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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真武二十一年,七月十五,又是一个满月之夜。
澜风镇上宾客云集,这里最大的花楼霓裳阁,今夜将有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花魁评选,传闻中有一神秘西域女子将要参选,方圆几百里内的达官贵人全都蜂拥而至,霓裳阁二层的雅间自然是留给了澜风堡堡主也是武林盟主御风和一干武林权贵。
澜风堡在三年前的英雄大会上一举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堡主御风一身武功霸道邪佞,外加性子残忍狠戾,这三年来中原武林无人敢去挑战,因此御风这个盟主之位一坐便是三年多,但不知为何,纪元的年号仍旧延续了旧的,有人说是因为当今武林盟主敬仰前任盟主离展鹏离大侠的风范,也有人说是澜风堡与无双门实力不相伯仲,离无双乃是离展鹏之子,所以御风不得不看他的面子,还有人说是因为一个女人,御风爱屋及乌,所以没有改掉年号。不论什么原因,对于这件事人们只是一时的兴起,等到花魁娘子评选的锣声一响,所有的事都忘道脑后去了,一干武林豪杰全都奔着这追香逐艳的盛事而去了。
“各位大爷们快快入座吧……花魁评选马上就要开始了……”花楼的老鸨名叫如花,三十来岁,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澜风堡内响当当的头牌,年纪大了之后,早已看透世态炎凉,索性断了从良的年头,就用自己多年来攒下的银子开起了这家花楼,没想到三年来竟也做的有声有色,渐渐地成了中原一带最有名的花楼了。她一身打扮也人如其名,站在空旷的台上,一身香粉的味道慢慢在空气里传播。台下人太多,她拢着手喊了一声,摇摇晃晃地抖着帕子招呼着各位大爷入座。
这边刚喊完,目光一瞥,那头门里刚进来两个身材高挑的俊秀的公子,如花眼尖地看到了走在后面那人,那人在澜风堡的地界也算是无人不晓的,“哎呦!暗影大人,您可来了,二楼给您和盟主大人留了雅间,小红小翠!快带这位贵客上去歇着。”如花一招手,小红小翠便摆动着腰肢盈盈俯身一拜,眉目间暗送秋波,看向那两个俊朗不凡的公子。
“盟主不想被人打扰,这些庸脂俗粉就不必出现了。”那温润如玉的公子,一身红衣,并未张口,接话的是他身后一身青黑色劲装的随从,被称为暗影的男子。
“啊,是是,暗影大人,这……盟主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一般人的……没关系,今晚我们霓裳阁里会选出新的花魁,届时一定能让盟主满意。”如花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武林盟主,心底莫名地抖了抖,不知为何,这位表面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公子,给人的感觉却是分外的压抑和阴森,再联想到私下里道听途说的那些关于此人残忍狠戾的手段,她不由得敛了笑容,屏气凝声地退到了一旁等候吩咐。
“怎么不笑了?”正当如花以为自己退出了那人的气场圈外时,那人却突然张口问了一句,如花抖了一下,不敢抬眸,只觉得眼前的地面忽然出现了一圈阴影,是那人倏然逼近的影子。周围的宾客仍旧吵吵嚷嚷,这一角落里,如花却只觉得寂静和冷冰。
“你怕我?”淡淡的语气中有着与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不一样的冷意,如花从未敢正眼打量过武林盟主的样子,刚才也是低着头只顾着与暗影说话。
“抬起头来!”武林盟主忽然走到了如花身边,轻轻地命令道,如花咽了口口水,颤巍巍地仰起了头。
入目,一双带着寒意的眸子,目光深不可测,白玉无瑕的肌肤和俊逸温润的容颜真可谓赏心悦目,可是偏是那眉心一点红,说不清是胎记还是什么,总之是一道闪电模样的印迹,给这张本该是翩翩公子的面庞涂上了一层诡异的气质,如花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些,“不……不是。我……我怎么会怕盟主您呢?”
“你在怕什么?”那人不依不饶,仍旧面无表情地追问着,一旁的暗影眸色沉了沉,不留痕迹地往两人中间的空隙挪了挪。
“我……只是……被您的……您的威严震慑到了。”如花咬着牙一字一句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呆呆地望着盟主的诡异的脸上慢慢绽开一抹笑,眸子里是看不清明的深邃,“是么?”
