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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七
顾云横身上只有一道剑伤,有飞云峰和天悲谷的灵丹妙药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伤口完全愈合,仍需要一段时间。
先前他看上去那么严重,甚至晕死混过,不过是被死怨之气干扰,心里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造成的,与身体没有太多干系。
顾云横一向遇到那件事便逃避,逃避成习惯了,只要不提及,倒也跟无事人似的。
江越岭说要告诉他自己被封印的真相,这件事顾云横好奇已久,躺久了全身都难受,在江越岭的帮忙下稍微靠坐起来,依着床头,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比柳拂衣传授他法术时,还要认真一些。
说是要告诉顾云横,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就像顾云横刚才一样,说过就有些后悔了。
不过,自己到底是他的师叔祖,徒孙随口说说,做师叔祖的,怎好一这样?尤其是顾云横拿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后悔的话,江越岭更说不出口了。
回忆往昔种种,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江越岭长吁一口气,还是从头说起吧。
“当年魔君曲无声作乱,杀害无数修士,修真界能人辈出,然而都不是他的对手。各门各派死的死,伤的伤,眼看修真界就要被魔道掌控。紫竹山派心系天下苍生,掌门师尊带着众位师兄弟商讨对策,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能从曲无声的魔攻下手,研究出破解他的招式,说不定能够取胜。”
这段历史顾云横在门派史书上看过,他只知大概,并不知里面的详情。
江越岭望着他,视线却没有焦点。浮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顾云横的脸,而是当日的种种。
“我自幼痴迷法术,喜爱钻研。曾对曲无声自创的了无生趣有少许了解。那魔攻变幻多样,看似每招每式不同,却又有相似点。为了找出破解之法,我在慢慢地摸索中竟然学会了部分了无生趣。”
听到这里,顾云横惊讶地张大嘴巴,师叔祖竟然自学会了魔攻!他忍不住打断道:“祖师爷因为这个才将你封印的?”
“不是。”江越岭摇头,“了无生趣极其复杂,我只会其中一点罢了。那是时间紧迫,我没有太多时间。掌握了一点,便就急着找破解之法。与此同时,又想掌握更多的魔攻。没想到却让我发现,一旦破解的第一式,破解之招便是第二式,破解第二式的招数,便是第三式。在不断的寻找破解和修炼中,我竟将了无生趣全部学会。”
天下法术,从没听过哪个是这种自己破解自己的,当真是了无生趣极了。
只是……
顾云横好奇道:“既然破解之法曲无声使出来过,为何无人发现?”
江越岭看着他道:“了无生趣招式繁多,曲无声到死都没有全部练完。不,应该说,这套法术没有终止,只要人活着,招式就在不断更新。”
这完全颠覆了顾云横对法术的理解,入神地听着江越岭的讲解。
“我当时并未想通这点,因为发现其中秘密,便沉迷于欣喜之中,日日寻找新的破解之法。等我练了上百招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我竟将自己的魂魄分成好几份,可同时修炼。”
分裂魂魄?
顾云横从未听过这个说法,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江越岭性格变来变去是脑子不好造成,从未往魂魄上想!
“魂魄分裂,修为也突飞猛进。最后一站我战胜曲无声根本不是外界传言那样,一上来我就不躲闪。相反,那次对战我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直到他稍微露出一个破绽,才使出了无生趣,破解他的招数。曲无声见我也会了无生趣,当场便愣了一下,才被我刺中要害,毁了佩剑,以至于最后败在我手中。”
堂堂魔道魔君,自己创造的魔攻被名门正派使出,那是够意外的。
顾云横想象了下当场的场景,若放在自己身上,肯定不止愣一下,至少愣好几十下。
江越岭道:“曲无声败了之后问我如何学会了无生趣的,这是他自创的,只存在他脑海中。我告诉他,是我研究出来。他听后哈哈大笑,说我没有魔道的心法,很快便会收到惊喜。”
顾云横撇撇嘴,心中暗道:这个曲无声真万恶,听他之言,分明不是好事,偏要用惊喜来形容。
“我自然不信他的话,一剑刺进他心脉。”
曲无声死,魔道从此一蹶不振,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顾云横道:“既然这样,你是消灭魔道的功臣,为何祖师爷会对外声称你病重而亡?”
“我虽赢了曲无声,但也身负重伤,不得不修养一阵子。自修养起我便发现自己不对劲,有时性情大变,仿佛变了一个人,明明自己都知道,却又无法自控。”
这个说法很熟悉,顾云横是有切身感受的,忙问:“是跟屁虫和臭屁虫出来了?”
