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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宋妈妈就带着人挨着院落给姑娘们送东西来了,说着依着季老太太的吩咐给姑娘们压压惊,今儿个一天的请安便免了,老太太昨夜没睡好,眼下正在补眠。
季重莲让碧元接下东西,又留了宋妈妈坐了一会儿,言语里都是对季老太太的关切之情,宋妈妈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妈妈离去后,季重莲才叹了一声,“可怜祖母这般大年纪还要为这些事情操劳!”
“谁说不是呢?!”
碧元也跟着附和道:“前几日婢子去宣宜堂里找雨晴姐姐要几个花样子,咱们闲来无事说着话,雨晴姐姐便说给老太太梳头时那花白头发都长了几根,从前可是一乌溜的鸦青色,大伙瞅着也是,自从……自从咱们回了丹阳,老太太这份担忧可就一直没少过。”
季重莲点了点头,季老太爷这事始终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表面上看着是放下了,可她心里是否还介怀着也没有人知晓。
昨儿个夜里见到季老太爷,看着也是消瘦憔悴的老人了,哪能比得在上京时的精神矍铄意气风发呢?
季重莲踱步到窗下的贵妃榻上坐着,随手翻了翻搁在小几上的书,忽地想到了什么,仰头道:“再过两个月……便是祖母的寿辰了,我琢磨着咱们绣副观音像吧!”
季家几个姑娘的月例是有定数的,这老太太肯定知道,季重莲如今也没有母亲给个私房什么的,囊中羞涩自然买不了什么金贵的物件做寿礼,但亲手绣个东西还是可以的。
不过观音像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要先描了画,再配色选线,想要绣好一副没一个月也是不能成事的。
“姑娘,这观音像可不简单啊!”
碧元一听心里便开始打退堂鼓了,她绣活是做得快,但论细致连红英都比不上,那针角粗得也就自己看得过去,送给季老太太的东西,她哪敢丢人现眼?
“简单的你家姑娘还不屑去做呢!”
季重莲微微翘了唇,偏生起了打趣碧元的心思,掰着手指细细地数落起来,“我就描画勾边,配色选线交给红英,你那手艺嘛……至多绣绣观音的头发,黑漆乌麻的一团,你就算走错了针,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姑娘!”
碧元羞得直跺脚,那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惹来季重莲一阵欢快愉悦的笑声。
“这是在乐呵什么呢?”
刘妈妈提着食盒跨进了门来,后面跟着红英,见着季重莲主仆正在笑闹,不由也牵起了唇角,“今儿个是姑娘生辰,老太太特意命厨房准备了长寿面,老奴正巧赶着小丫环来送饭,顺道便提了过来。”
“哎呀,姑娘的生辰婢子都差点忘了!”
碧元一捂唇惊呼一声,刘妈妈已是轻拍了她一下,“还不过来摆弄,侍候姑娘用早膳!”
“是。”
碧元应了一声,忙与红英一块忙活起来,刘妈妈却是走了过来,伸手捋了捋季重莲垂在脑后的乌发,轻叹道:“一晃眼,姑娘都八岁了,老奴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粉雕玉琢的,真是人见人爱啊!”
刘妈妈是季重莲的乳母,当年随着沈氏一同到了季家,本是许给了外院的一个三管事,可那管事命薄不慎被惊马踩死了,刘妈妈的女儿也在三岁上下夭折,如今对季重莲就好似亲生女儿一般,那份疼爱不说到了骨子里,也绝对是人人都看得到的。
季重莲拉了刘妈妈的手,心知她又在伤感,不由转移了话题,轻笑道:“宇哥儿已是去上学了?”
“那可不是。”
刘妈妈笑着拉了季重莲落坐,又道:“少爷听闻了昨儿个发生的事,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姑娘,好歹被老奴和红英给劝住了,这不,还嘱咐老奴给姑娘带了礼物来呢!”
刘妈妈说着已是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了个雕花黑漆木匣子,笑着递给了季重莲,“姑娘看看!”
“什么东西还这般神秘?”
