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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泽推开了胡云川的怀抱,双手向前摸索着寻路,慢慢摸到了女神洞的石壁,她就将两只手完全放在石壁上,然后一面石壁接着一面石壁的摸过去,仔细触摸着每一面石壁。
胡云川问:“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找?”
“找机关。”
“这里有机关?”
懿泽想象式的推测着说:“女神洞是勒得海最神圣的地方,不可能只有肉眼看到的这么小,一定还有机关可以通向别处。”
“小吗?”胡云川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遍,道:“我看这里已经够大了,有好多个洞,我还没把每个洞游览完呢!”
懿泽没有应声,继续慢慢的走着、一边摸着石壁。
胡云川也学着懿泽的样子,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摸来摸去,在这个过程中,他又看到了更多的石像,便问:“这么多石像,都是你的先人吗?你认得出来哪个是哪个吗?”
懿泽答道:“一个也不认得。”
胡云川惊讶的问:“一个也不认得?怎么会?哪能一个也不认得?”
懿泽道:“我前世活的年纪太小,所知甚少,在世的族人都认不全,更不必说已经石化的先人。”
“前世?”胡云川一头雾水,更不知懿泽这话是打哪说起,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能听懂的解释啊?从进洞以来,我们这东一问、西一答的,我脑袋里都快要成一团浆糊了!”
懿泽抚摸着石壁,娓娓道来:“其实现在你看到的我,也不过是一个寻常凡人,格姆女神是我前世的身份。按照天规,轮回转世应当先在命神那里登名造册,再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抹去一切记忆,然后跳入轮回隧道,才可以降生人间。但我没有遵循天规,在前世年纪尚幼时,就擅自跳入了轮回隧道,投胎成了索绰罗氏之女。这样虽然保留了前世的元神和记忆,但我作为神族的真身却在轮回隧道的化骨池中化为灰烬。方才你问我,先人们死在洞外和洞内有什么不同,我也在想,他们真身尚在女神洞中,却早已死去,而我真身无存,却借着一个凡人的躯体,在人间又重新活了一世,到底何为生?何为死?”
胡云川不解的问:“既然你都能投胎转世,还拥有前世的记忆,那你的先人们难道不可以吗?”
懿泽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胡云川又问:“山下那些村民说,他们向女神求子、求雨、求平安什么的,都可灵验了,是不是你的那些先人在保佑他们?”
懿泽不太确定的说:“也许吧。”
胡云川又质疑道:“可是既然你的先人都能保佑山下的村民,为什么不来保佑你呢?”
懿泽不答,她也曾疑虑过这个问题。
胡云川又问:“这些石像有大有小,是不是他们死的时候年纪不同,所以个头大小也不一样?”
懿泽没有作答,因为胡云川的问题确实很多,如果懿泽不沉默,胡云川的问题大概永远都问不完。
胡云川又问:“怎么所有的石像都呈女相?你们这里都没有男的吗?”
懿泽无奈的说了句:“此处是‘女神洞’。”
胡云川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也意识到懿泽已经不像说话了,连忙闭了嘴,呆呆跟在懿泽的身后。
找了许久,懿泽并没有摸到什么机关。胡云川也东张西望的看遍了每个角落,同样也没看出哪里像有机关的样子。
身为这里的主人,懿泽因前世年纪太小,对女神洞的了解太少,对先人的事也知道甚少。而母亲丹阳被天神抓走的很突然,没来得及给懿泽留下只字片语,面对空空的女神洞,懿泽很疑惑。
胡云川问:“你有没有觉得口渴?”
懿泽摇了摇头。
“可是我怎么这么渴?”胡云川吧唧着嘴巴,感到干干的。
懿泽独坐着沉思,没有理会他。
胡云川站起去寻找水源,他似乎记得,刚才在某个洞是看到过水,凭着自己的印象,他寻了几个洞,找到了方才见过的一方小水池,向懿泽喊道:“这里有水,你要不要来喝一口?”
