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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骆梵音第一次踏上中原武林,他是替师傅散元道人去给武林盟主送新婚贺礼的。那时的他,剑眉星目,年轻气盛,一身武艺卓然出群,不输中原武林三大高手。
那一年,中原用的还是离展鹏的别号,真武。离展鹏是新任武林盟主,也是人中龙凤,他与三个好兄弟顾浪、御震天、穆孟华携手一统中原,四分天下,武林从此河清海晏,也是一庄幸事,不过这些都与骆梵音无甚大关系,他是孤儿,从小跟着师傅在西域生活。散元道人文采斐然,武艺超群,他的唯一的弟子骆梵音尽得他真传,因而也是文武双全的美少年。
清晨,他带着一枚精致的锦盒,从客栈里出来,便不作停留,朝着离府匆匆前行。手中握紧了锦盒,他知道,这里面看似一枚不太起眼的铁牌,可是师傅一直珍藏的至宝,师傅交代了,这枚令牌将成为中原武林盟主的信物。骆梵音此前听闻白氏,也即新娘的家族,是中原武林中的名媛家族,一门二女,两朵姐妹花,容貌那自不必多说,姐姐性温婉端庄,妹妹活泼可爱,都是武林人士心中的窈窕淑女。这一次,离展鹏与自己的好兄弟顾浪将同时迎娶白家姐妹,同日行礼,也是武林一大美事,只是这时的骆梵音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因为今日而彻底改变。
行人并不多,因着料峭春寒,吹着微冷的春风,身子骨稍稍不太硬朗的人都宁愿缩在被中,路上来来往往的也只有这些前去参加婚礼的武林人士,骆梵音初来乍到并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只想着将礼物送到,再在这里四处游玩一番便结束此次行程,于是也便没太在意来往的行人,更没看到前面不远处街角突然冒出来的喜轿。
那明明是红灿灿的新娘的坐辇,却愣是被骆梵音给忽略了,等到他看清楚时,已是不小心碰上了人家的轿子,轿夫们倏地被撞的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轿子也被颠簸了。
轿夫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开始窜进他的耳朵,骆梵音止住了脚步,握紧了手中的锦盒,又摸了摸腰间别的玉笛,淡淡地望着那些个粗俗的轿夫们口出狂言。他想着,罢了,不与这些人一般计较。
风吹起轿帘,顺便也吹起了里面端坐的新娘子的火红的盖头,骆梵音抬眼的刹那,正看清那少女温婉姣好的面容。谁知,情深处,一眼也是千年。
如同一股温热的泉水浇灌进冬日的心窝里,骆梵音感到自己在一瞬间竟无法呼吸了,本来稳健有力的心跳砰砰地乱跳着,竟不小心漏了一拍,那一刻,他心头涌上一种念头,谁能娶到这女子,定是极幸福的。想到这里,他平静无澜二十年的心,蓦然地有些酸涩。
那新娘似乎也不小心瞥见了小窗外凝视自己的少年,他们的视线在这初春的空气里短短相遇,交会,然后被她自己骤然分开。她挪开了目光,急忙用手去遮挡住吹起的盖头,盖头重新遮住了她的脸,还是那一团红红的布料,却隔住了两道有些痴痴的目光,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心里竟通通乱跳,好不容易抚平了这小小风波带来的不寻常的情绪,这才开口制止了轿夫们继续的谩骂。
“走起吧……这位公子也不是故意的。”如黄莺一般婉转的嗓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轿夫们相互瞅了瞅,喜娘瞥了一眼轿子,对着轿夫们耳语了几句,这才大声地说着,“起轿……大喜的日子,别与这小子计较这么多……快点走,耽误了吉时,连一个籽儿都拿不到……”
轿夫们想了想估计也是无趣,便抬起了轿子,重新吹吹打打地上了路。
骆梵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几步拉住了喜娘,“请等一下”,他喊住了轿子,喜娘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做什么?”
“多谢这位小姐宽宏大量,还未请教小姐芳名?”骆梵音初入中原,并不知晓这里的人情风俗,喜娘自是以为这人是登徒浪子,当即甩了一个白眼,“你这登徒子!看不到我家小姐今日出嫁么?竟然还妄想知道小姐闺名?被我家姑爷知道了,准要你好看!”
