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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回到岸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腌哒哒的,整个人彷如一只被盐腌过又吊起来风干了的小鸡。
他在岛上什么人也没找到,小老头不在,宫九不在,连地下密室里面的佛像和木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连沙曼和牛肉汤都没找到,整个岛上他认识的人几乎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好歹比较眼熟但是一问三不知的岳洋,也就是那个船上遇到的陌生少年,跟他大眼瞪小眼。
于是陆小凤只好无奈地回来了,并且垂头丧气地面对他浪费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却什么线索都没找到的事实。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憔悴了的陆小凤去找了鹰眼老七,然后愕然地发现这位老朋友居然比他更不像活人。如果说陆小凤整个人的色调都是灰色的,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鹰眼老七已经连这一线希望都没了。
陆小凤愕然地看着俨然已经是等死状态的老朋友,几乎是惊叫道,“你这是怎么了?”
鹰眼老七了无生气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平王世子给的四十天期限已经过去了。”
“可是我不是告诉你已经找到线索了吗?”
“找到线索也没用了。”鹰眼老七垂着头,似乎已经丧失了最后的希望,“你回来之前,那批镖银里面的东西已经开始在市面上流动,说明背后那人已经根本不怕我们查到了。更重要的是……”
鹰眼老七眼珠动了动,似乎是朝东边看了一眼,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这个月月底,是圣上的春秋大寿。那批镖银之所以这么珍贵,除了它本身的价值外,还在于其中有太平王府为圣上置办的寿礼。离月底只剩下五天了,五天的时间,你能够把寿礼给找回来吗?”
鹰眼老七死死盯着陆小凤,陆小凤却沉默了下来。五天时间实在是太急了,他现在手上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座海上的神秘小岛,而那座小岛要怎么上去都得撞大运,更别提岛上已经什么线索都没了,宫九自那以后再也没出现,小老头是谁也没有半点头绪。
“陛下大寿那天,宫里应该会很热闹吧。”鹰眼老七突然长叹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放松下来,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但陆小凤却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已经认命了,因此才会突然关注这些在此时来看无足轻重的小事。
似乎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到此为止的鹰眼老七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开始像一个平凡的老头子一样絮絮叨叨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以及自己此生的遗憾,“说起来,我鹰眼老七称雄一世,却也始终是在江湖人的圈子里打转,没怎么跟那些王公贵族们打交道。皇宫再华丽,我也没进去看过。不过我记得陆小凤你倒是去过吧,皇宫什么样子。”
陆小凤同情他,虽然再过十几天有可能就要轮到别人同情他自己了,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资格同情他的。于是他就着他的话题说道,“皇宫啊,皇宫我确实去过……”
陆小凤突然像被人点了穴一样顿住了,鹰眼老七听话听了一半就没有了,于是疑惑地回过头来看这只像石雕一样的小鸡,然后就看到他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喊着,“我知道了!”然后猛地冲了出去。鹰眼老七几乎要以为他疯了,就看到疯了一样冲出去的陆小凤半路又折回来,朝着他大喊道,“你别担心,不关你的事,有救的!”然后又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鹰眼老七在屋子里静坐了半晌,才哆哆嗦嗦地端起茶杯。刚才他几乎要以为陆小凤病糊涂了,但是想到到他临走前说的“有救”,又不禁升起一点希望。
陆小凤当然不是病糊涂了,他甚至觉得他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了。皇宫!他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点?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不是皇宫是什么?!
陆小凤在飞速奔跑的同时脑子里还在不停地转动,他想到了宫九招待他喝酒时用的那只价值连城的御贡的夜光杯,他想起了他截了太平王府给皇帝的寿礼,他甚至想起了宫九在他离开时说的那句“我不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当然麻烦,如果马秀珍真的被他送进了宫里,那真的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
而现在,他要去找李燕北,他是京城的地头蛇,他一定能知道他要的消息。
李燕北和杜桐轩同是京城地面上的老大。他们互不相服,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死对头。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紫禁城一战时,他们互相拿自己的全部产业和对方打赌,希望能够趁此机会将对方彻底打压下去。然而,谁都没料到决战当晚居然发生了南王谋反一事,更没人想到的是叶孤城居然会牵扯入其中。于是简单的决斗顿时变得复杂,在那一段时间,在京城的地段上,谁都不敢提这个名字,提这场决斗。那些声势浩大的赌局,都悄无声息地做了废。于是,李雁北便还是继续在京城里当他的地头蛇,继续跟他的老对头作着对。
在那场震惊天下的决斗过后,陆小凤便再没怎么来过京城,能看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李燕北还是很高兴的。然后他的高兴很快就变成了茫然。
“你问最近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或者大的人员变动?”李燕北非常疑惑,因为这完全不像是陆小凤会问出的话。他又不是京城里那些汲汲钻营的达官贵人,关心宫里的情况做什么?然而李燕北的确是陆小凤的好朋友,见他一脸急切且并不像是跟他开玩笑的样子,就沉思了一下告诉他道,“这个月底是陛下的春秋大寿,皇后娘娘便做主放出了一批年龄大了的宫女以示皇恩,这个月月初,新采买的的宫女也已经进宫了。你若说宫里的人员变动,最近最大的就是这个了。”
陆小凤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道,“就是这个!”
