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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轻寒生晚暮,天不觉就到了十月末。早晚开始微凉起来了,再在清凉殿住着就不合时宜了,阿娇就搬回了椒房殿。
十月中旬的时候已经有了第一次胎动,那会正由海棠扶着在清凉殿慢慢走动着晒太阳,十月的阳光叫人暖洋洋舒服极了。不知从哪飘来清香四溢的丹桂香味,那香气一丝丝,一缕缕地飘来,直往人心里钻。
突然像有一条小鱼在游动似地,还咕咚咕咚地吐着泡泡。阿娇站住了,想要再仔细感受一下是不是胎动。那条小鱼又安静下来了,她站了好一会,却再不肯动了。
等到晚上和刘彻坐在榻上,他把手放在她肚子上又在煞有其事地教给孩子诗经时,忽然那条小鱼又吐起了泡泡。阿娇瞪大了眼嗔怪地说:“我都说了吧,还没有出生就叫他学习,不高兴了。”
望子成龙真是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一个逃不开的怪圈。刘彻对自己的要求就够低的,字写的看的过眼就不做强制性要求了,开始指导起丹青来。但是,到了孩子这里,天天回来就是给孩子念书,还满含陶醉地说一定会像他这么聪明。
对,你可聪明了,聪明的简直就跟妖孽一样。四五岁就读万言过目不忘,倒背如流。阿娇只能默默在心里挤兑他,只要他健康快乐不就好了吗?聪不聪明,有没有出息,都不重要。她忽然想到了馆陶,馆陶就是抱着这样顺其自然的心才把她教成了这样吧。
怒刷了一波慈母心的阿娇,还没有好好传递给刘彻怎么让孩子快乐健康成长地美好理念。肚子里面感觉被打起了小花鼓,咚咚地一下接一下,特别有劲。
“娇娇,你看他动了,他喜欢听他父皇念书。”
刘彻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阿娇正要抬起头不经意地告诉他白天已经感受过了。就看到他一脸幸福,眼圈都已经红了。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她把手放在刘彻的大手上,和他一起感受着胎动:“嗯,他喜欢你。”
等到搬回了椒房殿,胎动反而少了。刘彻有些失望,还是馆陶说胎动因人而异,可能现在小皇子性格沉稳爱安静了。想想也是,哪能有那么频繁的胎动,现在也不是没有,只是少了。
还是小皇子那句话打动了刘彻吧,酸儿辣女,喜酸的阿娇叫刘彻几乎逢人就必说小皇子如何如何。宫中上下都是惯会看眼色的,现在几乎众口一词认定了这就是小皇子。
这怎么能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呢?等生下来是个公主呢?母亲更是天天高兴地合不拢嘴说小皇子怎么样怎么样,她们的心思阿娇明白,是皇子她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不管以后刘彻会不会宠幸别的妃子,中宫嫡出的皇长子,几乎是现在就把太子之位收入囊中了。
但是,这就真的好吗?也就只有见惯了大风大雨的外祖母私下慈爱地摸着她的脸劝慰她不要有太大压力,儿女都是福分。
太皇太后还健在,如果真的是皇子。由不得刘彻愿不愿意,窦家和陈家的人就会簇拥逼迫着刘彻立太子。外戚之势必会如烈火烹油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心里还会像现在纯粹出于父子之情而开心吗?
就不说这些,子壮父疑。历史上年老的皇帝猜疑正值壮年的太子还少吗?汉武帝不喜刘据,除开政见的不同,何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呢?
阿娇就望着宫中做的婴儿衣服有了点隐隐不快,做的几乎全是男孩的衣服。倘若真的是公主,现赶来得及吗?
阿娇当下就没有忍住火气:“公主的衣服就做了这么几套?”
来送衣服的女官慌忙跪下,还欲解释。玉兰怕她火上添油,连忙对着左右的人使眼色叫她退下去。再上前凑趣道:“娘娘,选几匹颜色嫩的棉布来,婢子和海棠几个做公主的衣服。日子还早着呢,来得及,棉布软,穿在身上也暖和。”
阿娇待那个女官出去后,也稍稍平息了下情绪。宫中只怕没有人相信她更愿意生公主吧,再把公主的衣服做多了惹她不开心。
她的脸缓和下来,朝玉兰点了点头,玉兰就去去唤了海棠几个。几个丫头你一眼我一语,这个说绣桃花,那个说绣凤凰。
杨得意正一脸奇怪地看着脸上仍带着惶恐之色的女官走远,他回头问正在院子里伺候竹林的四福:“娘娘这是发脾气了吗?”娘娘入宫几年了,从前性子好的很,大家私下还说不像长公主呢。这么看来,娘娘也是有气性的啊。
四福也有点不解:“我还是第一回见着娘娘发脾气了,不过也就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旁的娘娘们发火,不说打死总得叫你下不了床才叫发火。”
说话间,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两个人也就收了话头,杨得意照旧侍立在殿门口等着娘娘不时的使唤,四福还在为竹林培土。
等到晚间用过晚膳,刘彻一进内殿就见到了放在案头上还没有来得及收的花样和有了雏形的衣服。他笑了起来:“这是预备着明年还给朕再生一个公主啊?”