“主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上雅间去吧……”暗影瞥了一眼舞台上陆陆续续摆开的道具,适时地插了一句,如花感激地看了一眼暗影,胸间松了一口气。
舞台那边传来了几声锣声,有龟奴在台下喊着,“各位观众请尽快入座,花魁评选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御风眯了眯眼,收起了那抹诡异的笑,仿佛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似的,“走吧。”
暗影低低应了一声,便跟着御风朝着楼上走去。
如花站在楼梯下方,如临大敌般的压抑瞬间散去,她舒了口气,忽然又听得楼上传来了御风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记得保持笑容,一直笑着!”
她身子震了一下,倏然抬眸看去,楼上已无人影,那两人早已进了雅间关了门。空荡荡的楼梯,一阵斜风吹来,让如花直打了个冷颤,眼前只有那人眉心霹雳的印记晃啊晃了半天。
她颤抖着转过身,朝着舞台后面走去,那里,是一排正在准备表演的花魁竞选人。
看到那一群美艳的女子,如花的心稍微镇定了些许,尤其是瞥见坐在角落里细细描眉的那白衣西域美女,她眼角又重新浮起了笑意,那是看到摇钱树的开心和喜悦。
今晚准能大赚一笔,她如是想着,台前“锵”的一声锣响,花魁评选正式开场。
“接下来就让我们霓裳阁的姑娘们登台献艺。各位大爷们面前都有鲜花,一两银子一枝,等会姑娘们表演完了,大家可以往她们的篮子里献花,得到献花最多的就是今年的花魁娘子。届时,有缘人自可与花魁娘子共度良宵。”如花上了舞台,简短地介绍了今夜的规矩后,便准备下去。
“慢着,不知这有缘人,又是个什么规矩?”有人在台下起哄道,“可别我们扔了银子,最后连花魁娘子的脸都看不到!”
“就是!”旁边一人也跟着起哄,如花愣了愣,心道真是一群不解风情的江湖浪子,脸上却笑容依旧,“这……这规矩可得花魁娘子说了算,这可是我们霓裳阁多年定下的老规矩了。好了好了……大家还是先看姑娘们表演吧……”如花应付了几句,便扭着腰走到了后台,挥了挥手帕,之前抽签排好顺序的姑娘们便一个个开始上台表演了。
一号紫嫣姑娘跳了一支孔雀舞,她一身的五彩斑斓的裙子倒真像一只开屏雀,一曲舞毕,众人拍手叫好,扔花者却寥寥无几,毕竟这才是第一个,后面说不定还有更惊艳的美女呢。
姑娘们陆续上台表演着,台下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那些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英雄好汉们,此时都像是着了迷一般双眼圆睁着,盯着姑娘们柔软的腰肢和丰满的躯体死命地看,二楼的雅间里,御风淡淡的神情看不出情绪,端起桌上新泡的龙井,拨了拨茶叶,抿了一口。一身青黑色劲装的暗影安静地站在他背后,仿佛影子一般。
半个时辰后,楼下的姑娘表演的节目已然到了尾声,众人酒酣耳热之际,不由得品评着刚刚退下台去的姑娘们。
“我看好紫嫣姑娘……”一个身黄色衣襟的书生模样的男人说到。
旁边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身湖蓝色华服,冲那书生笑到,“怎不见阁下刚才献花给紫嫣姑娘?”
书生脸色白了白,“在下……在下……”
胖子嗤笑道,“没钱还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就是……张少爷自然是看不上紫嫣的,那后面的百灵也不错……”胖子身侧一个稍高的男子打开一把折扇,忽忽地扇着,却是说出另一个名字的姑娘。
众人摇头晃脑地讨论着,可是却不见如花上台谢幕,看来这比拼还没完呢。
“呼!”
