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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为君者,就有几分自负,就有几分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孤傲之气。
更何况是他?
所以,他设中朝压制相权,打压外戚打压诸侯。他更是有汉以来第一个受制于孝道,却没有叫皇太后掺和朝政的皇帝。
他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他比从前太皇太后说景帝时,更加贯彻了什么叫举言皆成诫律,怒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天子之威。
他不会也不能,叫任何人分享他的权力。
而她,于权力上并没有欲望。
而且经过在宣室殿的几天侍候笔墨,她不得不承认比她独自留在椒房殿有趣。刘彻同大臣们议事时,她磨好墨了就看书,宣室殿偌大的侧殿中是满满一殿的书。
而逢着没有大臣来时,刘彻就一边批奏章一边天南海北地跟她聊天。说他和阿娇的小时候,说朝中大臣们的趣闻轶事,说他希望的以后。
午膳对他们俩也焕发了新的意义,阿娇常常在去宣室殿的路上就在同刘彻兴致勃勃地讨论午膳要吃什么。
而雪狮子也很喜欢宣室殿这个白天的游乐场,这里的庭院更大。它在这里看到了很多骄傲的武士,这叫它想起了从前还在妈妈身边的日子。它出生的上林苑,就有很多这样始终全服披挂威严极了的武士。
他们对它很好,大概是因为主人。它知道主人虽然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但却是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女子。
但是他们身上冰冷的铠甲味,还是叫它觉得熟悉觉得怀念。它时常围在他们周围,闭上眼跟自己玩还在妈妈身边的游戏。
哪怕,睁开眼的时候没有妈妈。
妈妈说,没有马能够一直待在父母身边。
而它是帝国主人送给帝国女主人的礼物,这样的命运,在它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也注定了它见过的世界会比上林苑所有的马都宽阔。
是马,就总要长大,就总要有主人。有一个满意的主人后,它不难过,但它还是会怀念。
当它想父母的时候,就会去找主人摸摸头。
它想,不止它需要让主人安慰,主人也需要它安慰。
它时常能看到,在华丽的宫殿中在宫人簇拥下的主人,会流出空洞冰冷的眼神。在它还不算很长的马生中,只有很老很老的马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小小的它,不知道那是人类无聊时的发呆出神。但是,它知道那一定不是开心的表现。
只是,现在,有另外一个主人伴在她的身边。她笑的多了,那样明媚那样耀眼,她不再需要自己的安慰了。
而自己,已经是一匹成年马了。
它,长大了。
雪狮子停在那,静静地站了会。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晒太阳。然后,它快活地跑开了。
阿娇站在窗前等着,她还以为雪狮子会向它过来。结果它恣意地在庭院中撒着欢跑开了,她有点失望地回到刘彻身边。
刘彻是不睡午觉的,他用难得的休闲时光看点书写会字。这于他而言,就是什么都不用想,放空思绪的时候了。
入乡随俗,阿娇习惯了几天后中午也不喊困了。
“雪狮子是不是长大了?很多时候我叫它过来,它都不来了。”阿娇嘟着嘴,把手往刘彻手上的书上一遮。
“马嘛,天生是属于草原的。它从前是小,才那么时时刻刻跟着你。也该叫它去马场跟别的马去玩玩,马不该成天跟人在一块。”他被打断,也不以为然。放下帛书,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怎么听的这么别扭呢?
还有为什么要说的我跟吃醋一样呢?
“又不是我不让它去?”她的嘴嘟的更高。
“去,把油瓶拿来。”他轻笑道,手刮了一下她的脸。“挂嘴上吧。”他接着说道:“今天晚上不要叫它来殿里逗留了,叫它早点睡,明天叫它去草场放放,趁着如今天气好草也好。”
阿娇一副你好烦的样子,不再说话,她想到雪狮子也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么需要她了。心里竟有些难受,偏过头把头放在他肩膀上。
他就像抱宝贝一样抱住她,拿手一下一下拍着她。
到了晚上回到椒房殿时,雪狮子屁颠屁颠跑过来想卧在它的垫子上,听主人弹会琴的时候。
阿娇先一步抽起了它的垫,它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疑惑地望着主人。不过,很快,它就想到了因为我长大了不能再像小马一样用垫子了吗?
它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于是,它站着听主人弹琴。
然后,主人竟然起身了,不弹了。
累了吗?
雪狮子知道主人进寝殿就是要睡觉了,嗯,主人,明天见。
它踏着小碎步欢快地跑出了殿,去找小冬子送它去马厩了。
睡一觉,醒来又跟主人在一起。
妈妈说,马都是要骑的时候才会用到,而像它们这样的宠物马,有的甚至只被主人骑过一次就再没有见过主人了。
它是最幸福的,因为它的主人天天都跟它在一起。
这天它照例在天空还一片鱼肚白的时候就用嘶鸣把小冬子叫起来,吃过粮食喝过水。它就甩着马蹄,精神抖擞地站在院子里等着主人。
但是它很快就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头,主人上了辇,然后对小冬子说了什么。
然后,就走了。
它呆愣地站在原地,叫小冬子不费吹灰之力给它上好了马鞍和辔头。
小冬子牵过它的缰绳,说:“走吧,咱们去马厩。”他心里原本还打着鼓,雪狮子会不会听话呢。别看它温顺,那也是没惹着它的时候。
它不肯走,一直望到主人的车辇消失在宫禁尽头才终于缓缓挪动了脚步。
这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还不到中午啊,还不是要去吃草的时候啊。
主人要出门吗?