季重莲抿唇一笑,却是慎重地接过了匣子,季崇宇真是长大了,还知道为她准备礼物,这孩子就是可人疼。
说笑间季重莲已是打开了木匣子,红丝绒布垫着底,上面却是一枝造型古朴的木簪,雕琢着莲花的图案,手法有些粗糙,花样也不尽细致。
季重莲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木簪,不觉间眸中已是盈满了感动,嗓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是……宇哥儿亲手做的?”
刘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可不是少爷亲手做的,听说还是请夫子画的图样呢,虽然这雕工谈不上好,但却是用了上好的檀木,历久而弥香。”
“真是让他费心思了。”
季重莲复又摩挲了一阵,顺手便将早已经插好的素银蝴蝶簪取了下来递给碧元,再插上这莲花木簪,今儿个一天她都要带着这支木簪。
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小菜,有酱汁小黄瓜、雪菜肉末、香菇豆干、火腿萝卜丝、水晶虾仁烧卖、红枣粳米粥,在她面前正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面条上飘着绿白的葱花,用骨头汤打了底,季重莲深深一嗅,便有一股淳香的味道蹿入鼻间,让人食指大动。
红英用帕子包了象牙竹筷递给季重莲,笑道:“姑娘快趁热吃了这长寿面,面条只一根,姑娘中途不可咬断。”
“是这个理。”
刘妈妈在一旁笑着点头,“姑娘就慢点吃,一根吃到底,这寿命才长呢!”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拿起筷子细细地吃了起来,她是知道长寿面的传统,自然也不能例外。
刘妈妈与红英站在一旁,碧元搁好了素银蝴蝶簪后也转了回来,三人眼也不眨地看着季重莲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就怕那中途一个不小心就给咬断了。
直到一根完整的面条被季重莲吃进嘴里,她还意犹未尽地喝了半碗面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纷纷说起祝寿的话语来,刘妈妈给季重莲做了一双粉色绣蝴蝶的鞋面,红英送了一条蜜合色的丝绢帕,只碧元有些尴尬,她是琢磨着要送样东西的,可时间太紧,加上事情太多让她给忘了。
碧元的性子季重莲是清楚的,对她好又尽忠,送不送礼只是个心意罢了,她倒不介意,众人贺寿,她自然也不能吝啬,人人打赏了五百个大钱,屋里顿时一片欢喜之声。
季重莲眼珠子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笑道:“我给你们讲个长寿面的故事吧。”
碧元喜欢听故事,连声点头,“姑娘快讲。”
“你这猴儿!”
刘妈妈笑着掐了掐碧元红润的脸庞,面上也是升起了一抹兴味,红英则含笑立在一旁。
季重莲清了清嗓子,脑中整理好了思路,这才开讲。
相传,汉武帝崇信鬼神又相信相术,一天与众大臣聊天,说到人的寿命长短时,汉武帝说:“《相书》上讲,人的人中长,寿命就长,若人中一寸长,就可以活到一百岁。”
坐在汉武帝身边的大臣东方朔听后就大笑了起来,众大臣莫名其妙,都怪他对皇帝无礼。
汉武帝问他笑什么,东方朔解释说:“我不是笑陛下,而是笑彭祖。人活一百岁,人中一寸长,彭祖活了八百岁,他的人中就长八寸,那他的脸有多长啊。”
众人闻之也大笑起来,看来想长寿,靠脸长长点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想个变通的办法表达一下自己长寿的愿望。
脸即面,那“脸长即面长”,于是人们就借用长长的面条来祝福长寿。
渐渐地,这长寿面种做法又演化为生辰吃面条的习惯,称之为吃“长寿面”。
一般来说,长寿面整碗只有一根面条,吃的时候最好不要弄断,这一习俗一直沿袭至今。
碧元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婢子倒是一直知道吃长寿面不能咬断,今儿个听姑娘一说才知道有这个典故,真是长见识了。”
“姑娘的学识可有得你学了。”
红英笑着点了点头碧元的额头,季重莲爱读书这是她们都知道的,石府的虽然藏书过千,想来不出几年也会被她家姑娘给尽读了去。
