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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设有早市,虽已至桃月,但早晨仍冷嗖嗖的,加上刚下过大雨,空气中弥漫着薄雾,行人宛若走在云端。
青欲漫步在街市,烟火初生,人迹寥寥。许多摊位铺子还未开张,地面的水洼留着深深浅浅的雨水孤映着屋影,有些许荒凉,而耳畔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和货郎起伏的吆喝声,又让人在这荒凉中体会到市井独有的暖意;三月的风掺着些许凉薄徐徐地吹着,但也不忘拌上几缕桃花香,让人忘记春寒料峭,只觉神清气爽。
青欲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夜市寻的是热闹,早市寻的是自在!”
这是她来到王城后第一次起得这么早,不过能买到热气腾腾的白糕也就值了。她一边慢慢走着,享受这段沉静时光,一边四下打量,寻找卖白糕的摊子。
为什么买白糕?因为林外傅喜欢吃。
“白糕呦~卖白糕哩~”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惊喜转身,只见一白糕摊子刚刚开张,她立马兴冲冲跑过去。
“老板,我要买白糕,嗯......要两份,打包带走。”
“小姐您稍等,这白糕刚出炉烫手,待我稍稍晾一晾,再给您包好。”
小贩手法娴熟,快刀匀沾糖水后将白糕切成薄片,分别盛放到两张油纸上,取一勺砂糖均匀撒上,再点缀几朵金灿桂花,糯米的香甜伴着白糕的热气晕散开来,让人食欲大振。
“另一包别系结了,我接着吃。”
好久没吃白糕了,青欲馋坏了,接过白糕,一边美滋滋地吃着一边喜滋滋地打道回府。
“驾!”
走到街道转弯处,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青欲循声回头,只见一男子骑着匹黑马正朝她这边疾驰而来,她赶紧躲闪到一旁,躲闪时不小心把白糕弄掉了几块,但也只能自认倒霉。
“真是毁了好心情!”青欲抱怨道,瞪了一眼那马和骑马的那男子,沿着街边继续向前走去。
那骑马的男子是衡王的五公子宗子越,他本在城外兵营,但一大早突然接到了二哥回府消息,此时正急着往回赶。
在马主人的厉声训呵下,那马踩着猛烈的步子从她身边奔过,马蹄偏偏踏进水洼里激起四射水花,直直溅到了青欲的素花罗裙上。
她怒了,将手中的白糕揉作一团,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手中的白糕狠狠向那马砸去,以泄心头之恨。
青欲生在裴家,自幼受家风熏陶,自知行事应礼让谦恭,远避是非,此刻也并未忘却,她之所以敢将白糕扔出去,是因为从小到大玩投壶、击壤、射箭等游戏从来都没有击准过,这次定如往常,她扔白糕只是为了发泄脾气而已。
然而,那包白糕虽没打中人,却正中马屁,这俨然比前者更严重。
马儿嘶声一喝,受了惊,撒了野,挣脱乱跑,子越没料到这“突然袭击”,没抓住缰绳,被仰翻下马。
“我竟然打中了!”
青欲惊然看着这一幕,见那男子被翻下马,她立马害怕的捂住了双眼,手中的另一包白糕也丢到了地上。
只见那男子一个侧旋身稳稳落地,并迅速牵制住脱缰的马儿,幸好此时街市上往来人少,摊位也不多,并未伤及他人。
青欲从指缝里悄悄瞧着,见那人无事,便要转身逃走,谁知那人一个飞步突然站在了她面前,让她无处躲藏。
“敢问姑娘,刚才一举何意?”子越生气问道。
青欲见他话锋犀利,心中忐忑不安:“怎么办?虽是他先冒犯了我,但我此举实在重了些,即使他是此次争执的根源,但整件事理亏在我......”
青欲不敢看他,苦笑道:“若不是公子的马弄掉了我的白糕、溅脏了我的衣裙,我也不会......”
“所以你就拍了我的马屁,害我摔下马。”话一说出口,子越只感别扭,但脸色依旧冷峻。
青欲赶紧解释,却又被他逼问了回来。
“你可知,若你扔的是刀刃,站在你面前的可就是鬼魂了。”
“白糕就是白糕,与刀刃有何干系?你也太能扯了吧!”青欲见他丝毫不松口,不禁气打一处来,“再者说了,若不是你的马溅脏了我的衣裙,我怎会拿白糕扔你?”
“强词夺理!你就不会离马远一点吗?况且脏了一件衣服算什么,难道比本公子的命还要值钱?”
“我哪有说你的命不值钱?”青欲抬头盯着眼前这个内心阴暗的小白脸,窝了一早上的火被点燃,“嚯!本姑娘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小肚鸡肠的男子!”
“我也从未遇到过像你这般蛮横无理、娇惯傲慢的女子!”子越更加气愤,立马扬言反击。
两人听着对方对自己的诋毁,四目相对,咬牙切齿,怒火中生,他俩这一闹惹得四周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青欲!”声音如低落细雨,拂柳微风,让人刹那间心神安宁。
青欲熟悉这声音,急忙转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真是巧啊......偏偏在这时遇到师长,我的形象!我的淑女形象!”
之前在心中纵有百般理由,可一遇到他都统统不作数了,青欲默然低头,哑口无言。
林外傅劝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却未问她事情缘由,而是先向子越行了见面礼。
“这位兄台,幸会,林某在附近的聚贤堂教书,此乃林某的学生,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我的学生又因何事冲撞了您?”
