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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青龄立马起身跪下,执意道:“若无必死意,不语忠逆言。”
“忠逆,好一个忠逆,你倒说说,朕怎么就挫了薛家的势头,不是你说,要朕最后决断吗,朕的决断就是认为罗明更胜一筹,怎的,要按照帝子台的评判,如今,薛其是还是名扬四海啊。”皇帝看似气得不行,实则是想探一探高青龄的心思。
高青龄不卑不亢,直言不讳,“这不过,是臣女的权宜之计,如果这场文章会,众人评判是薛其是胜出,第二天,就会有人说他是大博士的长孙,或可能泄题,又或者,到处传言他胜之不武,与十岁孩童对擂,赢了也不光彩,又或者——臣女斗胆,您召他做伴读,再寻个由头杀了他,都是您的心意,如若至此,倒不如让您出面,亲自选择,让一切流言蜚语断个干净,您也放心。”
“你敢揣测朕的心意?”皇帝眯起了眼。
“天底下所有人都在揣测君意。”她始终低着头。
“可没有一个人敢说。”
“臣女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为薛家讨一个说法。”高青龄的脖颈硬得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惧怕这天下人都惧怕的皇帝。
说到这里,皇帝才掩眼露笑,叹了一口长气,方道:“你是算准了,朕不会拿你怎么样。”
“不用臣女算,官家心怀天下,岂能把我一小小女子放在眼里?”高青龄心里紧着的那一块终于松开。
“你和你父亲,这一点很像。”
“家父时常训导臣女,为臣子者,忠君之义。”
忠君之义,四字出自《汉史》,这是后人对赵汉死节名臣傅大邑的评语。傅大邑敢于直谏,在朝期间,无不刚正,却最终因为上谏而死。此时重提忠君之义,皇帝自然明白。
他遂松口道:“朕答应你,不再为难薛家。”
“臣女叩谢天恩。”
“你是朕特许的,不用进天青影上学,但是如果今日,朕要你到静宁堂,做二位公主的伴读,你可愿意?”皇帝心中是想把她拴在皇家的。
高青龄思忖片刻,即道:“臣女愿意。”
皇帝有些讶然,遂问:“不再好好考虑?一张嘴就答应,到时候可别因为别的事反过来怨怼朕。”
“君之命,莫不从。”高青龄再拜。
这一下,皇帝算是彻底服了她,一介女子,如此能屈能伸,明识大局,除了中宫皇后外,他还真没遇见过。
“自今日起,朕许你自由进出宫廷内苑,授长门宫司书教一位,负责两位公主的学习。”他话锋一转,“这是虚位,你不必担心,另外,你要答应朕,不能擅自婚嫁。”
“官家?”高青龄不解。
正这时,外头起了风,小宫女忙活起来搬动一些娇贵的花儿进了廊下,屋檐角上悬挂的平安铃玓瓅作响,木舌片撞击着黄铜的外罩,五音备聚。
“无事,你可以退下了。”皇帝一晃神,遂将刚才的话遮掩过去。
高青龄遂偃身告退。
罗明被马车一路急送回洛阳,原本在府邸得了消息的玉怀璧正在堂内满心欢喜地等待儿子的归来,却不想一盏菊花茶才喝了两口就被小厮的喊叫声惊着了。她提袍出门,正看见四五个小厮正抬着昏迷的罗明走进大门。
“这是怎么了?”她方才的那些欢喜一具烟消云散。
她四下张望寻找着罗沉,才见他慌慌张张从外头跑进来,玉怀璧忙问:“沉儿,弟弟这是怎么了?”