刘妈妈欣慰地笑了,可笑到最后却是感叹了一声,“若不是昨儿个出了事,今日老太太定要给姑娘摆个席面贺寿的。”
昨儿的事情今日里已是闹得整个丹阳皆知,就算是为那几个死去的姑娘哀悼,各家各府也不好摆宴庆贺,可季重莲的生辰偏偏赶在了这一天。
“好在姑娘没事,这已是大幸了。”
红英捏了捏碧元的手,昨日里就只有碧元陪着季重莲,好在主仆俩人都机警,这才逃过一劫,若是她在季重莲身边,想来也不会做得比碧元更好。
“好了,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这事也算是揭过了,今后别在府中提起,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季重莲有必要点醒院里的人,季老太太忌讳什么各人要拿捏好,以免祸从口出。
当时那间大厢房里人多,季幽兰推季海棠那一幕相信不只是她们姐妹瞧见了,若是被别人看了去传出什么不好的话,说她们姐妹不悌,互相暗害,那丢的可是季家人的面子。
所以关起门来,先要把自己这边的嘴给封紧了。
碧元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瞬间苍白,连忙点头应了。
刘妈妈与红英不在场,自然没看到那一幕,她可是清清楚楚,如今季老太太虽然责罚了季紫薇,但私下里也让宋妈妈提点了她们几个丫环,有话不能乱说,最好烂在肚子里。
想着这层利害关系,碧元哪有不应的道理?
刘妈妈与红英想的却是另一层意思,怕是季老太太年纪大了见不得生死,如今季重莲这样紧了她们的嘴也是对老太太的孝敬,这样想着,她们便也点头应了。
季重莲放心地点了点头,满桌子的菜色她只随意用了一些便让撤了下去,有些没动过的刘妈妈几人也能分食了。
主仆不同桌这是历来的规矩,即使季重莲让她们同食她们也是不敢的,规矩大过天,这可不是仅凭一人之力便能扭转的,慢慢地她便习以为常了。
今儿个不用去季老太太屋里请安,季重莲便动手做了些冬瓜和红枣的蜜饯,蒸的软糯糯的,老年人喜欢吃些软和的东西,昨天的事情季老太太必定是满心的苦涩,吃点甜的东西或许心情能够好上一分。
一上午的时间做好了蜜饯,季重莲便让碧元给宣宜堂送了去,午膳过后小睡一会便又去了石府的,石勇竟是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季重莲带着碧元,俩人还未跨进,石勇已是迎了过来。
“大表哥。”
季重莲敛了面色,轻轻地唤了一声,碧元在她身后矮身一福,“见过大表少爷。”
“昨日你可没事?柔儿回来告诉咱们,真是担心死我了。”
石勇刚毅的面容上一片担忧,眸中的急切与关心显而易见。
“劳烦大表哥记挂,我没事。”
季重莲客气而又疏离地退后一步,不知怎么的,石勇的靠近让她脑中蓦然蹦出另一个人的身影,好似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在牵引着她。
所以,石勇对她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好感与关切之后,她只想后退。
“你……没事就好。”
石勇有些失落地垂了眸子,缓缓地扯下系在腰间的一个绣着青竹纹的荷包,笑着递给了季重莲,“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便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想着亲手把这东西给你!”
“这是什么?”
季重莲有些诧异地接过,她倒是没有想到还会收到石勇送的礼物,眸中的惊喜一闪而过,用手掂了掂还有些沉。
石勇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腼腆道:“闲着无事,便自己给你雕了个印章,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印章?”
季重莲却是失笑地摇了摇头,闺阁女子可是很少做学问,就算有写下的诗篇也很少在外流传,这是怕坏了名声,所以用到印章的地方该是少之又少,不过既然这是石勇的一番心意,她总不好拒之门外。
这样想着,季重莲便将那印章拿了出来,摊开在手掌上一看,那印章上靓蓝的色泽沉静如海洋,其中穿插缠绕的鸡蛋黄色犹如横亘在蓝色波涛上的一抹亮丽的彩带,她惊讶地一叹,转头看向石勇,“大表哥,这可是青田蓝花石?”
