授经文,也带我来清虚观,那时候主持还是玉真道长的师傅,仿佛历历在目,结果一眨眼母亲已经故去十五年了。”蒋牧白声音清淡,透出一丝怅然,真叫淳郡王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蒋牧白拉到怀里细细安慰,又怕亵渎了他惹他不快,毕竟她暗暗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守得云开的一天,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手指张张合合,淳郡王的手到底没伸出去,面色纠结,急的鬓角都有了细汗。
蒋牧白抬头望她,眼角若隐若现似乎是暗藏的温柔笑意,“今天多谢郡王殿下,愿意不辞辛劳,陪我来为母亲做法事,牧白会记住殿下的情义。”玉色面庞在阳光下更显得细腻,眉目如画,顿时让淳郡王看呆了去,一时之间有些迷糊。
情义?是说自己陪他上山的事情还是指其它什么——
回过神来的淳郡王想说几句表白立场好乘胜追击,蒋牧白却早已上前去了,似乎一切又化归无痕。
对待蒋牧白无怪乎淳郡王如此紧张,因为世事都是关心则乱。
在很久以前,淳郡王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蒋牧白的时候就惊呆了,觉得心脏被人猛击一拳般无法自制。那个时候的蒋牧白已经颇有风采,气质温润高雅,令人目眩神迷,就像一株被精心雕琢的玉莲被摆在高高的顶峰,让人心向往之,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
甚至从那以后,每每看见清亮月光,淳郡王都会想起蒋牧白,觉得二者之间相类,都是淡泊清澈,汇集了天地间的光华。
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虽然她有个郡王的身份,但蒋牧白本身出身高贵,而且还有太孙。她自知无论是地位还是才貌,她和太孙在一起都是被遮掩的那一个,仅仅未来大盛朝主人这个可能就足以让一切黯然失色。
这份心思她藏在心里谁也没有告诉,后来蒋牧白和出云公子之间的恩怨她也有所知晓,但一向是嗤之以鼻的,有蒋牧白这般人才,谁会选出云那个稻草架子。结果后来太孙和出云公子却越走越近,蒋牧白远走边关,她心中不忿——太孙竟然是如此鲁钝之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更为蒋牧白的遭遇揪心,恨不能以身相替。
闻知蒋牧白回京,她早早就上门问候,却始终不得见,被拒了一次又一次。她并不灰心,只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可怜见,一日竟让她和蒋牧白在古玩店中偶遇,她主动出言宽慰他,这才渐渐搭上话。
这次好不容易打听得消息,蒋牧白要上清虚观为母亲做法事,她奔前走后,厚着脸皮提了无数次这才获蒋牧白首肯,答应她陪同前来。
她岂不能小心又小心?这样的好运道可不会时时刻刻砸到她身上。
淳郡王赶紧追上前去陪着蒋牧白。
锦袍混杂着素色道袍,一行人施施然从廊上穿过。
半开的窗缝后面,十三只能看见一群乌泱泱的影子从边上压过来,忽然,一张记忆中的熟悉面庞从中一闪而过,快得让十三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不自觉向前一步,想要推开窗。
“姐姐,你别乱动!”小道姑怒了,扫把一横拦在她身前。
“刚刚那人是谁?”十三问,“就是刚刚走过去的那个男子。”
小道姑迷惑,“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见。”
十三努力回想刚刚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一时之间也有些迷惑,变得不确定起来,无论是额头还是鼻子嘴唇,赫然就是那日骑马穿行在雨幕里的人,然而记忆中那个人分明是冷峻的,刚刚那人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润气质。
到底是她眼花还是单纯的相似而已?十三心中如被压了块石头。
从后门被小道姑送出来,走在小路上,她忍不住回头。
“牧白,这里这么小看不出藏了这么多经书,你不是喜欢这些么,看上什么就带回去。”书阁内,淳郡王一边对清虚观的馆藏啧啧称奇一边豪气道。
蒋牧白几不可见地皱皱眉头,向前一步拉远距离,随手推开窗,底下一墙之隔的小路上,赫然是那个名为贞安的女子,碧绿罗裙,神情微怔看着他。
“牧白,你在看什么?”见蒋牧白僵在窗边一动不动,淳郡王好奇问到。
“没什么。”蒋牧白收回视线,平静地把窗子关上,“只是一只鸟,刚刚飞走了。”
......
的确是他,他认出自己了,他为什么关上窗子,他到底是谁?
——一路上,十三都心神不宁,脑海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塞满。
遇到铃兰和碧竹二人的时候,十三突然竟有了种羞耻的感觉,仿佛看见了二人背后的承恩侯府。
她不想承认,自己刚刚无耻地动心了。
回程路上,蒋牧白借口有事,在半路就和淳郡王告别,独自离去。
他端坐在马车中,面无表情眼睛闭起,脊背笔挺形成一道优雅的线条,尽管马车很颠簸,但似乎无碍于他。
阿南觉察到蒋牧白心情不好,拉拉阿北的袖子低声问,“阿北,你知道什么事么,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公子突然就这样了,而且突然要和淳郡王分开,她的脸都快挂不住了。”
“我怎么知道。”阿北打住他的话头,“看公子脸色这么差,少说点话。”阿南不知道,他刚刚却是站在公子身后,自然看见了方才那位小姐。
在平城的时候他隐约猜到了公子的心思,那本书至今仍在公子的书桌上,时不时就翻动。若公子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但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又怎么会牵绊于儿女私情?阿北心内默然,公子踏出淳郡王这一步,就是已经做好斩断所有退路的准备。
突然,蒋牧白睁开眼,“把帘子掀开,散散味道。”
阿北依言,越发的不敢出声,公子这是在嫌淳郡王身上的浓厚熏香。
“等会去查查她的身份,现居何地。”蒋牧白难得透出丝犹豫的味道。
阿北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心中诧异。
然还未及答话,蒋牧白已经烦躁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