懿泽不答。
胡云川又喊:“你要是不喝,那我就先喝几口了!”
懿泽努力的回忆着,在前世短短数年时光中,都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听过谁说过什么重要的话。正沉思间,她听到胡云川大叫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一点声响。
懿泽忙站了起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到了一个小水池,果然在这附近摸不到胡云川。她想,胡云川不可能无故失踪,一定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胡云川做的上一件事是喝水,那他的消失很可能与水有关。懿泽将手指在水中蘸了一下,抿过唇边,便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吸入池中,穿过池面,徐徐下落,然后脚尖着地。
显然,她所在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地方了。
懿泽是记得那一方水池的,也记得那水,前世,那只是普通的水池、普通的水而已,不知何时被术法所控,莫非是故意引人到此?
胡云川聒噪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懿泽,你总算来了,刚才这里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见,都快要急死了!还好你一来,这里就亮了,实在是太好了!”
懿泽问:“看不见有那么可怕吗?”
“当然了,这世界这么美,看不见多可惜啊!尤其是你的老家,这儿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还有你……你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胡云川看着懿泽,又乐滋滋的笑着。
懿泽道:“既然你看得到,就告诉我,这里是什么样子。”
胡云川前后窥探着,描述道:“这里好像是一个隧道,很窄,也就只能并行两三个人吧!前面好像是一直下坡的感觉,看起来能通到很远的地方,黑乎乎的,看不出隧道有多长,不过只要你往前走,前面亮了,我就看得出来了!”
懿泽按他所说,拄着龙锡杖,摸着石壁,往前慢慢的走。
胡云川突然叫住了懿泽:“你等一下,这石壁上好像雕刻了画!”
“画了什么?”
“我眼前这个画好大,画是一个女子,她居然还有尾巴,像凤凰一样的尾巴!对面石壁上是几排并列的小画,这些小画里有她、也有别人。第一幅是她站在山上,手持一根棍子……好像就是你那根龙锡杖,龙口喷出的水,到山下成了雨,滋润了农民的土地,农民欢呼雀跃;第二幅是有一个小孩从树上掉了下来,她接住了这个孩子;第三幅是她在水下托住了一艘即将沉下去的船,好像很吃力的样子;第四幅……”
“所有的画都是在讲她帮助凡人的事,对吗?”懿泽打断了胡云川的描述,她记得前世听族人说过,她的每一位先人,都是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毕生遵循祖训,并将这种理念继续传承下去。
胡云川点头答道:“对对……都是这样,这像一个图绘的人物传记!”
懿泽又说:“你再看看前后还有没有记述其他人的画面。”
胡云川往前、往后都看了看,道:“好像都有!”
懿泽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后退到第一幅画的位置,从头看起。”
于是两人掉头往回走,走了没多远,胡云川停住脚步,说:“这里应该就是第一幅了!”
懿泽问:“画了什么?”
胡云川描述道:“左边还是一个长了凤尾的女子,对面也是几排小画,第一幅是她孤零零的坐在一座山上,有一群同样长着凤尾的人朝她飞来;第二幅她仍然坐在山上,其他人就旁边山林开垦荒地;第三幅是所有的山围成了一个圈,她所坐的山好像是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山,其他人在别的山上;第四幅她仍然坐在最高山的山头,她的眼泪滴在了群山之间,山下的积水越来越多;第五幅她还是在山头坐着,但身旁站了一个与她容貌略为相似的女孩;第六幅是她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山头,抬头仰望着天,后边没了。”
“原来勒得海是母神的眼泪?”懿泽心中极为震惊,叹道:“要多少眼泪才能汇聚成一片海?当年,母神究竟是有多伤心啊!”
胡云川听得有点懵,但他听到“母神的眼泪”,再看石壁上的第四幅画是女子眼泪滴在群山之间,似乎也能对的上号,乃问:“母神……母神是谁?是这画上一直坐在山头的女子吗?”
