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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觉得这是应该的,那我就继续了。”
那天何安所说的这句话让我想了好久,也并非刻意,只是一闲下来就控制不住地会想到。
他的意思应该就是说以后还会继续用这种态度来对我,我对此无法反抗,即便能反抗我也没有那个意愿。这是报应,我应该承受的不是么。
事实上在那天我跟何安说完话之后他依旧是不回宿舍睡觉,顶多回来换个衣服洗个澡就走,而我在之后的几天里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他的事,因为我爸那边在一审判决下来后估计是因为我妈他们上下打点以及蒋正勋没有刻意往后拖的缘故二审的时间定下来的很早,就在四月二十四号。
我心里惦记着这一头,还要跟蒋哲良见面问他一些有关的情况,这样一来我跟何安在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除了上课避不开以外其它时候几乎都没再碰过面。
即便偶尔碰上了,他对我都是冷冷的,说被当成是陌生人都达不到他无视我的那种程度,我一颗心堵着堵着也就习惯了。
至少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这样。
二审的那一天,我没有回家,因为我妈这次说了不让我回去,听付律师去见了我爸他也是这个意思。他们俩都希望我好好上学,不要分太多的心思在这方面,我为了不增加他们的担心只好照办。
后来在庭审结束后我从我妈那里听说这一次在法庭上检察院的人并不像上回那样咄咄逼人,而且之前有两个很关键的地方检察院本来一直不肯松口,一是在对我爸自首情节的判定上、二是在我爸的身份判定上,但这次他们的态度却有了比较明显的转变。虽然没有正面承认我们这边的说法,但是对于付律师所罗列出来的证据他们也没有强行去否定。
我知道这样的转变肯定不会单纯是因为蒋哲良跟他爸说了几句话的缘故,毕竟我还没有单纯到以为一场官司的判决完全取决于公诉方的一位检察官的个人喜好。但是看到现在的这个局面我心里多少还能得到些安慰,就当成是自己的选择还起到了些作用。
如果不这么去想的话,那我失去的就太多了。
四月三十号,这个月的最后一天的上午十点零八分我妈给我打电话,声音中透着难掩的激动。
她说:“易生妈跟你说啊!你爸爸二审的结果下来了!从六年半减到四年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觉得浑身一松,站在阳台上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到楼下去。
“是啊!是太好了!这样的话如果再加上表现良好的减刑和假释,你爸爸应该在三年内就能回来了!”我妈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不过这次我知道她是因为太高兴了。
“那就好,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心中终于能舒一口气,总算有一个好消息。
“还有啊,你爸爸接下来就要被转去入监教育中心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的情况就是能让他一直留在那里,因为教育中心那边听说是属于气氛比较好的,管理也很人性化,并且里面几乎没有杀人犯或是贩毒的,这样你爸爸要是去了我也能放心些。”
“要留下来困难吗?”
“按理说其实的确不容易,你听名字也知道,这是入监教育中心,也就是说所有犯人都是要先进这里再分配到其它各个监狱去的,一般不超过两个月。但是,犯人及家属是可以申请留下来,只要检察院那边没有异议,两个月之后你爸爸表现好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么说你已经申请了是吗?”
“嗯——”我妈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犹疑,顿了顿才又道:“这次很奇怪,原本我在申请报上去了之后都做好了会被检察院给驳回的心理准备,但是他们并没有反对,付律师从他认识的人那里听说蒋正勋是直接拍板给过了的……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也搞不清楚……”
我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随即笑着对我妈说:“可能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爸进监狱吧,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事情也就没必要做那么绝。总之妈,能留下既然是好事那就先尽量留下来,至于剩下的事我们再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说得对,就这么办。”我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又问我:“对了易生,你最近怎么样啊?妈都没顾上问你,你和何安都还好吧?咱家的事你告诉他了吗?”
“呃……我跟他……我还没有告诉他……”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宿舍的方向,虽然肯定看不到门,也看不到那个人。
我妈似乎是叹了口气,对我说:“易生,对不起,妈知道你跟何安在一起要想求得他父母的同意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咱家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万一被人家家里知道那估计会更难……你说这一般男孩女孩找对象也不会希望对方家里的人有坐过牢的经历,妈真是担心你……”
“妈,”我在我妈变得更多愁善感之前及时截住了她的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要去考虑何安父母的问题都变成了一个奢望,哪还能想那么多。
“妈,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会处理好的,你只要专心弄我爸的事情就好。”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那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千万要跟家里说啊!”