屋内的灯火突然间全都灭了,一片漆黑之中,冷不丁地响起了几声不算协调的调琴之音。
“怎么回事?如花……”有人不耐烦地叫嚷着,有人站起身,桌子椅子叮咣地摔了一地。
有人朝着黑暗中拼命地张望。但什么都看不见。
几声没有曲调的弦音之后,那沁人心脾的娓娓之音如温泉一般汩汩入人心肺,霎时间洗涤了这一地风月场上的靡靡之息。随着那高山流水一般的琴声而来的,是女子婉转如黄莺的清丽而干净的歌声。
“皑如山上雪”,黑暗之中,舞台深处的角落里缓缓地亮起了一点烛火。
“皎若云间月”,星火之下是一点倩影渐渐放大,恰如夜空里一轮淡淡明月。
众人的目光瞬时便投向了那星星点点的亮光处,待得看清时,女子娴静的身影却是隐在一道雪白的屏风之后,身姿纤细,许多双眼看了半晌,却只见的女子一双手拨弄琴弦的姿态。
“下雪了?”突然,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众人抬眼看向空中,淅淅沥沥地有白色小影从头上飘下,出声那人伸手一抓,细看之下,才发觉原来是月白色的梨花,一朵两朵从天空中摇摆着坠落。众人便都去伸手接着或是从发间取下,空气里却又飘着淡淡的百合香味,却道那梨花间还混杂着乳白色的百合。
“闻君有两意”,从屏风的位置铺就出来了满地的白色绒毯,空中是雪花般的花瓣,与女子歌中的白雪也恰如其分。
“故来相决绝……”飘渺的歌声却唱着有些凄冷的词,夜色里,却是惹人怜惜。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女子缓缓地弹着琴,哼唱着悠悠的古曲,空气里跳跃着众人闻所未闻的宫商角徵羽。台下众人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歌谣,一时间都沉醉其中,一边却都又焦急地看着屏风,想要一睹女子的芳容。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女子忽然从屏风后面站了起来,然而琴声却不曾停止,众人看去,原来是那女子左手捧着一把十分小巧的绿色的古琴,只用右手叮咚地弹奏着,踏着节拍挪步走到了众人眼前。
然而,大家还是失望了一下,女子白纱遮面,看不清容貌,但那一双眼,乍看之下,清澈似一汪泉水,多看一眼,却是勾魂似夺魄妖姬。
女子一身雪白色纱衣,轻柔灵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初入尘世,又仿佛那画中仙女走了出来一般,一阵清香飘来,大家都如痴如醉,耳中是天籁之音,眼前是神秘的女子的轮廓。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曲调忽然一改之前的缓慢,变得有些急促和凄厉,里面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没有人注意到,二楼雅间里,御风猛然站了起来,一步跨到了窗边的位置,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白衣似秘一样的女子。这声音,这首曲子,不可能!
御风死死地抓着窗棂,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心已经安静地如一潭死水般整整三年之久,从未想过,还会有这么剧烈运动的一日。“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着,这曲子,熟悉的曲调,熟悉的嗓音,脑海中雪藏的记忆像是紊乱的真气般忽然乱窜。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白衣女子一边弹着琴,一边轻舞飞扬,垂至半腰的墨发只在脑后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随着她轻盈的身姿再空中摇曳。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凄凄复凄凄……”歌声还在继续着,房内的御风却不住地颤抖,耳中是曾经他只听一遍便记住了的歌,也是他前世今生都忘不掉的殇。
可是,记忆里,那皓齿明眸,巧笑倩兮的女子,曾温柔唤过他名的女子,曾被他伤害过的女子,她早已死去,尸首是他亲眼所见,她死在了三年前那个阴霾天,他们大婚之日。
“去查,她是什么人。”御风望着远处的人影,眉间一点印迹闪了一闪,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沸腾一般。
“主子……”
御风转眸,眼中的红光已然消失,心底那一股暴虐的冲动也被他强压了下去,三年的时间,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从三年前修习了吸星大法后,他的眉间便出现了这诡异的霹雳的印迹,从那时起他时而暴怒,时而残忍嗜血,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功力却日渐增长,以至于轻松拿下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却失去了她。这三年来,他住在仆人众多的澜风堡内,却只觉得一颗心冰冷无比,他的脾气越发古怪,手段也越发暴虐。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记忆了,但梦里仍时不时地会看到那个女子,然而,那又不完全是她。梦里的女子,是他的妻,是顾念兮的气息,却不是她的脸,他只是贪恋着那梦中女子的同样的气息,却渐渐忘却了顾念兮的模样。在梦里,他是她的夫,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