阿娇就拿眼去瞪他,他没有生气反倒哈哈哈地坐下来搂住阿娇:“朕知道这些日子说多了,给你压力了。”他扳过阿娇的肩膀,柔声说:“好了,你的小心思朕也懂。是儿是女都一样喜欢,朕也吩咐下去了,叫皇子公主的一样着紧准备。”
阿娇这才笑起来,刘彻不免又去轻轻地捏她的脸:“你啊,朕如今是惹不得你了。”
慢慢放开自己的阿娇,想到最近大概因为怀孕智商水平急速下降,高不高兴也不像以前加以掩饰了。想想刚大婚时,还因为身边坐着的是历史上的汉武大帝而有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现在他身上的光芒似乎渐渐散去了。他只是刘彻。
宫中从来无小事,这就是为什么当权者从不轻易表露对谁的喜好。就是不希望有好事之徒从中去揣摩这些平常的事后面所谓的深意,从而踩低蹦高。
刘彻叫宫中从重准备公主一应事宜,落在杨得意眼里就是陛下这是在给娘娘长脸,告诉宫中不能慢待娘娘的意思。
但是落在田蚡眼中,就有了新的解释。他正盘腿坐在王太后面前,循循善诱道:“姐姐,你看吧。陛下也不愿皇后生下皇子来,姐姐就不要为了之前的事情懊悔不安了。”
太后殿中,服侍的人都退到了外殿。两个人谈话也就自在起来,瑞兽银炉云烟氤氲。满室暗香浮动中,王太后神思不属,过了好一会儿,她叹着气说:“人年纪大了,做事就容易瞻前顾后起来。下不了狠心了,总是想着到底是哀家的第一个孙子。”
田蚡闻言正色道:“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先帝当年倘若心软,只怕现在姐姐同彘儿这会还不知道在哪呢。”
刘彻改名多年,但是王太后私下还是愿意叫他彘儿,好像他还是那个小小可爱黏着她叫母妃的孩子。
田蚡这话,坚定了几分王太后的心思。眼看她眉目间坚定了不少,田蚡赶紧趁热打铁地说:“姐姐,阿娇这孩子是招人喜欢。不说姐姐喜欢她,就是舅舅我也讨厌不起来。”
他明知四下无人,仍压低了声音:“可是,姐姐啊。太皇太后逼的彘儿几乎皇帝都做不成了,阿娇就是没有别的心思,也由不得她啊。”
昙花一现的危局,王太后今天想起来还不觉心跳加速。彘儿是先帝明旨诏发天下的新君,但在太皇太后面前还真的是说废就废。
田蚡说的有道理,阿娇这胎多半是个皇子。生下来占着嫡占着长,只要阿娇不犯什么大错,彘儿没有理由不立他为太子。
窦氏已经够强势了,不能再为他们添一把火了。等到往后即便太皇太后去了,后族靠着皇后和太子,彘儿只怕在朝中要左右为难。
她稳下心神来,又听了田蚡像模像样地给她分析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是只会短期影响吧?”
田蚡重重地点了下头,笑道:“我的姐姐啊,我的太后啊。你弟弟办事你还这么不放心吗?就不说彘儿是我的亲外甥,我如今万事不都得靠着彘儿,只有盼他好的份啊。”
这样贴心直白的话总算叫王太后放下心来,两姐弟默契地丢过这个话头。又闲坐了一刻,田蚡起身告辞。
在殿门口碰着来问安的阿娇,他笑意满脸地上前行礼:“见过娘娘,刚刚太后还同臣说,都吩咐娘娘安心养胎为重。娘娘还是常来问安,真是孝顺的很呢。”
他话语真诚,叫不过是看心情看体力来问安的阿娇有些不好意思:“阿娇不敢当舅舅的夸奖。”
田蚡打眼看了下天色,语气关切地说:“娘娘见太后赶快进去吧,一会天凉了。臣就不打扰了,娘娘请。”说完恭谨地退到一旁,阿娇见状也就只能微笑朝他点了下头,缓步进殿了。
等阿娇进殿了,田蚡吹着习习而来的秋风又站了会。他眉目深沉,全不似刚才的春风满面。他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心中想着外戚外戚,你家大了我家就不算什么了。你争我斗,本就是平常之事。姐姐和彘儿,如今真是心太软了。
起大风了,他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微微扬起一笑,心情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