“娘,我也不知道啊,我刚进帝子台接他,说了没两句话,他便昏过去了。”罗沉急得眼眶发红。
玉怀璧一听,立马上前上下摸索起罗明来,先是切脉,却又觉不出什么不对,又看了看手足,拍了拍脸。“这嘴边是什么?”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有人下毒。
“那是我出门前带的两块枣子糕,心想他一定饿了,他还没等着咽下去就昏倒了,”罗沉哭腔尤甚,“娘,弟弟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玉怀璧一边安排小厮把罗明先抬回屋子里去,让身边的丫头跟着去照看,然后弯下身子来,按住了罗沉的肩膀。
“好儿子,先别急,弟弟没事儿啊,你赶紧去城东,地号保医堂,请徐先生来一趟,速去速回。”说完,玉怀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母亲的笑永远是最好的定心丸。
罗沉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抹双眼,转身跑了出去。玉怀璧挺起身子来,吩咐一旁的罗焦道:“你去府衙内告知老爷此事,不要声张,请老爷回府,另外,告诫小厮门童,若是有来道喜的,一律打发了,就说我身染风寒,不便见客。”
罗焦自是清楚其中利害,忙答应着去办了。
玉怀璧不敢停歇就赶去了后院照看罗明,一时间,丫鬟使女、婆子小厮都忙开了,厨房里原来坐着笼屉的炉子也撤换了药罐,一大罐开水滚着些药材。有年纪大的婆子说这是叫湿痰恶住了,得用温补的药进养,也有的说这是心火冲了灵台,得用寒性的东西压着。总之,一时间众说纷纭,玉怀璧且让他们都去备着,以免哪个真的用上了。罗明躺着的时候,吐了好几次,但都不见醒转,玉怀璧摸着他的手脚,冰凉的要命,便觉得心急如焚。
约是过了半个多时辰,罗沉带着地号保医堂的大医师徐克病匆匆赶来。洛阳城内第一大医馆,地号保医堂,以“医绝天下”冠名,创立者为徐克病的祖父徐泰术,由徐家执掌。秉承“门朝大世开来者不论贫穷富贵,心向苍天证医道只求去病救人”两句话,地号保医堂开门医病,从不论贫富,来者无论有钱没钱都可医治,不知道天底下多少穷苦人因此重获新生。如若只是一个小小的医馆,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财力去撑着,它的背后,是整个国家。
传到这一代,地号保医堂的掌事,为徐克病。名取自《帝内典》:克病、化疾,为之。
“娘,徐先生来了。”罗沉气都没喘匀,满头大汗。
玉怀璧闻言,立马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出去迎接,徐克病正风尘仆仆地大步走来。
“徐先生,有劳了。”玉怀璧下了台阶去迎他。
徐克病连忙摆手,称道:“夫人不必客气,徐家与玉家是为世交,我应当来的,方才已经听大公子说了情况,夫人不必担心,待我进去看了便有定论。”
徐泰术曾为玉穿山治病,二者因此结交。玉怀璧也不多说,遂同他一起进了内屋。徐克病来在了罗明床前,准备切脉问病,仔细查验了一番,又看了手脚,伸手按了按他的腹部,方才有了定论。
“无妨,这是得了珠攒劳。”徐克病整了整衣袖,满面淡定从容。
玉怀璧忙问:“珠攒劳?”
“腹内积食太多,二公子最近是不是吃了许多油腻之物,亦或是甜食吃得太多,在肠胃中积攒不消,以致于血气随之淤堵,这病叫珠攒劳,如珠攒在一起,堵住了水谷精气的流动,也是富贵病,看二公子这体态,应当是经久如此。”徐克病遂伸手按了按他的胸口,“不知道二公子是否有经常服食通黄散的习惯?”
这通黄散即是一种泻药,药性比较温和,效果却很厉害,但是玉怀璧和罗沉都不知道他有在吃这种药。
“应当没有吧。”玉怀璧有些自责,自己竟然没有看顾好罗明。
徐克病看了看她,心里计较一番,才一五一十道:“在下不和夫人隐瞒,二公子心口厚实,能摸到硬块,这是长期服用通黄散的病症,刚才按腹的时候,也能发现二公子的胃部有硬块,年少皮软,摸着很明显,珠攒劳虽然听起来不过尔尔,像是吃撑了,但是人长久吃撑,那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二公子应当早有发觉,因而服用通黄散促进排便,这种做法,无异于釜底抽薪,今次,二公子应当是心火和肠胃恶气一并发作,才致昏厥,待会在下会施大金针为其诊疗,但是,还望夫人记住,此病要长养,否则性命堪忧。”
“这么严重?”玉怀璧心里有些后怕。
徐克病接着宽慰道:“虽然严重,也可以治好,夫人放心。”
“好,我信先生,我等暂且出去等着,就不耽误先生施针了。”玉怀璧按定心里的不安,和罗沉一起出去等着。
一踏出房门,玉怀璧就潸然落泪,惹得罗沉也跟着担心,一直搀着她的臂膀。二人一步一步来到偏屋,玉怀璧这才止住了眼泪,并敛气问道:“你是不是让你高家姐姐去了帝子台?”
罗沉自知这样做是不对,但还是承认道:“我也是担心弟弟,所以才找了高家姐姐帮忙。”
“娘不是怪你,你这事做的欠考虑,等到弟弟好了,你们两个一起去高府去拜谢高家姐姐。”玉怀璧旋即又问,“刚才徐先生说的,弟弟自己吃药,你可有见过?”
罗沉连忙摇头,辩解道:“娘,这我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弟弟自己在吃药,我肯定跟你说啊,再者说了,他日日挑灯夜读,那个时候我都睡了,许是几个丫头还见着,要不传来问问?”
玉怀璧也知道,罗沉哪能察觉出他吃不吃药,按照徐克病的说法,经年日久地吃药,那必定是从句容开始就服用了,这么多年,句容那边也没有来信说这件事,肯定是他有别的法子暗暗吃下。这事儿,还得要问问句容那边才是。
“不用了,你先去屋子外边候着,一有什么动静,你来告诉我一声。”玉怀璧遣了他出去,自己则暗自叹气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