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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卓凡跟李必搭话的技术显然不太高明,看着李必脸上露出的怪异表情,他便知道自己露馅了。
他忍不住脸上一红,干笑着说道：“早上好！”
李必：“……”
饶是李必经历过武后窃国这种大事,也实在是猜不出徐卓凡这个小郎中是何意。显然这个小郎中上山并不是采药,而是特意来找他。
他跟这个小郎中并没有太大的瓜葛,何况还是个失忆的小郎中。曾经认识徐卓凡,也不过是见过一两次，并非熟稔。
这座山，有他这个响马,应该是危险的吧，何况这小郎中该是不知道山中的兵已经撤了。
李必习惯性的眯起眼睛打量徐卓凡,并未觉得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别之处。
徐卓凡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啥时候变得如此嘴拙，连搭话这种事情都蹩脚了。
“你这次上山是为了见我？说吧，何事？”李必道。
李必这般开门见山，徐卓凡也不跟李必说废话，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变得严肃，“只是想问一问，论语里是否有《宪问》这一篇！”
李必怔了一下，这小郎中一大早的来找他，便是为了问论语？
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徐卓凡，徐卓凡身上穿着简单的靛蓝色长衫，因爬山路，长衫的下摆扎在腰上。他见徐卓凡身姿挺拔，仰着下巴与他对视，突然挪开了自己的眼神。
“自然是有！”
徐卓凡拧眉。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徐卓凡神色凛然，李必那边话音才落下，他便接口。
李必嗤笑道：“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徐卓凡抿唇不语，显然李必知道论语中有宪问，知道老子里面虽有以德报怨，却也并未完全赞同这种做法。李必所说的，便是出自《老子》六十九章，意思便是，以德报怨，那又怎么能够行善事呢？
然而徐卓凡所说的，却是《老子》第六十三章所出，大抵是不论怨恨大小多少，都应报怨以德。
分明是两个不同的行事，却出自一本典籍里。而他昨天与徐卓然的先生聊天时，并未曾听到那老头儿提及第六十九章中对德怨的看法。
显然，这个地方被人修改过，但李必知道。知道论语有宪问，知道老子中也有不赞同以德报怨这种说法。
“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人懂以直报怨这个道理。”终于，徐卓凡缓缓开口。
李必唇角扬起一抹讥诮，“你便是为了这事儿，摸黑爬山找我？”
徐卓凡丝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很认真，神色凝重，既然李必知晓，那为何徐卓然的私塾先生竟是不知道。那私塾先生的才智渊博，也不是老糊涂忘记了，却也觉得以德报怨理所当然。
李必却从未曾见过这般傻的人，只为了书中的几句话，就不辞辛劳的来找他。他从徐卓凡的身边走过，丝毫没有把徐卓凡放在眼里。
“小然一直以为，以德报怨是君子之风。”等李必走出了三米远，徐卓凡才不急不缓道。
哪怕他没有回头，也知晓李必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着李必的背影说道：“你这是准备下山吧，看来那位将军跟你的交情很好，不打算包围这座山了。我来的时候还提心吊胆，害怕山上的兵比以前多。”
李必背对着徐卓凡，脸色深沉。
“小然七岁以前，也从未听说有以德报怨这种说法，他的母亲果真处心积虑。”徐卓凡哂笑，明显的察觉到李必浑身绷紧，显然是怒了。
徐卓凡心中已经大致了解了李必，只要跟徐卓然相关的事情，李必定然会放在心上。
只是徐卓凡还是估错了李必的性格和实力。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李必便从三米开外到了他的身边，那阵风带起了他的头发，唯一有一点让他不满的是李必抓着他的衣襟。
这个动作让他很不舒服。
徐卓凡不急不缓的拍掉抓着他衣襟的手，咧嘴笑道：“你要怒，就该对上头的那位怒，你这般凶神恶煞的样子对着我做什么？我跟你可没有深仇大恨。倘若真要说起来，我也算是你李家的恩人。我虽没有想过你会以德报德，却也不希望你以怨报德，那我可就亏惨了。”
徐卓凡可不管李必的脸色有多难看，他确实是李家的恩人不假。现在李家还在长安的嫡系子嗣估计都被武老大玩残了，好不容易带出来一个能养好的青苗，代价却是他徐家灭九族。
可李必却觉得徐家所做的，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里会把徐卓凡看做恩人。
徐卓凡没有想过李必真会把他当做恩人，他只是想告诉李必，他虽然“失忆”了，但不傻，就算“忘记”了曾经的事情，但也能猜测得出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对徐卓然做的，虽然是自愿，是真的想把那孩子养好，可他却不想让李必好受。
“你……恢复记忆了？”李必凝视着徐卓凡的双眸，不敢确定的说道。
