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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迎新,每个院系都在学校南门那边摆了张小桌儿竖了个牌子,豪气一点的就再扯张横幅,让一群懵懵懂懂的新生和跟在他们后边儿的家长从“菜市场”般的一众摊位中认出来自己的院系时,脸上就绽放出找到组织才会有的喜色,加快步伐走过来投奔。
我们院今天是来了两个大二的学长,剩下还有七个人包括我、何安、梁竞在内都是参加了党培的新生,另有两个参加党培的女生说今天有事,就没有过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说什么有事,不过就是不愿在这太阳底下做枯燥又要出力的接待领路的活儿罢了。但人家是女孩子,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就这样到了中午,我们几个都来来回回在宿舍和南门之间跑了好几趟了,何安刚又领了俩学生走,我就一屁股坐在砖地上歇着。
“师兄,我们这都饿了,一会儿能不能先吃了饭再过来?”梁竞是个到饭点就要喊饿的人,这会儿也不例外。
“成,你们去吃吧,下午就不用过来了,我们级还会来几个人的。”陶师兄体贴地冲我们说道。
“师兄威武!”梁竞熟练地拍了个马屁,然后扭头看我:“易生,等何安回来了咱就吃饭去!”
“行啊,”我刚应完就见路那头又过来了一家三口,一穿着时髦的男生空扎俩手走在前头,父母一人拖着一个大箱子还提着大包跟他屁股后头走着。
“生科的吧?”那男生走过来瞥了眼我们的条幅问。
梁竞嘻皮笑脸地接了句:“那么大的字儿,显然啊。”
“呵呵,你们是迎接新生的吧?”这位语气冲的厉害,梁竞索性头转到一边不搭话。
还是陶师兄出来打圆场,询问他的姓名和宿舍。
“叶煦。我不知道我住哪间宿舍,你们给我查一下。”
“叶煦吗?”我抬起了头,“那跟我是一个宿舍的。”
梁竞当即就狠狠朝我翻了个白眼,陶师兄则松了口气:“那易生你辛苦一趟,领他过去吧。”
“嗯。”我站起身打了打屁股上的土,而那个叫叶煦的则一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我。
“走吧。”我走到前面,路上也懒得跟他搭话,倒是他们家三口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交谈,一家子不像一家子,父母不像父母儿不像儿的。
等到了楼底下,要往上搬行李的时候叶煦同学的孝心才终于觉醒了。
他从他父母手里接过箱子然后顺手就递给了我:“学长,四楼太高了,我爸我妈搬不动,你受累了。”
我心说这是俩大箱子都让我搬的节奏啊,哪里想的这么美的事。
不过心里虽这么想,我嘴上却又犯了怂,嗯啊了两声才说:“我一次性也不能搬俩上去,还是你一个我一个吧。”
“不行啊,我手腕受过伤,提不了重东西。”叶煦冲我晃了晃他那两条看起来没病没灾的白嫩胳膊。
我心里骂了无数个卧槽,但说不出来的话始终没办法做一个硬气的人,就是活该被人使唤。
没办法了,我看那叶煦的爸妈也没对他刚才的话提出什么异议,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么看他们还真是一家子。于是我只好一边架住一个,上楼梯的时候就像个铁甲战士似的,敢情练了十几年的跆拳道拳脚功夫都使在这儿了。
“你这干什么呢?”
就在我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爬完了一溜台阶之后突然听到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吓得我身体一晃差点没直接往后栽下去。
“我给人领路啊,这是咱室友,叶煦。”我喘了口气给刚刚从楼上下来的何安介绍道。
何安转过头,审视的目光落在叶煦身上:“原来是室友,欢迎。”他说完又看向叶煦身后:“叔叔阿姨好。”
叶煦的父母冲他点了点头,和那阵对我的态度一样,不冷不热的。
“行了,忙了一早上现在都快饿死了,吃饭去吧。”何安忽然拉了我一把说。
“可这……”我看了眼手边的箱子,
“哦,”他像是刚注意到一样,“你怎么一个人搬俩,对妹子都没见你这么殷勤。”
我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顿了顿解释说:“叶煦手腕有伤不能搬重的。”
“那你给我一个,我俩一起弄上去。”何安也不多问,直接跟我这儿抢了一个就率先往楼上走了,我反应了一下连忙跟上。
好容易搬进了宿舍里,叶煦在后头也慢悠悠地到了,拖长了音说:“谢谢学长们。”
“我们是同级的,只不过早来几天。”何安不温不火地看看他,接着又对我说:“现在可以走了,刚收到梁竞的短信,学一食堂等咱们呢。”
我这时候也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了,赞同地点点头跟他一起走出门去,直奔学一,兴高采烈地把新室友抛在了身后。
路上何安似乎是斟酌了许久,快到食堂时才略显犹豫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以后别人家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量力而行的道理总该知道。”
我听着他这话不由就愣了,停顿了好几秒才嗯了一声。
他肯定想不到,就在一年以前,在青岛,他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
“量力而行,这你总该知道的。”
那个时候我正挂着吊瓶,眼睛半睁,连他的样子都看不大清楚,却唯独将这句话听得异常清晰。
清凉的,温润的,宛如山涧泉水一样好听的声音,一听就再也忘不掉了。
※
“我跟你们说啊,那个太极拳就不能在这学期选!人太多!!意愿点根本不够用!还有思修,据说这学期有个老师给分特厚道,好多人都要选他的!所以照我的意思啊,咱这次就先把九十九个意愿点都用上给思修砸下来,然后等下学期估计用七十几个就能选上太极拳了!”