懿泽点点头,道:“母神是我的祖先,听长辈们说,母神是一只上古神凤,也是父神之妻。他们两个曾是神族中最令人钦羡的一对,相爱了万万年,后来不知因何故决裂。母神离开了父神,从天宫来到大地上,有少数追随母神的神凤,奉母神为女君。你刚才看到的画面,应该就是在描绘母神离开天宫之后的事。第一幅是母神离开父神后,孤身来到一座山上,其他神凤来追随;第二幅是神凤们在母神所坐的山旁,建造了新的家园;第三幅是新家园已经造好,神凤们各居一山,母神所在的山成了新家园中最高的山,就是我们现在的格姆山;第四幅是母神的眼泪抛洒山下,汇聚成了勒得海;第五幅,陪在她身边的,应该是她的女儿;第六幅是她在山头香消玉殒,身体化作了一尊石像,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仰望父神所居的天宫。”
胡云川弱弱的问:“父神……父神是何许人也?”
懿泽答道:“父神是一条上古神龙,在天地混沌初开时,被所有神族共同推崇为第一位首领,所以才会被尊称为父神,我的祖先是因嫁给父神,才有了‘母神’的称谓。”
胡云川想当然的说:“那么,母神的女儿,也应该是父神的女儿了?”
懿泽摇了摇头,道:“母神之女的父亲是谁,我并不确定。但我觉得,无论是谁,都不太可能是父神。”
“为什么?”
“母神离开天宫之后,每一天都会登上山顶仰望天空,大家都所她是在等待父神来接她,可直到她死去,父神都没有出现。我想,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女儿,何至于绝情至此?”
胡云川听了,觉得有道理,又好奇的问:“那母神离开天宫之后,有改嫁过吗?”
懿泽道:“没有,母神终身孤寡一人,父神倒是另娶了一大堆妃子,正可谓应了那句‘痴心女子负心汉’了。”
胡云川很是不解,道:“这就怪了!母神之女不是跟父神的,离开父神之后又终身未嫁,那她的孩子是哪来的?”
懿泽轻轻笑着说:“终身未嫁的又岂止母神?你可能有所不知,在勒得海,无论是诸山之神,还是山下百姓,都是男不婚、女不嫁的。”
“啊?”胡云川大吃一惊,问:“世世代代都不婚嫁吗?”
懿泽点点头。
胡云川吃惊的瞪着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那……那你们繁衍后代都是未婚生子了?那不是胡来吗?”
懿泽笑道:“哪能如你说的那样?我们虽是不婚不嫁,却终身只倾心于一人。不像你们人间,那么多讲着举案齐眉,却一夫多妻、三妻四妾,竟然还能被传为美谈?”
“我也觉得那样不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最好的了。”胡云川惬意的笑着,凝视着懿泽,话中暗含着另一层深意。
懿泽没有理会这句话,又往前走了几步,道:“帮我看看第二幅壁画吧!”
胡云川忙走了过去,看着石壁说:“左边画的还是凤尾女子,看着有点像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母神之女,不知道是不是!”
懿泽道:“十有八九是。”
“你怎么知道?”
“我方才就在想,这里的壁画,多半是用来记载历史的。母神死后,勒得海诸神又尊母神之女坤夏为第二位女君。后来,坤夏的女儿比较多,因此定下族规,以后每一代都由长女继任女君之位。在凡间,母神的所有后人都被称作格姆女神,但格姆女神众多,不可能每一位都被记下来,能被记载的,也只能是女君了。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就是一个‘历史长廊’,左边所刻的,是勒得海历代女君,右边与每一位女君画像相对的小画,描绘的就是这位女君的生平事迹。”
胡云川“哦”了一声,又去看第二位女君画像对面的几排小图,向懿泽道:“这右边的第一幅小画,是一条龙飞到了勒得海上,自取一眼,掷于水中;第二幅是女君双手托起龙骨,她面前有个人拿着一个卷轴,正在说话;第三幅是有个人正在睡觉,女君手持龙锡杖,站在这个睡着的人身旁;第四幅是女君展出巨大的翅膀,挡住了一大股洪水,她身后许多被保护的人感动涕零;第五幅是女君盘腿坐着,她旁边站了六个姑娘,女君将龙锡杖交给了其中一位姑娘;第六幅是女神独坐在一个洞中。”
懿泽认真的听完,似有所悟的说:“我以前听长辈们说过,梦龙将口中所衔的龙珠丢进了勒得海,如今看来是误传,抛入海中的其实是梦龙的眼珠。”
胡云川听了,看着石壁上关于第二位女君的六幅小画,半糊涂半明白的问:“梦龙?是这上面第一幅画里的龙吗?”
