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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通在沈南星这里歇了小半个时辰,沈南星写了药方,当场熬了药,给顾通灌了下去,面色红润些,这才离开。
只这院子里剩下沈南星和冯清两个人的时候,谁都不说话。
沈南星安静的窝在厨房,看着小灶台,听着里面药水咕噜的声音。
这是沈南星熬给顾通晚上喝的药。
冯清则是窝在屋子里,手中拿着一本医书,想要看,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来,冯清看厨房,只有灶火上的一点光亮,便端了烛台过去。
“沈姑娘,这药都熬了一下午了。”
“无事,这里面有一种药材,熬得越久,越有效。”沈南星说话有些有气无力的。
冯清见她蹲在那里,便也蹲在了她身边,“你手腕伤了,不给自己看看吗?”
沈南星这才留意到,自己右手的手腕红了一大片,还有想要肿起来的趋势。她伸出手来轻轻的揉了揉,却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
“没事,等会我找个膏药贴上,没伤到骨头,不算大事。”沈南星满不在乎的样子。
冯清却拿出了沈南星常用的小药箱,放在了她面前,“我记得这里面有膏药,你用哪个?我帮你拿。”
既然都拿到自己面前了,沈南星不用白不用,“最里面,黑色的药膏。”
冯清从里面取出来黑色药膏,那药膏是被涂抹在油布上的,可以系在手腕上。
本来就是沈南星制的专门跌打损伤用的膏药,平时拿来卖钱的,此刻自己先用上了。
冯清拉过沈南星的手腕,将一个药膏贴在她手腕上,又细心系好。
“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太监的?”冯清低着头,专注看沈南星的手腕,其实他是不敢抬头看沈南星的眼睛。
沈南星的意识回拢,眼神中终于是有了几分的神采,“你来的第一天便知道了。”
“我说呢,你与我同处一室,一点都不害怕。也是,顾通和你相处的这般好,想来在知道我是太监后,立马就告诉你了。”
沈南星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轻声嗯了一声,便作罢。
冯清又问,“你的婚事怎么回事?”
他想知道,相差十岁,到底是怎么样的缘由,才能结为夫妻?
“没怎么回事,我娘为了救小通受了伤,缠绵病榻半年,临走前顾婶子为了报恩,说等我出了孝期就让我嫁给顾通。”
“你娘应下了?”冯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有些轻飘飘的。
“应下了,毕竟我家就我自己了,我也大了,将来总是要嫁人的。我娘看我有了归宿,走的也安心。”沈南星不愿回想两年前的事,但不知道为何,冯公子问了,她便说了。
可能人总是对陌生人更能敞开心扉。
“顾通的咳疾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沈南星默默的道,顾通在她娘的葬礼上以婿礼行事,又想到沈南星的母亲是为了救自己而亡,伤心非常,哭的差点昏了过去,便落下了咳疾。
沈南星将那药从灶台上端了下来,口中颇有遗憾,“那个时候小通才八岁,就将这样的担子压在身上,我娘的死,我的未来,还有许给我娘的让我当秀才娘子的愿。做事也越发的沉稳了。”
“冯公子,对不住,咱们还没吃晚上饭呢,我这便做。”沈南星的眼神中有了神采,说着就要去淘米。
冯清道,“我不着急。”他想沈南星做事也很沉稳,有时候笑也不是落在心底的。
只是将那些伤心过往给掩盖了起来。
沈南星笑着道,“你不着急,可我着急,我都饿死了。”
冯清看着沈南星又忙活开了,将米下锅,然后拿过腊肉,打算切一些腊肉丝,放在米粥里。
“你手腕疼,我来罢。”冯清在一旁道。
沈南星拒绝,“你腿不好,不能发力,还是我来。”
冯清只得在一旁站着,然后看着沈南星手起刀落的干活,突然的问了一句,“你很厌恶太监吗?”
所以白天才会有人质问沈南星,为何要救太监。
沈南星愣住了,不过是瞬间,就又拿起了刀,不过这次不是将刀落在腊肉上,而是抵在了冯清的脖子上。
“景熙七年的仲秋,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此刻的沈南星,眼神中没了神采,全是探究。
冯清开口,“在皇廷内学堂,抄书,抄到了戌时,回去吃饭,歇息。”
沈南星的眼神中有怀疑,“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冯清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因为此刻的沈南星离自己太近了,人人都说太监断了子孙根,便是去了那七情六欲,万丈红尘,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仲秋是我生母祭日,那一天我哪里都不会去,只会抄书。”冯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有一丝的伤悲,让人也跟着悲伤。然后又加了一句,“你厌恶太监也是应该的,他们确实做了很多坏事。”就连他也是啊!