季重莲知道青田石主要产于浙江省青田县内,是传统的“四大印章石之一”,与巴林石、寿山石和昌化石合称为“四大名石”,岩石细腻油滑,颇有厚重感,而青田石中的名贵品种首推灯光冻,蓝花青田次之。
石勇这块青田蓝花石虽然不是最贵重,可弄到手怕是也要费一番苦心。
而这印章的底端篆刻着繁体的“重莲”二字,虽然雕刻的字体还有些生涩,但一笔一划勾锋而起,足见下刀的稳实厚重,与石勇的性子倒是贴合的。
“谢谢大表哥,我很喜欢!”
将蓝花青田石印章握在手中,更能感觉它的滑腻细致,季重莲不由向石勇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你喜欢就好!”
石勇红着脸,目光凝在季重莲柔嫩细白的脸上,午后的阳光倾斜而下,透过斑驳的树影淡淡的印在她面庞,亦发显得她唇红齿白眉眼精致,渐渐透出少女的一丝纯净娇媚之态,越发地让人移不开眼。
“咳咳……大表少爷若是无事,咱们家姑娘还要去看会书。”
碧元适时地上前提醒了一声,石勇如梦初醒,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忙不迭地点头,“下午先生还要授课,我就先走了。”
“大表哥慢走!”
季重莲微微福了福身,石勇转头就走,只是离开时步伐急促,甚至走远了还差点一个踉跄,碧元不禁捂唇笑道:“大表少爷什么都好,外人都赞他老实稳重,独独在咱们姑娘面前会失了分寸。”
季重莲瞪了碧元一眼,缓缓收敛了神色,用极其郑重的口吻说道:“这话今后不可乱说,本来没有的事,偏被捕风捉影地闹上一通,被大姑母和老太太知道了,大家都没脸!”
“喔。”
碧元低声应了一句,看着季重莲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家姑娘年纪毕竟还小,可站在她这个年龄和角度看,从各方面来说大表少爷都是一个良配,不过她也看出来了,她家姑娘对这位表少爷压根不感冒,就怕今后被人错点了鸳鸯谱,这才一而再地避忌着。
哎,真是可惜了大表少爷这般忠厚老实的人,她家姑娘看不上啊!
午后的时光悠然而静谧,季重莲沉醉在书籍的海洋中犹不自知,碧元早已经打了两个盹,如今撑着颌坐在小杌子上,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沙漏,就等着时间一到提醒她家姑娘该回了。
这期间香株也送来了大姑太太季明惠的寿礼,精致的胭脂红山水九子盘,外面镶着红木盒子,九子盘里每一格都是一项饰物,丁香耳坠、梅花银粉的花钿、箔金包裹的如意络子、独玉莲花佩、雕琢精美的银臂钏等等。
碧元是爱不释手地点来点去,又重新燃起了一股兴奋劲,季重莲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便将香株叫到一旁问话。
“这丫头就是这般,大姑母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香株姐姐可别见外。”
碧元在香株面前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季重莲与季明惠关系非比寻常,这一点香株知道,自然不会介意。
“碧元妹妹性子直率,婢子也喜欢得紧。”
香株笑着点了点头,碧元不由收回了手,暗自吐了吐小香舌。
“大姑父可是已经回府了?”
季重莲轻轻拂了拂小几,仰起的脸庞上娇颜绽放,漆黑的瞳眸星光点点,明媚得犹如春日里的风光。
香株看得晃了晃眼,漂亮的小姑娘她自认也见过不少,可没有一个像眼前季重莲这般模样,该怎么说呢,聪慧中不乏狡黠,明媚中又不失大气,怪不得她家夫人这般喜欢季家五姑娘,想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忙到今儿个寅时才回的府,好在一切事情都顺当了。”
香株也是个聪慧的,知道季重莲或许在关注昨天广福寺的事,话语里便略微带过。
“那就好,如此大姑母就能少操一份心了。”
季重莲点了点头,褪下手腕上的虾须镯塞到香株手上,口中客气道:“倒是劳烦香株姐姐跑上这一趟,替我谢谢大姑母!”