但是为什么会不带我?
为什么我要去马厩?
它想不明白。
他们似乎走了很久才到了马厩,很多很多的马。它们看到有新马来很兴奋地同它打着招呼,它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有马问它:“新来的,你有主人吗?”
“当然有了,而且我主人很喜欢我呢。”
“那叫你来马厩干嘛?”
是啊,我来马厩干嘛?
雪狮子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叫小冬子带在来有这么多马的地方?
它看着同马监交待完毕的小冬子,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前小时候,隔壁的隔壁就住了一匹叫主人抛弃的马,它漂亮极了,还是壮年。但是,它落寞地说主人已经有了更喜欢的马。
它心里一下子就像扎进根刺一样叫它不得安生,被抛弃的念头一下就像疯长的野草停不下来。
它趁着小冬子不备,拼命往前奔去。小冬子一下跌倒在地,缰绳也撒开了。
它像一道闪电消失在小冬子视野里,即便被跌了个狗啃泥,手掌都摔破了。但他还是马上爬起来,冲马监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一匹好马。”
“可是咱们奴婢是不能在宫中策马的啊!”马监眼看皇后的爱马一溜烟不见了,心下发慌,但是嘴上还是不敢给小冬子马。
“你!”小冬子气的发抖,虽然雪狮子跑不出汉宫去,但是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骑马逾矩是罪,丢了雪狮子更是罪。现在,还能想那么多吗?
他不由分说,从马厩里选了一匹马推开马监喝道:“出了事,都算我的!”
雪狮子跑的很快,果下马血统里的速度和耐力并不差于其他马种,它们甚至能拉起体重十几倍的东西。
它的目标很明确,跑回椒房殿,再跑到宣室殿。
它要去找主人,就算是不要它了,也应该告诉它一声啊。
为什么要就这么把它丢到马厩去?
为什么要给了它温暖再把它丢开?
它一直很乖,也很听话。
为什么要抛弃它?
它已经没有了妈妈,没有了爸爸,为什么现在连主人也要没有了。或许别的马在面对抛弃时,会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会期待主人回心转意。
但是,它不行的。
它一路疾跑,目标明确。
宫中没有人敢拦它,侍卫宫女们都又好奇又迷茫地看着那一道白色闪电一闪而过,那不是皇后的马吗?
没一会,又一个身影闪过去。
是黄门,黄门骑马?
这下,才像炸开锅一样。
而宣室殿内,阿娇磨一会墨后,又习惯性地往窗户外看去。
没有雪狮子矫健的身影,她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刘彻说的对,马需要的草原,是和它一样的朋友。
它毕竟不是猫狗,它是马。
它早上的时候,不也没有过来歪缠她吗?雪狮子,真的长大了啊。
她又叹了口气,拿过案边的书。刘彻一边看奏章,一边说:“干嘛啊?想雪狮子了啊?”
她点点头,刘彻马上就不依了。“从前朕在宣室殿一待一整天的时候,也没有见你这么想朕啊,小没良心的。”他想逗逗她,叫她笑笑。
阿娇刚要说话,哒哒哒哒……哒哒……,一阵似有似无的马蹄声响起来,好像是马,而且还好像是雪狮子的马蹄声。它这半年,天天都在院中跑,人的脚步声各有不同,那么马也是一样的。
她霍然起身,冲刘彻说:“好像是雪狮子,你听到了吗?”
不待他说话,她已经冲出了殿。
雪狮子已经在侍卫们诧异的眼神中畅通无阻地进了宣室殿,春陀看到一阵风一样卷进来的马,刚要去敲门叫陛下娘娘。
门开了,是娘娘。
雪狮子跑到庭院却停了下来,主人就站在那里,但是它却忽然失去了来的勇气。
它害怕,害怕主人真的说你来干嘛?已经不要你了啊。
它想哭,马会哭吗?它不知道,别的被主人抛弃的马也会哭吗?它也不知道。
但是它,哭了。
大颗大颗的泪像珠子掉下来,它觉得委屈极了难过极了。
阿娇原来还笑着,见它委委屈屈地哭了。连忙小跑过来,一把搂住它,拿脸贴着它温柔地问:“雪狮子,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小冬子骑马跑到宣室殿,再不能往里面冲了,他下了马就气喘吁吁地往里面跑。幸好,他天天都同雪狮子到这来,侍卫们没有拦住他。
他终于冲到宣室殿庭院,看到的就算趴在娘娘怀里抽泣的雪狮子。它抽抽搭搭的哭,弄得娘娘也红着眼睛给它顺着毛。
春陀站在台阶上一脸惊愕,而陛下则走下来蹲下摸了一下雪狮子笑着说:“好马!”
可不好马吗?你这跑回来没事,我小冬子可是免不了脱层皮啊。才十一岁的小孩,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