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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也是毫无头绪,只得摇了摇头,又道:“按说咱们这样,也只算是小打小闹,现下家里又是这样的光景,个人都有烦心事缠身,又有谁会特地来注意姑娘?纵然有人察觉什么,有大太太在前头挡着,别人只会疑心是大太太的主意,想来也不至于怀疑到姑娘头上,还特地去问那些产业的东家。”
洒金所说也是俞宪薇心中疑问,她的视线落在手头薄薄几张信笺上,从信上所说来看,杜若秋因着一直对王氏曾暗害自己之事耿耿于怀,所以虽然搬去了庄子,却暗地命人时刻注意王氏动静,以防她故技重施,但王氏除了和娘家打得火热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而吕氏和小古氏近来也是各有烦难,并不常出门,连荆城仕宦人家妇人间的邀约也推了不少,这样情况下,谁还会去刻意关注一个向来不受关注的俞家姑娘在外头置办的几家不成气候的小铺子呢?
两人苦思半日都是无解,最终俞宪薇摇头道:“罢了,既然以我们目前能力查不出原委,那就只能越发小心应对了,横竖那些铺子都是小本生意,就算问到我这里也有话应对,倒不必过分担心,只是你最近还是少来府里,进出时也多留个心眼。”
洒金应了一声,提了脚边的空篮子,退了出去,她如今算不得府里人,每每来往,便装了些上等头油脂粉或零碎精巧小物,只说是来送帮六姑娘买的东西。虽然角门处守门的妈妈如今也勉强也算自己人,但俞宪薇行事却比以往更谨慎小心,处处滴水不露。
送走了洒金,俞宪薇自取了火折子,将这几张信纸连信封一起点燃了,看着指尖跳跃的火苗,她目光变得格外冰冷,刻意忽略掉身上因火苗燃烧而起的不适,皱眉想着,本来自己谋划的事就没有什么进展,现下又多了这么件没头没尾的古怪事,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总归自己在明别人在暗,只怕是敌非友,直叫人如鲠在喉。
正沉思间,忽听见外头淡月着急得有些结结巴巴的声音:“七姑娘……七姑娘,我们姑娘在休息,不见客……”这小丫头虽然近来常在俞宪薇跟前伺候,但到底资历浅底气不足,不如洒金聪慧,也不如照水胆大,所以今日这情景便有些畏畏缩缩,怕是拦不住人的。
果然,俞明薇笑声极甜,却半点不让:“我和姐姐是嫡亲的双生姐妹,在母亲肚子里都是在一起的,怎会这么见外?” 说话间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已经是在门前了,看来她是打算硬闯了。
“七姑娘。”出人意料的,重露的声音笑着传来,“真是不巧,我们家姑娘才说头疼,这会儿刚躺下休息呢,不如请姑娘先到厅里稍后,我先去通报一声吧。”
俞宪薇倒有些惊讶,重露素来是个怕事又好钻营的,今日竟敢和府里炙手可热的俞明薇正面对上,难道她竟不怕俞明薇会记仇为难她么?虽然俞明薇已在门前,俞宪薇也不着慌,眼看着那最后一角信纸也化为灰烬,这才放下香炉盖子,走到一旁书案边,展开宣纸,润开狼毫,开始写字。
果然,门外俞明薇重重冷笑一声,朗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背主求荣的重露姑娘,怎么?姐姐还不知道你在背后说她闲话告密的事?竟还留你在身边?”
她这话一出,院子里都静了下来。人人都把惊讶的目光投到了重露身上。
重露在跟了俞宪薇后的确并不是那么忠心,在背后有许多小动作,这事许多人都知道,但上次打发丫头,俞宪薇却独独将她留了下来,也没打没骂,仍照旧让她当差。
俞家姐妹里知情不多的,只当是俞宪薇仍被蒙在鼓里,暗地里笑她到底年少糊涂,俞明薇更是如此,但之后重露却闭了嘴,再不肯对小古氏多说一字,俞明薇只当这丫头变节,是个反复小人,更为不齿。今日既遇着她不识抬举来挡道,俞明薇便索性将她的底给抖出来,却全然不在乎有些话说开了,便是要绝人活路。
众目睽睽之下,重露脸色惨白,心头死灰一片,她才铁了心要投靠俞宪薇,也得了俞宪薇不计前嫌的对待,正庆幸不已,不妨俞明薇当众把自己旧日做的事抖落出来,背主求荣,暗地里做事一回事,被公之于众又是一回事,若有了这样的名声,别说当差,只怕这俞府里都不会留她。
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脊背一阵阵发抖,咬着牙道:“七姑娘,我……”
“七妹妹来了?”重露身后的房门拉开,俞宪薇立在门口,微微笑道,“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和丫头磨牙做什么?”