香株推拒了一阵便也接了过来,与季重莲行了礼后便退下了。
申时末,红英便来请季重莲回去,说是几位姑娘已经在翡翠潭里等候着。
季重莲一怔,手中正翻着的《山水志》随手搁在了几上,嘀咕道:“她们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吧?”
“姑娘回去便知道了。”
红英给碧元使了个眼色,捂唇笑了。
季重莲一路疑惑着回到了翡翠潭,却不觉季芙蓉姐妹几个已经齐齐候在门上等着她呢,除了眼下被禁足罚抄经书的季紫薇,其他几个竟然都在。
“咱们的小寿星总算是回来了。”
季芙蓉当先笑着迎了上去,季海棠腼腆地跟在后面,季幽兰却是大大咧咧地上前揽住了季重莲的肩,笑嗔道:“若不是大姐姐找人来知会我一声,你这个小气包是不是过生辰都不打算请客啊?”
季重莲为难地扫了一眼姐妹三个,“这不是昨儿个才出了事,老太太今儿个身子也不爽利,妹妹哪有心情庆生啊!”
“知道你会这么想!”
季芙蓉想着点了点季重莲的鼻尖,笑道:“咱们已经为你准备上了,不为设宴,只是姐妹间的聚聚,老太太也是默许了的,所以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啊?”
季重莲一怔神之间已是被季幽兰推着往后院的潭边而去,潭边的凉亭里香菊带着几个丫环早已经候在那里,见到几位姑娘来到,纷纷矮身一福。
“看看吧!”
季幽兰将季重莲按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桌上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各色糕点菜肴,也不说多精致,但却是红绿搭配着煞是惹眼。
季重莲看了一阵,不由将目光调转,“这些东西不会是你们亲手做的吧?”
“美得你了!”
季芙蓉笑着抚掌,也跟着落坐,“咱们姐妹几个都不常下厨,今儿难得为你都洗手做羹汤,你可要怎么报答我们?”
“真是几位姐姐做的?”
季重莲吃惊地捂住了唇,眼眶微微泛红,东西贵重与否还在次要,关键是这份心意,而今日里她已经收获了满满的一箩筐。
“小气包,又爱哭鼻子。”
季幽兰递上了自己月牙白的软绫帕,沾了沾季重莲的眼角,转而笑道:“今日五妹妹最大,咱们就听她的安排。”
“对了大姐姐,老太太赏的桂花蜜酒你可带来了?”
说完这话,季幽兰已是涎着脸转向了季芙蓉。
“带了一坛,今儿个保准你喝个喝。”
季芙蓉挥手让香菊抱来了酒坛子,坛子一开封,那淳香的酒味四溢,众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嗝!”
季海棠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忙用帕子掩了口,一张小脸顿时俏红一片,她有些尴尬道:“这酒我还没喝便觉着醉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接下来也不用人侍候了,自己动手斟酒吃菜,玩得好不快活。
夏日里天黑得晚,越近黄昏,晚霞缓缓铺就,在天边拉起一道流紫幻金的彩幕,河塘的风缓缓吹拂,送来一阵莲叶的清香。
住进翡翠潭之后,来年春日季重莲便让人将这处清理了出来,又撒上了种子,今年夏天已是一池碧波翠绿,看着便让人觉得舒心,荷花倒是才绽开几朵,若是想摘莲子,更是要等到**月了。
季重莲举杯倚在亭边的美人靠上,看着这一池碧荷,目光迷离闪烁,有些微熏而朦胧的感觉。
季幽兰端了一只酒杯坐在一侧,唇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她伏在季重莲耳边低声道:“今儿个我派人去打听了本家的消息,可是乐死我了!”
“嗯?”
季重莲醉眼迷蒙,虽然脑中是清醒的,但动作明显已是慢上了一拍。
“季月娥,她虽然是被人给救了回来,可谁知道这中途起过什么变故,如今她可是哭死了,今后么……她若是想再这般耀武扬威也是不可能了!”