梁竞翘着二郎腿坐在何安的床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他成天就像个情报中转站似的,不知道从哪个师兄师姐那儿弄来的消息就赶紧过来说给我们听。
用他自己的话讲,他现在都快成我们宿舍的人了,在我们这儿待的时间比在他自己宿舍待的时间都长。
何安说那就干脆给你封个名誉室友得了,梁竞听了还挺高兴的。
现在我们宿舍的四个人已经齐了,何安是青岛人,叶煦是上海的,我是北京远郊——天津那旮沓的,还有一个叫杨海洋的是从浙江来的。
杨海洋在迎新那天是下午三点多才到宿舍,这孩子看起来安安静静,似乎比我还要腼腆,再加上按学号分宿舍时他是二班的最后一个,而我们仨都是三班的,所以在刚开学这几天参加班级活动时他都不跟我们在一起,关系也就没那么熟。
当然,熟不熟的和是不是一个班也没必然联系,比如像叶煦这种把给别人添堵的技能点到头儿了的类型,你就是天天和他睡一张床上都不见得能熟起来。
梁竞反正是死瞧不上叶煦。这不,他来透露情报也是专挑叶煦不在的时候,生怕被听去什么机密紧要的事。
我现在看着他一副传道布教的样子就想笑,忍了忍问:“可你如果把九十九个点都投在思修上的话,其他课选不上怎么办?”
“还其他课?你可真够天真的!”梁竞恨铁不成铁锈地看了我一眼,“咱这学期光必修就要二十一个学分,加上思修二十三,限选二十五,你最多就再挑门通选或体育,还能选啥?”
“对啊,这不是还有门通选或体育需要加点么,都砸给思修显然不靠谱。”何安在一旁淡淡地□□来一句。
“那你说怎么办?!”梁竞的'大计'被否定了显得有些急,从何安的床上跳了起来瞪着他说:“你倒是提个靠谱的方法呀!”
何安静静想了两秒,然后说:“我觉得可以这样,投两点给另一门课,剩下的97点给思修。”
“区别很大吗?”梁竞吊着下巴问。
“当然了,从无到有的质变。”何安在桌上轻轻敲了敲笔尖,“应该会有一部分人只投一个点来选课,就为了淘汰那些不投点的,而我们投两个的话就会更胜一筹。至于思修,我想不会有那么多人花九十九的大价钱去砸的,这种必修的政治课学校肯定会确保你在毕业前修完,不怕选不上。”
“切,你这就是在强词夺理嘛!易生你说呢?”梁竞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看着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真想跟他说:竞哥啊真是对不住,可我这儿的队早从一开始就站好了……
为表慎重,我稍微等了一会儿才说:“我比较支持何安的方法。”
“他的方法有什么好?!”
“瞧见没,这就是群众的眼睛。“
“你得意啥,”梁竞脸上有些挫败,不过他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投法,却让我跟着何安走。
我看他那样也是于心不忍,劝道:“竞哥,你知道那个意愿点是按概率来算的,也就是说哪怕你投九十九也未必能选上,投一也未必就选不上,不用太在意。”
“我才不在意!反正到时候要是没选上思修,你俩可别来找我哭!“梁竞说完就开门出去回自己宿舍了,我和何安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无奈又想笑。
“那要确定另一门是选通选还是体育?”我问何安。
“体育吧。”他想了想,“我想选游泳。”
“诶,我也是。”我打开选课系统,状若自然地问:“一起选吗?”