六月三十,银月如钩。
这一晚,正是当今圣上的春秋大寿,宴请群臣贺寿之时。一群群内监宫女们迈着细碎的步伐,捧着各式各样的物事,井然有序地在宫殿间穿行着。负责洒扫的内监们已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双双绣鞋和靴子踩过的石板路面上别说碎石子,连半点灰尘也无。整个皇宫内院,弥漫着一股紧张肃然的气氛。
保和殿右侧的走道处,一群内监低着头捧着果盘急急走过,走在前头的少监用尖细的嗓音低声道,“今儿是陛下大寿,都给我紧张着点儿,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仔细你们的皮!”他身后的一群内监低头唯唯,拐过墙角时,最后一个身形修长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灵动之色。
陆小凤在猜到马秀珍有可能被宫九送进了宫之后,就一直在想进宫的办法。虽然说以他的武功,只要不太接近皇帝所在的地方被他身边的四大大内高手察觉到,其他地方进去晃一晃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偌大一个皇宫,各类宫殿居所实在是太多了,剩下的时间又太少。他就是把皇宫当园子,每天晚上都进去转一转,也来不及找全。更何况他还不能够随随便便就把皇宫当园子逛。
在紫禁之巅决战过后,陆小凤和大内的四位高手都算是有了交情,他要在皇宫内找人,按理说是可以找他们帮帮忙的。但是他始终记得,宫九既然用得起御贡的夜光杯,又跟太平王府扯得上矛盾,很有可能也是皇亲贵族阶层的哪个人。他跟大内四大高手的交情只能说是一般般,虽说他们几个都不太可能被宫九收买,但也难保在宫九和他之间更偏向于宫九一些,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既然不相信别人,于是就只有自己来。陆小凤至今记得他跟李燕北说要李燕北帮忙让他混进宫时,李燕北脸上的表情。他甚至差点以为他是哪个人易容假扮的。在向李燕北证实了他真的是他,不是别人也没有疯掉之后,李燕北又再三向他确认他进皇宫只是为了找人没打算干其他危险事,然后他还是咬牙帮了这个忙。
于是陆小凤就得到了一套内监的衣服,以及一个新的身份。为了安全地混进皇宫,他甚至忍痛把自己的两撇胡子给剃了。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在成功打入内监宫女内部后,陆小凤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六月初被采买进宫的那批宫女里面,有几个一进宫就病了,原本生了病的宫女是直接挪到棂星门迤北羊房夹道的,但是这几个人中有一个的身份似乎挺不一般,所以就被放到了丽景轩。
陆小凤身在皇宫中却不知道丽景轩在哪儿,此刻他正蹲在御膳房后面苍天古树的树杈上,等着有人经过时把他逮住询问一番。清冷的月色从树杈间的缝隙中洒下,在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倒影。蹲在树上的陆小凤此时心情不怎么好,一阵阵的食物的香气从御膳房中飘出,让他愈发觉得肚子空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被皇宫内院中紧张的气氛所影响,陆小凤此时居然也有一些紧张。不知为何,在进了宫之后,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像是有一把剑悬在半空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的坐立不安,陆小凤绞尽脑汁地思考这种预感从哪儿来。是因为宫九给他的时间没剩下几天了?还是他上次来皇宫时的经历实在不太好,这一次故地重游给他留下的阴影还没散?
御膳房的后门半天没人出来,陆小凤于是蹲在树上继续胡思乱想。他想起了宫九。这个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跟他玩这个游戏?他真的是皇亲国戚吗?跟太平王府又有什么矛盾,要拦截他们的镖银?甚至,他自己是否已经卷入了这些大人物的斗争博弈之中?
陆小凤打了一个激灵,觉得背后有些发寒。然后他又想起了马秀珍,她真的在这个皇宫里面吗?现在处境是否安全呢?接着他又顺着马秀珍想起她的师妹。从海上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叶芷然联系过,他没好意思去找她,但是她的师姐在他手上丢了,她居然也没有主动来联系他。陆小凤总觉得这种情况似曾相识……
今夜的月色格外清冷,浅浅的月光照在人身上仿佛都带着淡淡地寒意。陆小凤到了丽景轩门外,看着高墙之后只燃着寥寥几只烛光的宫宇,突然感觉它就想一直巨大的怪兽,张着大口等着人往陷阱里跳。陆小凤觉得全身都几乎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咬了咬牙,提气纵身从围墙上翻越了进去。
就在他落地的刹那,一阵刀剑出鞘的铿锵之声骤然响起,大殿中霎时间灯火通明。几道身影飞快地从大殿中飞掠而出,一群又一群的人影从他四周的黑暗中冒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陆小凤怔然地看着站在他东南西北方向呈包围之势的大内四大高手以及突然出现刀剑出鞘的大内侍卫,四周的高墙上,大殿的屋顶,密密麻麻的身影纷纷冒头,手持□□直直地指向院子正中心的青衣男人,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万箭齐发将他射成刺猬。
明晃晃的刀锋剑刃在清冷的月色下折射出不详的寒光,无声的杀意在院子中蔓延,大内四大高手们虽然没说话,但他们的表情已经什么都说了。陆小凤怔怔地抬头,借着殿中透出的灯光和惨白的月光看着大殿正中挂着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奉先殿”。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大殿中缓缓走出,然后停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语气中有几分失望,“你居然真的来了。”
此言一出,陆小凤顿时遍体生寒,仿佛寒冬腊月被人泼了一盆还搀着冰渣的冰水,从头发丝一直凉到了心底。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与这个阴谋相比,自己以前遇到的,都只能算是小儿科,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