季幽兰这样说着,眸中已是升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甚至还有一丝报复被满足后的快感。
季月娥的名声或许还不会尽毁,但任谁提起那日之事,难免会指指点点,若说季月娥议亲时不受这个影响也是不现实的,她就看着季月娥今后还会有怎样的风光!
“这都是各人的命!”
季重莲默了默,缓缓敛了神色。
季幽兰想到的是季月娥,但她却想起了金姑娘,还有意外死去的其他人。
沧海一粟,或许她们只是大海里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根本激不起层层的波涛,但却因为她们的逝去,季重莲再一次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今天本不应该低落,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风景与气氛,没来由地让她感觉到一丝悲凉。
“周公子……也不知道他母亲的病好了没有……”
季幽兰倏地转移了话题,红唇轻咬,低下的眉眼中是一片羞涩。
“三姐姐!”
季重莲猛地一惊,酒已是醒了大半,左右看了看,丫环早已经退开老远,季芙蓉正拉着季海棠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什么,想来也是有几分醉了。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里,季重莲重重捏了捏季幽兰的手,见她眉眼起了皱,神色仿佛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这才低声道:“不管周公子将来如何,你切不可再和他有什么联系,若是被人知道那可就……”
周郁救了季幽兰,虽然她们都心存感激,但这种事情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季幽兰与周郁怕是不可能的,如今的周家落败,寡母独子相依为命,季家定是看不上眼的,但若是将来周郁有了功名飞黄腾达了,又怎么会相中季家的庶女呢?
季重莲早已看得通透,所以这样的提醒是让季幽兰不要泥足深陷。
但若是周郁是个有良心记情意的那就另当一说,不过眼下谈这些还太早,这都是遥远的将来。
季幽兰咬了咬唇,眸中显出挣扎的神色,季重莲知道她是性子大大咧咧惯了,若叫她忍着憋着是有些强人所难,但却不得不这样做。
“三姐姐,你就应了我吧,我不想看着你再出任何的意外。”
季重莲也是急了,眸中隐有泪花,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被束缚被压制的,一人的力量不可能抗衡这个时代,所以只得屈服着。
“我知道了。”
季幽兰重重垂下头去,心中却浮上了不甘,她不过是……不过是对周郁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情愫。
哪个少女不怀春,更何况周郁在最危急的关头还救过她的性命,季重莲对她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却知道是为了自己好。
暮色四合,几个姑娘醉意熏熏都被各自的丫环扶着离去,季重莲却已是清醒了过来,独自坐在凉亭里撑颌看向四周,夜风轻轻吹送,她微微打了个颤。
不期然的,那道颀长的身影便跃入脑海,一身墨袍挺拔俊逸,冷峻的五官明明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对上她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明明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所救,这算不算是命运的安排?
这次裴衍也算是立了功,她倒是听那何良说了,骆将军很是赏识裴衍,还想把他引荐给燕王。
裴衍一身武艺气度不凡,能得燕王的赏识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裴大人从前可是文臣,裴衍难道会走上武将之途吗?
若是问明了裴衍的身世,知道裴大人是被弃之臣,不知道燕王还会不会重用裴衍?
想到这一点,季重莲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姑娘,该回去歇着了。”
碧元在身后为季重莲披上了薄纱的坎肩,轻轻地扶起她的手臂。
季重莲站起身来还觉得身体晃了晃,酒意是过去了,可这身子却是有些重,回到屋里后,红英早已经为她备好了浴汤,除去衣物,她仰躺在浴桶里,满足地连脚指头都不想动。
碧元为季重莲洗干净了头发,又用棉巾绞干了去,再看看浴桶里的季重莲,已是安静地闭上了眼,呼吸均匀而绵长。
“姑娘睡着了,怎么办?”