懿泽点点头,答道:“不错,梦龙是父神的坐骑,与母神应当是熟识的。梦龙在母神死后竟然自剜一目融入母神的泪水之中,可见其于母神情深义重。”
“这事还真是匪夷所思,父神的坐骑如此眷恋着母神,父神都不见得为母神之死伤感多深,悲哀啊!”胡云川感慨着,哀叹连连。
懿泽道:“梦龙见证了父神和母神从相知相爱到反目成仇的全部故事,当然感触颇深。我听说母神仙逝之后没多久,梦龙也就气绝了。你方才所见的第二幅画讲的便是父神派人将梦龙之骨所化的龙锡杖送到了格姆山,交给了第二位女君,并且封勒得海诸神为梦神。”
胡云川问:“梦神是个什么官职?”
懿泽答道:“梦神就是可以操控凡人梦境的神,第三幅画便是女君正在潜入一个人的睡梦之中。”
“原来如此。”
懿泽又说:“第四幅讲的应该是女君庇佑山下百姓的事,第五幅是传位于长女,第六幅是女君在女神洞化作了一尊石像,也就是死去。”
胡云川闷闷的问:“为什么她们死去就会化作石像呢?”
懿泽摇了摇头,道:“自母神在格姆山顶化作了一尊石像之后,石化——似乎就成了每一位格姆女神的宿命,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但梦神族中没有一个人知道。”
懿泽继续往前走,胡云川跟着,他们到了第三位女君画像前,正是他们最先看到的那一幅壁画。肖像壁画对面小画的内容,除了女君帮助凡人的画面之外,最末依然是传位长女、石化。
再往前看,第四位、第五位……一直到第十五位女君,大多小画讲的都是女君庇佑、帮助凡人的事,偶有一些走入凡人梦境的画面,也基本都是美梦。结末无一例外都是传位、石化。
懿泽不禁感叹道:“原来山下村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先人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世世代代都守护着一方的安康,可惜,我却什么都没为他们做过。”
胡云川安慰一般的笑道:“你都说了,前世你只活了几岁,哪里来得及做什么?”
懿泽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第十六位女君的画像前。她记得,前世,勒得海诸神称她的母亲丹阳为第十七世女君,那么第十六世女君应该就是她的祖母茱洛了。茱洛的生平事迹,是懿泽最想知道的事,若非茱洛离开勒得海、在人间遇害,丹阳也不会被关押天牢,也就不会有懿泽这一世的人间之行。
懿泽正要让胡云川描绘壁画上茱洛的生平事迹,还未开口,就听到胡云川的声音:“奇怪,这第十六幅,只有左面墙上的大壁画,是女君的形貌,右面墙上什么都没有!”
懿泽忙伸手去摸右面墙,果然石面光滑,没有一丁点雕刻过的痕迹。
胡云川往前两步,又探头看,向懿泽道:“好像前面再也没有画了,这就是最后一幅了!”
懿泽沉思,历史长廊上没有丹阳,是因为丹阳的一生还没有结束,生平事迹当然还不能被记叙在石壁上。可是茱洛早已不在,为什么会只有形貌之画,而没有生平事迹呢?她想,最合理的答案应该是,勒得海的所有神族、包括丹阳在内,全都无法得知茱洛的生平事迹。
茱洛离开勒得海之后,在人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如何就能死于凡人之手?这在懿泽前世就是一个迷,现在也依然是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