徐卓凡摇头，“小然就算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终究会露出蛛丝马迹。”在知道这一切后，他甚至怀疑曾经那位想保护的，到底是徐卓然，还是另有其人。
“小然以前的名字叫什么？”徐卓凡问道，可不管李必的脸色到底如何。
看不出徐卓凡的目的，却也知晓徐卓凡不可能对小然有任何威胁，李必轻哼一声，“小然姓李，单名一个然，虽年幼，可自幼聪慧，被皇兄赐字卓。”
如此年幼竟被自己的父亲赐字，显然先皇对小然很宠爱。不过这不是徐卓凡惊骇的，他惊骇的是这李必竟称先皇为皇兄？那岂不是小然的叔叔？先皇可是四十多岁驾崩的，这李必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
“那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能就叫李必吧？”徐卓凡突然对这李必起了兴致，先皇虽然宠幸武后，却也算不上昏聩，竟能放任一个根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兄弟活着，他竟不担心这位年轻的兄弟起谋朝篡位的心思？
“单名铉，字必。”
李铉，李必！
“多大了？”徐卓凡随口便问出这么一句。
李必的下颚微微动了动，对于徐卓凡的不懂礼数忍让，“二十！”
“虚岁二十？”
李必鼻腔中发出沉闷的声音，“嗯！”
徐卓凡心中了然，难怪还是嫩了点。
却不知他的神态落入李必眼中，李必心中是多么咬牙切齿。只是现在李必却不能拿徐卓凡如何，小然跟在徐卓凡身边，比跟在他身边安全很多。他的身份早就已经暴露，倘若让那个毒妇从他身上查到小然的话，小然就危险了。
徐卓凡以从李必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信息，只是还有一点太明显的问题。小然就算是跟着他逃出来的，那是否有一个与小然年纪相仿的孩子做了替死鬼，不然那种情况，小然怎么可能逃得出来。
“我是否真有一个弟弟，跟小然年岁相仿的弟弟！”
“只是一个庶子，算不得徐家的嫡系。”
言下之意，反正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子，无所谓。
徐卓凡摸了摸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心里的情绪不表现在脸上。他有一个弟弟，因为是庶出，所以在家中排不上名号，所以他在外人口中便是徐家幺子。而那个庶出的弟弟，什么都没有，最后还被当做了替死鬼，为小然死了。
他所获得的记忆中，没有关于那个庶出弟弟的任何，可听到这里的时候，胸腔中竟莫名的酸楚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哽在喉头。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差点让他失控。
心下顿时骇然，却也没有表现出半分。
“我弟弟，叫什么名字！”
“他与小然有缘，名字就叫徐卓然。”李必云淡风轻的说道，能记住这个名字，也只是因为当年他答应过徐卓凡的父亲，倘若小然得救，将来要把徐卓然的灵牌供到李家祠堂，因为那个庶子是小然的恩人，这一点李必倒是承认，虽然不屑庶子身份，但对于恩人，哪怕是乞丐，他也会跪地磕头。
徐卓凡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那份躁动。
“好！”徐卓凡应了一声，不再跟李必说话，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往山下走去。李必竟被他无视了。
今日他来找李必，除了询问论语的事情之外，最想知道的，自然是关于徐家，徐卓凡的身份。
李必把他不知道的全都补全了，他心里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除了方才提到那个庶出的徐卓然时，心里出现的诡异波动。
不过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徐卓凡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里。
他不是千年前的徐卓凡，他只是千年后徐家的后人徐卓凡，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徐家的血，哪怕是千年，对于武后仍旧怨恨。只是，他没有理由为了这样的深仇大恨跟武后杠上。
时代不同，处事的方式自然就不同，除非他所处的年代是武后老年的时候，那时候他定会辅佐武则天后面的那个皇帝。只是现在，武后才篡位四年多，他没有理由跟历史上的一个好君王作对。
他来到这个世界，是小然最先关心他的，哪怕小然不是他的亲弟弟，但那份关心不假。他也慢慢的把小然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对待。至于什么李必，什么李家的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这李必看样子是要离开这里了，最好永远也不要见到李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