沈南星放下了手中的刀,转过身去继续切腊肉,“我信你。”
天下子女爱母,不会拿母亲的事来扯谎。
冯清想问一下,沈南星的母亲的死,是不是和太监有关?可他又不想让沈南星想到那些伤心过往,便不在开口。
这件事好像就这样算了,以冯清太监身份被揭露,沈南星的清白没有问题而匆匆揭过,最多就是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跑到沈南星的家中,要冯清脱裤子给他们瞧瞧太监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些冯清并不在意,只笑着让他们离开。
自从沈南星在问过冯清三年前在何处,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后,她对冯清好像就更好了。
时不时的嘱咐冯清要多歇着,不要累着了。
冯清也觉得心头熨帖,但也会在内心失落,因为他得离开了。
现在顾家庄都知道了沈南星救了一个太监,那东厂也很快就会知道,黄岩也会知道的。
他不能给沈南星带来任何麻烦。
转眼到了四月初,沈南星一大早起来,收拾了半天,然后笑意盈盈的站在了冯清的面前。“冯公子!你看我这装扮如何?”
未着衣裙,而是穿了男子常穿的裤袜,衣袖也是端窄的。
冯清笑着问,“沈姑娘这是要去劳作?”
“冯公子真聪明!我要去西山一趟,须得明日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好好待着啊!”说着又从荷包里摸出来几个铜板,递给冯清,“若是懒得做饭,就让在巷子里跑的小子给你跑腿买包点心吃。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关好门窗,对了,还有记得给粽子和黄豆喂饭。咱们家的鸡倒是都吃了,不用你喂了。还有我那放在桌子上的笔墨,你给我收拾了。你说这安康堂的胡大夫也太黑心了,我就借他的医书抄一下,他就要我一两银子!那可是一两银子呢!你给我收好,别丢了。”
沈南星絮絮叨叨的交代家里的事,生怕冯清给她守不好家。
冯清没有接那铜板,只是问,“我从未听你说过你家在西山有地。”
“不是地,我是去收药材的,金银花,志远,猫爪草,龙胆草,苍术都是春天采摘的。我去晚了那些中药材的就卖给旁人了。”沈南星笑着道。
“可你要在西山住一晚,会不会不安全?”冯清反问。
沈南星给了冯清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笑着道,“不会的,他们都是在我爹在时就卖与我家药材的药农,熟悉的很,我每年都要去两趟的。”然后又指了指黑豆,“况且我还带着它呢,就更不用担心了。”
冯清这才放心下来,或许沈南星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
“铜板我不要了,家中有米面,我可以自己做饭的。”
“拿着罢!万一能用到呢!”沈南星笑着道,“等我回来,将药材一卖,我就有钱了,也看不上这几个铜板了。”说着拿着背篓,拎着小锄头出了门。
冯清看着放在手中的几个小铜板,不知道为何还挺开心的。
沈南星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他抱起一旁的黄豆,笑着道,“小黄豆,热不热?咱们进屋子凉快去。”
黄豆哼哼唧唧的在他的怀中钻来钻去,惹的冯清觉得身上痒,想要笑出来。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冯淮站在了院子里。
“四哥,你在这里逗狗儿玩吗?”冯淮上前道。
冯清收敛了浑身那松散的气息,将黄豆放在一旁,“你怎么过来了?宫中有事?”
冯淮点了点头,“我听东厂的人说,过两天便要搜查恩济寺了,提前过来与你说一声。”
冯清点了点头。
“四哥,今日陛下在御书房中发了好大的火,指责黄岩不会办事,找不到你,还将茶盏给摔了,砸在了黄岩的脑袋上。”冯淮顿了顿,继续道,“四哥的安稳日子过的太久了,该回去了。”
他转身看了看这小小的院落,“咱们是阉人,这里不是咱们应该待的地方。”
冯清听了这话,呼吸一窒,然后立马调整好面容,“你说的是,这里并不是咱们这种人该待的地方,我也确实该回去了。”
冯淮看向冯清,给了他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明日罢,明日我与沈姑娘告别,你来接我,带好牙牌,我直接面圣。”
冯淮点了点头,“好,四哥你歇着,我明日便来接你。”说完转身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