“好啊。”他没有异议。
我一下松了口气,先登陆上我的学号把课程添加了然后将意愿点分配好,弄完之后注销又把他的学号输了进去对他说:“你来用我电脑选吧,省的再跑计算中心,我给你让开你输密码。”
“不用了,你直接输吧,XXXX0603。”校园网的初始密码是生日,他这么多天都没有改,也不怕别人知道。
我也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的生日是三月九号,居然都是三的倍数,真巧。
这边正说着话,叶煦已经洗完澡回来了,一进门就说:“我真搞不懂北方人是怎么想的,浴室连个帘子都没有,活得也太粗糙了吧。”这句话他基本上每天都要说一遍,我是习惯了。
宿舍里就何安和我算是北方人,他这话里面含着的讽刺针对谁一目了然。其实我觉得迎新那天我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大的矛盾,只是互相都看不顺眼,这大概就是人家常说的不合眼缘,气场相斥。
反正住宿舍,南北之争、城乡之争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好在现在人情商都不低,明面儿上总不至于表现出来,只要不影响到日常生活谁也犯不着跟谁红脸。
我就不说了,从小到大也没真和谁急过,连当初学跆拳道的时候被人打得惨了还跑去跟人道歉说不好意思是在下学艺不精。而何安则是心里特能藏住事儿的那种,凡事不骄不躁不急不缓的,看着就稳重可靠。所以这么几天来我们四个人之间还挺和谐。
叶煦找茬挑事儿见没人配合他,渐渐地也收敛了些。
※
熟悉校园用了两周,等正式上课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天气变得凉快儿,北京就显得可爱多了。
因为P大的新生是要到大一暑假才军训,所以看着同级的同学纷纷在□□、人人上晒自己黑的亲妈都认不出来的照片,我们心里还是有些窃喜的。
何安跟我和梁竞说,你们别笑得太早,等一年以后就该人家笑话咱们了。
“那我们现在更应该笑了!”梁竞反驳他,“不然一年后他们笑我们不亏了么?”
“你哪儿来那么多一本正经的歪理。”何安不肯苟同地摇摇头。
我只是笑,也不搭话,就这样看他俩抬杠也挺逗的。
现在上课通常都是我们仨抱团,占座一起占坐一起坐。
杨海洋喜欢一个人坐最后一排睡觉,而叶煦根本懒得理我们,经常和院里另一个上海的孩子同进同出,宿舍都不怎么回。至于我们三个,基本上除了政治课往后坐以外,其他课都是占第四排,何安说这个位置又能看清黑板又不至于离老师太近。
其实如果让我选,肯定是在后三排的,反正我一向不是个会认真听讲的人。但是何安听得特别认真,他还作笔记,字迹工整隽永,像他的人一样。我觉得我上课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他写字上了,毕竟咱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是不是。
“你们说这低等动物可真太牛了!又能单性生殖,又能双性生殖,这怎么能叫低等呢!”这天上动物学的时候梁竞一边做明天的高数作业一边小声感慨道。
何安好笑地瞥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豌豆还能自交呢,你羡慕?”
“扯淡!谁羡慕那呀!”梁竞用胳膊肘捣了捣何安,“喂,这最后一道题怎么做?”
“没做呢,不会。”何安看了眼说。
“你都不会啊,”梁竞拍了下脑门,“算了算了不做了,反正钱爷爷说了最后这道不算分,就是给程度高的人练练手的。”
“你怎么听的话,钱爷爷是说这题不做不扣分,但要是做了有加分。”何安淡淡地说。
“真的?!”梁竞一下来了精神,赶紧隔着何安又拍了拍我,“易生你做了吗?”
“嗯,”我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做是做了,但不敢保证对。”
“行啊你!我还以为只有何安是学霸呢,闹了半天你也是!”梁竞感慨道。
何安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小声说:“我什么时候成学霸了。”
“你个生物竞赛全国第二少在这儿给我装!”梁竞推他一把,然后又对我说:“易生快借我看看你的作业。”
“在宿舍没带过来,回去了给你。”我的表面还是挺平静的,但心里却在刚刚梁竞提到生物竞赛的时候不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正如梁竞所说,何安是我们那届全国生物竞赛的第二名,然后代表中国出去参赛又拿了金牌,名副其实的学霸。
他后来就直接被保送进了P大的生命科学院,而我则是高考考进来的。
还记得当时,前去招我的P大的招生老师对于我放弃保送进数学学院的名额一事表示了十二分的不理解,他说P大的数院是全国最好的,你数学又这么好,为什么非要去学生物呢?
我那时候并没有解释,只是说要么您给我保送进生科院,要么我就参加高考自己考进去。
后来那老师也是十分无奈,对我说我们没有这个政策,你是数学竞赛一等奖的话就只能保送到数院或信息科学技术学院。
“那我还是高考吧。”我于是对那位老师说。
他听完就惋惜地摇了摇头。
连我爸妈都觉得我选择读生物这个决定纯属脑子进水,他们以及周围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大学不是读数学就是读金融,总之是能和算数挂上钩的,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选了生物这门理科中的“文科”。
不过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自从在何安他们高中的官网上查到他保送P大生科的消息后我就没想过要进别的学校和专业。
高考第一志愿就是P大生物系。
还好,我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