江越岭摇摇头:“不是他们。曲无声死前信誓旦旦地说,终有一日他会回来,届时会亲自和我聊聊没有他在的这些年,我都收到过那些惊喜。”
“跟他有什么好聊的?这话说的,以为师叔祖您跟他是多年好友吗?”顾云横觉得可笑,“再说了,他都死了,哪来回之说?”
当年江越岭的想法同顾云横一样,可那封信……思虑之后,江越岭选择暂且不说,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没必要弄的人心惶惶。
写信的人可能不是曲无声,只是一个无聊的人,亦或是魔道的某个小卒子。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整整一百年,魔道的人不出现,直到他被解封,他也刚好出现。
江越岭转回心思,继续说:“我也以为没什么好说的,可偏偏出了岔子。”
一听岔子,再加上时间,顾云横默默猜测,这岔子铁定与江越岭被封印有着莫大的关联:“什么岔子?”
“紫竹山派有两名弟子惨死,全部死在了无生趣这门法术之下。”回忆至此,江越岭脸上已带上了苦笑,“最后一战,师尊发现我私下学会了无生趣,本就不太开心,叮嘱我以后切不可再用。没想到我却魂魄不定,经常控制不住自己。最后那两名弟子死了,所有矛头全部指向我,我百口莫辩。”
顾云横注视着江越岭,那笑容难看,让人看之恸然。
“师尊说我是紫竹山派的异端,必须封印,不能放任我成为第二个曲无声。全派上下大多数人都认为我是凶手,只有少数不信,可站出来替我说话的,唯有大师兄一人。他信我,懂我,在师尊跟前多次替我说好话,说我只是太冒进,融会贯通了无生趣时方法有错才会导致魂魄不稳,绝不会随意杀害同门。可终究他势单力薄,师尊决意封印,旁人再多劝说又有何用?”
“你说飞云峰在我被封印没多久便与紫竹山派分裂,我没想到大师兄为了我竟做到如斯地步,这百年来,想必飞云峰因为我,没少背上骂名,我欠大师兄太多,欠飞云峰太多。”
不仅是江越岭被封印之谜,连同飞云峰分出去的谜团一并被解惑。顾云横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唏嘘,心中难受,又感到一阵讽刺。
魔道强势,正道难以抵挡,名门正派死伤惨重,江越岭为了天下苍生,破解了无生趣的同时,学会了了无生趣。终于,曲无声败,魔道销声匿迹,而拯救苍天的英雄,却也因为休息魔攻,落了个被自己的师尊封印的下场。
百年过去,江越岭再提起往事,严重亦有伤痛。顾云横叹了口气,宽慰道:“师叔祖不必自责,你从不欠飞云峰。两派分割,是师祖自己的决定。这是他相信你的表现,也许在师祖选择来飞云峰起,便想过,若有一日你会解封。当你看到飞云峰,便知晓,不论发生何事,他都信你。你瞧,放你出来的,不也正是飞云峰的我吗?”
他眼神明亮,嗓音柔和,江越岭心中最坚硬的部分仿佛被人捧在掌心,一点点抚摸,一点点揉捏,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心中一动,江越岭下意识脱口问道:“当年的事你不过是听我一面之词,你就知道我不是凶手了?”
“我知道!我相信你!”顾云横目光如火,眼眸灿若星辰,“师叔祖以一己之力消灭魔君,是茫茫苍生,是紫竹山派,是我飞云峰的骄傲!”
“是你的骄傲吗?”
“自然是!”话一出口,顾云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色涨红。
他对江越岭的敬仰只在心底,从未表露出来。自打他知道一不小心放出来的人江越岭,先后见过跟屁虫和臭屁虫,根本无法将亲眼所见的人和门派史书上记载的人画等号。
先后经历了无魂尸之案,甘清村怪事,再这样促膝长谈,前面不好的印象渐渐谈去,反而是这个最后出现,出现次数最少的江越岭给自己留下的印象最深。也是他,勾起了顾云横所有最初的仰慕。
灵光一闪,顾云横错愕地呆住了。他茫然地抬眼看向江越岭,缓慢问道:“你才是真正的江越岭吗?”
狭长的眼睛弯起,目光格外温和,江越岭勾起嘴角,含着一抹笑,悠然颔首。
紫竹山派门派史中记载,江越岭容貌俊朗,丰姿绝尘,身负一把闇影剑,斩遍天下妖邪。
顾云横无端想起这句话来,心道:书中记载,诚不欺我。脸颊上刚刚消下去的温度又慢慢升起来,就连心也跳得比往常快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