见林外傅如此恭敬谦逊,子越气消了不少,和言回道:“在下姓......‘王’,你的学生害我摔下马车,还不承认,反而反咬一口,实在无理取闹,望先生多加管教。”
“你胡说!若你不弄脏我的衣裙,我才懒得搭理你这种人,况且这是街市,哪有你这样骑马的,要骑上天吗?”怕师长误会自己,青欲急红了脸,赶紧据理力争。
“青欲!不得无礼。”林外傅出言制止,青欲不再说话了,脸色也变得苍白无力,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师长是怎样的人,温文尔雅,知礼有度,这次定认准是她闯的祸。
“王公子见笑了,青欲她......”林外傅刚想解释,却被子越伸手示意打住。
“我有要事在身,不必多言。”
“公子果然好气度,那我就替学生……”
“不过,道歉还是应该有的。”子越怎会轻易放过,他看着气馁的青欲像是十分怕林外傅的样子,便想借机搓搓她的锐气。
青欲已是满心的委屈,现在又让她当众道歉,还当着自己心上人的面,简直丢脸丢到家了,她伤心地看向师长,却见师长一咬牙,点头应下。
见那人满面春风,不禁气不打一处来,但碍着师长的面子,她只得咬牙切齿地道歉。
“刚才是小女子唐突了。”
子越得意一笑,瞅了她一眼便要离去,谁知林外傅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不解回头,眉头微蹙,有些生气。
“先生这是何意?”
“事情发生时我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的确是公子的马先惊到了林某的学生,才导致了后面事情的发生。”
“那又如何?”
“公子若不在乎这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那不如抛开来看,《东都国典律》第二百二十一条规定,人群密集处、街市繁华处、幽街小巷中不得胡乱冲撞、大摆阵仗、骑马急行。仅凭此点,公子便应向林某的学生道歉。”
青欲的心为之一振,惊讶的看着师长,全身升起一股暖流。
“那你为何还要让她向我道歉?”子越不耐烦地问道。
“青欲道歉是为‘无礼’,并未为此事,现在,还请公子向她道歉。”林外傅淡然自若。
青欲的眼眶悄悄盈了泪,感动地望着师长清秀的侧脸,道不道歉对她来说早已不重要,只要知道师长心里有她就好。
三人僵持了片刻,这时,在屋顶上一直默默关注着一切的另一男子扔掉吃了一半的苹果,一个旋身跳了下来,那人看着年长一些,举止干净利落。
“公子,二公子还在府中等着您呢,您快点。”聂影催促道。
子越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在这儿耗这么久不过是想报复青欲,毕竟还没人对他如此无礼过,而且事情的缘由他也心知肚明,聂影又在身边等着,于是不再计较。
“对不起。”
话语干脆,说完便同聂影一道离开,消失在掩映人群中。
“师长,让你为难了,还要你帮我收拾烂摊子。”青欲紧紧心说道。
“你是我的学生,不帮你帮谁?”
外傅言语带笑,面色温和,青欲与他对视了许久,只觉心砰砰直跳,脸色也羞红了,不过她并未因此躲闪,而是抓住每分每秒,在心中刻下他所有笑颜温柔。
“只是白糕都弄脏了,原本想买回去同你一起吃的。”青欲遗憾的看着地上的白糕。
这时,林外傅从一衣袖中拿出一小纸包,递给她:“来的路上买的梅花饼,凑合着吃吧。”
青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只觉暖心。
“来王城半个多月了,也没见你去学堂,今日随我一同去吧,以免日后你回到南郊圆不了谎。”
“好。”青欲会心一笑。
子越骑马跑了几条街,最终在衡王府前停下,聂影轻功了得,此时早已站在高墙上,两人互看了一眼,一起走进王府。
大堂内有一男子正来回踱步,眉目周正,英姿勃发,沉着内蕴,那人便是衡王的二公子宗子梁。
“二哥!”
“阿越,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子梁关切地问。
“半路遇到些事,晚了些。”子越说完,又紧接着问道,“哥,听说王君下了调迁令,撤了你的护国大将军一职,让你做侍御史?”
子梁点头应着,苦笑道:“做御史也好,留在王城,多些时间来看你。”
“你立了那么多战功,突然被削去重权任一闲职,王君怎么能这样。”
“旨上说我征战辛苦,特赐一个轻松安逸的官职以作休养生息……不过,倒也不是闲职,侍御史掌管朝臣监察、文书记录等公务,要做好还是有难度的。”
“可你武艺更胜文略,而且兵法精熟,调任此职简直屈才!”子越为二哥打抱不平。
“王君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必过多纠结。”子梁安慰道,忽而眉头一皱,“阿越,我不再任大将军一职,手中没了兵权,我们这方的势力就全靠外公了。你一直不肯承袭父王的爵位,也未任要职,仅凭兵营副将一职根本无济于事。虽然静王被立为储君,但王君意思模糊,我怕静王急于求成对你不利,所以,以后就让聂影跟在左右,护你周全。”
子越看了一眼旁边的聂影,倒吸一口凉气:“聂影是你的亲侍,我先不要了,我平时不在王府便在兵营,也没什么好保护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聂影随我辗转战场多年,深知各种诡计把戏,他跟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是啊,公子不必不好意思。”聂影突然插进句话,朝子越一笑。
子越苦笑着回应,只得应允。
“都是父辈留下的恩怨,也不知何时才能化解。”
子梁长叹一口气,兄弟二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