俞明薇本是要硬闯的,此刻见俞宪薇亲自来迎客,反而不动了,站在原地,掩口笑道:“不是我不肯进,是姐姐的丫头拦着不让我进呢,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规矩。”
俞宪薇淡淡道:“这丫头虽是我自己挑的,倒也很得赖妈妈青眼,以前常叫去调、教指点些规矩,她又是个实心的,为了照顾我的起居也常去宽礼局请教,我想着她有这份心,有些小处不到也就罢了,既然妹妹觉着还没学好,明儿赵嬷嬷来教我规矩之余,我便求她顺便也调、教调、教这丫头吧。”又对重露轻轻斥道,“杵在那里做什么,七姑娘来了,还不去备些茶点送来。”
重露眼中光芒原本已是黯淡下去,听了这席话,便如绝处逢生般眼睛陡然一亮,忙不迭爬起来,连声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说着,跌跌撞撞往旁边耳房跑去。
当世风俗,下人虽是奴籍,却也有自尊,不必将这身份挂在嘴边来贬低自己,重露这样卑微自称,显然是特地对俞宪薇表忠心了。
俞明薇脸色却是一变,俞宪薇话里话外都暗示重露和小古氏关系匪浅,再联系她自己才说过重露背主的话,这便是撕破了窗户纸,明晃晃昭告天下背后让重露监视俞宪薇的人就是小古氏。
俞明薇不由恼怒,又有些后悔,早知道俞宪薇不但不生气,反而护着那个反复无常的贱婢,她方才就不会让重露下不来台了,只是小古氏暗地用了人监视自家女儿,自己却亲口抖出这事,不免有过河拆桥之嫌,若传出去,只怕俞府里有心投靠小古氏的人都要再掂量一下了,想到此,俞明薇心头焦躁不已,不免抬起头狠狠瞪了俞宪薇一眼,她不信俞宪薇想不到这一层,却偏偏还是说出了口,小古氏在她眼中竟还不如一个卖主的贱婢,果然不是一母同胞就不是一条心,这么多年的贴心照顾真不如养条狗,至少那狗不会反咬主人一口。
俞宪薇虽瞧见她面上怒容,也不愿去猜她心思,更不愿哄她,只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只见前呼后拥一帮子人,中间几个壮实婆子小心翼翼抬了一个粉彩大花盆,盆里竟是一株怒放的牡丹“魏紫”,俞府这样人家,牡丹倒也常见,但这初冬时节的牡丹,却是十足的有价无市稀罕物了。
只是看那几个婆子团团将花护得紧,丝毫没有让院中人接手的意思,俞宪薇便知道这花定不是送给自己的,那么,得了好东西却不留着自己赏玩,却巴巴地抬过了大半个俞府送到自己跟前,俞明薇这般行为便只有一个解释,她是来炫耀的。
俞宪薇只觉得好笑,又看了眼俞明薇,这才注意到她小巧的发髻上突兀地插了一支明显是成年女子用的赤金累丝的大钗,做成凤凰展翅衔珠的样子,凤口里垂下三缕米粒金珠和玉珠串成的流苏,形态雍容舒展,凤身和双翅都是头发丝粗细的金丝细细编就,连翅尖的羽毛都几乎根根可数,精巧以极,这般精致贵重的凤钗,寻常市面的银楼是做不出来的,必定是御用金匠的手艺,想必是宫中传出的赏赐。俞宪薇已然知道俞薛两家定亲的事,这钗只怕就是薛老太太给的定礼了,本该是珍重收藏好的珍贵物件,这非年非节的时候却被俞明薇堂皇戴在头上,估计在她看来,这是再好不过的战利品,若不戴着来自己面前炫一遭,便不能甘心。
俞明薇的确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心里翻江倒海转了好几个念头,脸色变了又变,但一转眼扫过那株牡丹,又沉下脸来,最终冷笑了一声,道:“姐姐屋里这些丫头,是该好好调、教一番了,不然,礼仪行止没规矩,咱们自家人也就罢了,倘若日后被亲戚朋友看见听见了,丢了咱们俞家的脸,那可是大事。”说着,轻提了裙子擦着俞宪薇走进了房内。
俞宪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进得屋内,俞明薇便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烧着了?”
屋内纸张燃烧的焦味已经散得很淡 ,她倒是鼻子灵,俞宪薇脸上不以为意,道:“写坏了的字,随手烧了。”
俞明薇联想到方才淡月和重露拦人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姐姐不是在睡么?怎么写起字来了?”