喜娘恶狠狠地说着,骆梵音脸色一青,心中有些不快,却也有些怅惘,他这才意识到,轿子里面的少女,今日便将嫁作他人妇了。
“喜娘,注意你的言辞。”轿子里的人突然出声喝止喜娘的喋喋不休,转而又温婉地出声,“公子不必在意今日之事,但是恕小女子白氏,不能告知闺名。”
骆梵音垂了眼眸,“是,是我……在下唐突了……”到了后来,连称呼也变了,他没再抬头看那轿子,然而却错过了新娘从帘子空隙里偷偷打量他的目光。
“起轿!”轿子继续上了路,骆梵音一个人站在原地,目送着轿子远去。
飕飕冷风继续刮着,时间也不早了,路上行人开始多了起来,他微微叹口气,转过身,继续朝着离家堡走去。
在下一个街角,离展鹏迎娶的白家小姐的花轿也吹吹打打地送了过来,是从刚才那条大道上相反的方向送过来的,算起来,该是两个花轿交叉而过。
骆梵音匆匆赶到了离家门口的时候,正赶上新娘子被喜娘带进了礼堂,牵着一根宽大的红绸子,一头是新郎——武林盟主离展鹏,另一头便是今日婚礼的主角,白家大小姐白若云,至少,在之前的庚帖上都是这么写的。
脖子里突然有些冷嗖嗖的,骆梵音微微摸了一把,全是汗珠,春风一吹,果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递上拜帖,离家堡的管家便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指引在了礼堂里显眼的位置坐下,毕竟散元道人也是武林里赫赫有名的前辈,他的入室弟子那当然是应为座上宾的。待得大家伙差不多都安静了下来,新娘也从门外走到了中央的地方站定,离展鹏没有高堂,那个位置上坐的便是他的好岳母,白氏的当家主母。
说起这位白家主母,那也是武林里有名的角色,她一个寡妇带大两个女儿,而且能把白家经营的有声有色,成为中原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铸剑师世家,那也不是盖的。骆梵音对此略有耳闻,微微抬眼看着上位的四十来岁的妇人,只觉得那人面相透着一股不好相与的气息,一双凌厉的眼眸扫遍全场,毕竟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她那双精于算计的眸子里也透出些许欢愉的目光,穿着喜庆的红袄,骆梵音猜测是老人家身子骨不够强健,在这初春的日子里仍需穿着厚重的衣裳,再看那新嫁娘,显然有些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微微发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很顺利的,这礼便行完了,新娘正要被送入洞房时,外面院落里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人们纷纷将目光洒向了院子里那一抹刺眼的红衣,骆梵音也随意地瞥了瞥外面,这一瞥,却不要紧,他的心跳再一次体验到窒息的感觉,他一时失神,差点就要站起身来。
院子里,一抹红衣的少女死死注视着礼堂里的新人,她眼中含泪,却倔强地不肯流出,只是噙在眼角,但那模样却分外凄凉,骆梵音心中莫名一阵刺痛,握着茶杯的手也不由得捏紧了一圈,那茶杯的杯壁上咔咔作响地裂开了一圈纹路,只是在场众人都忙着看戏,竟没人听到这并不安静的声音。
她左手中紧紧握着那在轿子里还遮在头上的红盖头,右手里攥一块通体雪白的玉佩,流光透过玉温润了她的指尖,青葱般的修长的指勾着那玉佩,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入泥土中。骆梵音的眉头微跳,随着众人起身,因为这一幕闹剧的主角——离展鹏正一脸犹豫地看着对面的女子,他的眼中有震惊,有后悔,也有说不清楚的痛与苦涩。
骆梵音的目光从女子一进门便没有离开过她身边。突然,堂上的老夫人猛然站起身,疾步冲了下去,到了离展鹏身边。那一侧,还没完全进入内屋的新娘也停住了脚步,微微侧过身子,却没有揭下盖头。
“离大哥……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你会娶她?”女子开了口,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她朝前走了几步,到了礼堂门前,众宾客也都随即让开了一条道,为的便是看清这场好戏。
“闭嘴!你还嫌不丢人么?”老夫人张口便是喝止,眉目俱厉,“若云!你已嫁为人妇,就该有做人妻子的模样!这里是你妹妹的喜堂,你添什么乱?”
被称为若云的女子脸色煞白,“嫁为人妇?今日要嫁给离大哥的,应该是我!娘!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要嫁给顾浪……”
骆梵音看见离展鹏的脚步抖了一下,似乎想要走到她身边去,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的新娘子拉住了袖子,他回头,耳边是新娘——白家二小姐极为微弱的恳求声,“相公,我们都已经拜了堂了……你不能置我于不顾……”
“离大哥!你说……你告诉他们,你要娶的人是我……我不要嫁给别人!”
若云的撕心裂肺的哭诉,换来的只有离展鹏紧握的贴在身侧的拳,和他长久的沉默,在这沉默中,一切似乎已成定局,他们的海誓山盟似乎都变为乌有,今日的事情将会成为人们饭后的笑料,而这可怜的女子却只会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离展鹏终究还是没有挪动一步,他轻轻扯开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看了一眼身旁怒目而视的老夫人,再扫视着全场表情各异的看客们,他的目光甚至清晰地从骆梵音的眼中扫过,最后才慷慨地停留在了白若云的脸上,他清楚地看到她的泪,她模糊的妆容,她此生最真挚的期待的眼神,还有她慢慢凝结着的,心灰,与绝望。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着,思绪飞速运转着,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今日,他什么都做不了,在场的人看似和睦,实则虎视眈眈,武林盟主得来不易,他不能因这件事毁了自己,也毁了白氏姐妹,更不能不管不顾他的好兄弟,顾浪。
“来人……还不送小姐去顾府!快点呀,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老夫人一声令下,候在门外的下人们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了挣扎的白若云,她开始声嘶力竭地喊叫,泪水哗哗地流着,仿佛不值钱的珠子滚落了一地,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眼泪有多么烫。
“离大哥!离大哥……我求你……别让他们带走我……我不要嫁给那个人……离大哥……救我……离大哥……”
骆梵音的耳中一时间竟全是她的哭喊,那声音凄厉而刺耳,响彻离家堡的空间,从这个耳朵进去,又从那个耳朵出来,直喊得他心里一阵痛。
五大三粗的下人们连拖带拽地将白若云往出扯着,她不断地挣扎着,叫喊着,期冀她所爱的人的最后的怜悯,然而一切都是她高估了自己,离展鹏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拉扯的身子,却只能站在原地,为了他那可笑的名誉,“婚礼继续吧。”
随着主角,武林盟主,新郎的一声令下,这热热闹闹的喜堂又一次沸腾开来,只不过这一次,在觥筹交错中,大家心照不宣地传递着戏谑的眼神,而闹剧的女主人公却在无人问津中被重新绑回了喜轿,匆匆抬出了离家堡,这一去,不是永别,却是无绝期的爱恨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