碧元转头小声地与红英说着话,红英比了个噤声的手指,拉了她到一旁低声道:“咱们把姑娘捞出来吧,横竖头发已是绞干了,擦干了穿上亵衣便搁床榻上去。”
碧元想了想,也只得点了点头,“姑娘今儿个可是玩得高兴了,四少爷下学后也来寻了的,只看到几位姑娘在一处偏生不好意思过去了。”
“这高门大户里自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可四少爷才六岁呢,既然也这般懂得忌讳。”
红英说着便捂唇笑了,这一年来季崇宇亦加老成,她在身边侍候着,也说不上是种欣慰还是感怀,没娘的孩子早当家,看季重莲待人接物的成熟与稳重便知道了。
“好了,闲话不说,快把姑娘弄起来才是正事。”
碧元这才与红英小心翼翼地将季重莲给拖了出来,她竟然睡得意外地沉,连身子被人给抹干了,再穿上亵衣都不知道,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她又打了个滚,面向里背向外,这才沉沉睡去。
夜里起了风,碧元在外间值夜,窗棂被风吹得有些响动,她本来没在意,可之后好似有一阵香气漫进了屋里,极清极淡,闻着闻着便觉得身子发软,眼皮一沉,便再也睁不开了。
这时,原本半掩的镂空窗棂竟然被人从外给打了开去,一道黑色的身影矫捷地跃了进来,四下里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裴衍转过一扇草色的七彩琉璃屏风进了内室,紫檀木的垂花拔步床上落下珠罗纱的草青色帐幔,朦胧之中他似乎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侧卧蜷缩着,脑后长长的青丝披斜而下,仿若浓墨挥洒,是化不开的纯黑色。
他轻轻撩开了帐幔,这丫头果然睡得挺沉,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甜腻的酒气,裴衍薄唇微勾,今儿个是她生辰,指不定就饮了酒的。
随手取过一旁素青色绣着莲叶的外衣,将季重莲打包一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熟睡的模样,裴衍的神色柔和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细腻的脸庞,若是没有她的主意,如今的他也不可能有这番际遇吧?
当日季重莲不顾危险地传递了信息过去,也好在那武僧不算太愚钝,找到他后再细细商量了一阵,拟出了大致的行动计划,他们同时行动才不会受制于人。
而被困在厢房里的女眷们,他不是不去管,而是腾不出手来,那看守的几个贼人若是知机的,知道大势不妙必当退去,那样女眷们就不会有危险,他虽然算到了这一点,可也怕有意外发生。
当得知有几个姑娘被逃命的贼人掳了去时,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倒灌,整个人都要发狂了,直至见到了石毅石大人的护卫何良,得知季家几个姑娘安好无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可处理了盗匪的事宜,又被燕王座下的骆无峻骆将军叫到一旁叙话,直至季重莲离开,他都没再见上她一眼。
但却是因为有了这次的际遇,骆无峻赏识他,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一同离去,到燕王手下效力。
裴衍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他毕竟年轻,虽然智谋武艺不弱,但是却缺乏历练,他这样一个外来兵到了燕王的地界能做什么呢?
若是燕王知道了他的身份来历,又会不会与皇上一样,因为忌讳着种种,将他束之高阁?
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但无可否认的,这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回到季家后与姐姐商量了一番,他已是打定了主意,未来是靠自己拼闯出来的,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对于燕王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因为母亲只是宫中女官,偶然被皇上临幸这才生了他,母家没有雄厚的实力,已至燕王还未及冠便被派往了西北。
在西北的这几年,燕王的韬光养晦之中又暗藏机锋,岭南王的强势,东宫太子的懦弱无能,以及皇城内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这些消息能够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脑海,也多亏了他那四处云游的师傅。
在这一众龙子中,师傅也是看好燕王,如今难得有这样的契机,若是燕王真能成大事,他也算是投了明主。
只是如今的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智谋,想要立马挤进燕王的核心营帐怕还是不可能的,可他年纪还小,有的是时间,他要历练,他要用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告诉燕王,他是可堪大用的。
这不是自信心的膨胀,而是他对自己的肯定。
他的身后背负着裴家的冤屈,终有一日,他要堂堂正正地重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