俞宪薇笑道:“睡不着,想替祖父抄本佛经供在佛前祈福,所以就起来了,没惊动别人,她们也只当我还在睡呢。”
虽然这话听着并无漏洞,但俞明薇还是不放心,总疑心俞宪薇在背后有什么谋算,她一边笑,一边往书案边走去,果然见案上散着些写满了字的纸张,最后一张才写了一半,字迹从容,墨迹尚未干。俞宪薇这才信了她的话,转身笑道:“早听说姐姐如今写字画画都厉害,我今日得了一盆冬日牡丹,自己留着也可惜,不如送给姐姐做画画的样子吧。”
说着,婆子们小心谨慎地抬了花儿进来,摆在厅中。
俞宪薇这屋子,摆设布置都是红色,看着就艳,但再如何热烈的颜色,都不如这盆中紫红牡丹来得鲜艳夺目。
俞宪薇含笑看着花儿,似在赏花,却并不问这花的来历。
俞明薇略等了等,索性自己开口解释道:“这花儿是姑祖母送的,说是南方的匠人用了奇巧法子养出来的,原是贡上的物件,有人送了她一盆,她就送给我了,整个荆城也只有这么一盆呢。”她有意无意地扫了眼外头院中花叶落尽,只留几根枯枝的绿紫薇,语气中的得意溢于言表。
俞宪薇一笑置之,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妹妹心头好,我怎能要——还要恭喜妹妹呢,我们这几个姐妹,也只有妹妹得了姑祖母这般青眼。”
俞明薇听了这话,以为俞宪薇还不知道定亲的事,更加得意非凡,咯咯笑了两声,故意微微侧了头,使了个巧力让头上钗子的珠滴晃得如同秋千般,金光闪烁耀人的眼,这才微微低了头,似有些羞涩又有些骄傲地感慨道:“姑祖母的青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俞宪薇点头道:“所以妹妹更要好好珍惜才对。”语气很是正常,并没有一丝俞明薇想要听到的酸楚之意。
俞明薇略有些意外,抬头打量了姐姐几眼,见她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看不出端倪,便认定这是在强颜欢笑。原本大家都认为*不离十的婚事落在了自己头上,她心里不嫉妒惆怅才是怪事,既然这样猜想,便有心说得更直白些好刺她一刺,出口恶气。
于是,俞宪薇索性将来意坦白告之:“既然姐姐不肯要,那我只好抬回去了,祖母特地命人请了个有名的花匠侍弄这盆花,但我想着一个花匠只伺候这么一盆牡丹未免太浪费了,不如姐姐把绿紫薇送了我,也好让花匠一起照顾,免得糟蹋了这名贵稀有的花儿,如何?”
俞宪薇愣了一下,她印象中的俞明薇素来是含蓄清雅,清高无尘的,从来都不必开口要什么,因为不需她开口,自有别人将所有好东西送到她眼前,这样的人,现在竟和俞秋薇一样来自己面前讨要东西了,而且说话含沙射影,颇有些沦为肤浅的趋势,前后两世这般变化,不能不叫人既感慨,又无端有些好笑。
俞明薇见她脸上神情变了变,似乎在忍笑的样子,不由得两腮红透,板起脸来起身道:“我好心替姐姐着想,你笑话我做什么?”
俞宪薇无意和她争吵,摇头道:“你多心了。”又指着门外道,“紫薇就在那里,你叫人搬走吧。”言罢,便连看都不看俞明薇,起了身走到书案边,继续抄写佛经。
人大约都是这样,你要发脾气的时候突然对方翻脸比你还快,那你自己的气势便无端要弱两分,俞明薇之前屡屡被俞宪薇压制,知道这个姐姐是不怕撕破脸的,心里更有了几分惧意,这个情况下也不敢真的闹起来,忍了又忍,最后一跺脚,转身道:“走!”出门时却将门重重一推,门扇狠狠撞在门框上,震得人耳朵发麻,果然是她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重露眉头打成了个结,眼睁睁看着那一群人抬了绿紫薇,又同来时一样闹哄哄走远,她心里着急,壮着胆子几步走到书案前,急切道:“姑娘,七姑娘她真的把花搬走了呢。”这绿色紫薇花的来历和背后的意义满府都知道,自家姑娘虽然并不见得如何另眼相待这花,但花开时也总爱去花下看看,也吩咐浇水施肥,深秋花叶落尽时还曾专程命花匠来瞧过,问清了如何照顾花过冬。显见得不是不上心的,现下七姑娘这么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别人东西夺走,岂非太过分了。
俞宪薇略停了一瞬,又继续往下写,道:“搬走就搬走吧,难不成不让她搬她就会收手吗?” 顿了顿,又道,“再说,那花若还在我这里,不知要添多少口舌,不如让她拿走罢了。”
重露想了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也只得叹了口气。
俞宪薇又写了一会儿,只觉一阵心烦意乱,连错了两次,废了两张纸,索性搁了笔去外头小院里散步,种绿紫薇的青花大缸被挪走了,原来的地上只剩下个深色的水痕印子和些许尘土,等会儿粗使丫头就会来打扫,再过得两日,这印子也会彻底消失。往日还不觉得什么,如今乍一看,倒觉着这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俞宪薇暗暗叹了一声,心道,果然不是扎根在地上的就不大留得住,比如南跨院那些梅花,数十年来一直不曾离开过院子,往后数十年大约也会继续下去,而这绿紫薇,虽然跟着自己辗转,似是有缘,却到底不过是落花流水,转眼就换了主人。
俞宪薇轻轻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回来,俞明薇从那次去周家回来后就越来越气焰大了,事事都顺利,而自己却总有事故,虽认了舅舅,他却是不赞同自己的,而且之后还莫名被人查起底来。
怎么这样巧?电光石火间,她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似乎总是突然就停了,然后不经意间突然灵感积聚,又更了,眼看着宅斗文在jj已经渐渐弱了,我这篇文还慢悠悠晃着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