“放心吧,我知道。”
“别光说‘你知道、你知道’的,说到也要做到你听见了吗?!”我妈显然很了解我的个性,所以才不停地叮嘱。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上,今天的云层特别的密集,黑压压的一片,连半丝光线都透不出来。明明是大早上,可是天色却暗得像是已经到了下午五、六点的样子。
这时候,忽然有一滴水珠落在了鼻尖,我用手抹掉,可不一会儿就感觉有越来越多的水珠落了下来,我看着自己放在护栏上的手背和胳膊上很快就聚起了一层薄薄的水膜,风吹过带走体温就觉得有丝丝凉意渗进了身体了。
“听到了。妈,我这儿下雨了。”
※
某国有企业总经理因挪用公款的罪名被判处四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四年,开除党籍,这样的事在天津自然是要上新闻的,并且有名有姓,有地可查。
五一的三天假期过后,在五月四号那天,我爸的事情就上了天津的日报了。而那天正好因为是p大的校庆日所以我们多休息一天,我也得以在网上及时浏览到了这则新闻。
不过很显然,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个消息的并不止我一个人。
“易生。”当何安突然拿钥匙开门进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最近已经把他不在宿舍的这一情况当做是常态了。
“安哥——”我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完,何安已经走到我桌子跟前把一张东西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看他那眼神我觉得他肯定真正是想拍在我脸上的。
“这是……”我扫了一眼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何安拿来的这张纸,正是我刚刚在浏览的网页的打印版。我电脑屏幕还开着呢,现在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微妙。
“何安……我……”
“你什么?”何安直直盯着我,他眼里的愤怒和受伤是那么明显,就好像积攒了这么多天之后终于爆发了出来,我被他那样的眼神一看就说不出话来了。
“易生,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在你心里跟你是什么关系啊?我对于你来说,是你在经历这种事的时候宁可去找蒋哲良演戏都不愿跟我透露哪怕半个字的关系吗?”
“我一直都在跟你说,从始至终都在跟你说,有事不要自己憋着,你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承担一起解决,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听进去。我跟你说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去忍受去抗让你放心地来依靠我,你当时是答应了的可你现在却做不到。易生,你觉得你这样做合适吗?你心安理得吗?”
“我……”
“从三月九号叔叔来北京的那个晚上你就知道有事不对了吧,我问过你,可你就是不说,我想着不要逼你等你想通,等你总有准备好的一天可以把一切告诉我,可是我等来了什么?分手?还是用‘蒋哲良是初恋’这种可笑的理由?你是在歧视我的智商还是在歧视你自己的智商?!你真指望我会信么?!”
“我知道你不信……我知道啊……”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心里不可能不委屈,就算真是我做的这个决定蠢到家了可是我自己就不难受了吗。
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我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人,我心心念念想要过一辈子的人,我亲口说出分手的人……是啊,你问我把你当什么,问在我心里和你是什么关系,能是什么关系?我这辈子除了你以外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还会是什么关系?
我看到何安的眼圈已经有些泛红了,而我自己估计也是一样。
“安哥,我之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担心……”
“为什么?为什么易生?!”何安牢牢地盯着我,“你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担心?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跟你一起承担呢?”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欠——”
“欠我?!”我已经分辨不出现在何安的眼中是愤怒更多还是伤心更多,“易生,你至今都觉得欠我的,就像那天我问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也说你是欠我的,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你就抱着这样的心态,你总觉得对不起我、总觉得亏欠我、总觉得是我为你牺牲了什么是不是。”
“是,可事实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也急了。
“是个屁啊!老子他妈的从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心甘情愿的你懂吗!!!”何安这时是真得怒了,我从来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从来都没有。
“我懂……”
“你不懂。易生,你一直都不懂。我跟你说我心甘情愿,你却从来没信过。我还能怎么做?”何安刚才在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这会儿声音终于稍微平和下来了一点,但是这种平和却不是我想要的,因为我听得出这是在预示着终结了。
“易生,我承认,我真得很喜欢你,我把你在心里放得很重很重,而且我相信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可是,你这样的感情我没办法再接受了,太累了易生,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要去担心你对我有没有安全感。你要知道安全感是信任的一种体现,你让我觉得你无法信任我,你知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于一段关系来说是毁灭性的啊。”何安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疲惫,他的眼神也暗了下来,我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脏都不受控制地抽搐在了一起。
“何安,别……”我的阻拦太苍白无力,何安看着我,我能看出他对我的心疼,可是他也已经有了决定,就跟我当初一样。
“易生,对不起,我不是圣人,我没办法在得不到恋人信任的情况下还始终坚持着去维持这样一段感情。当然,我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到今天我也不后悔。但是以后,我不想再继续了。”
何安语速很慢地说完这句话,然后,他从我桌上把刚才那张纸拿了起来用手一点点地撕碎。我有些木然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感觉现在正在被撕碎的其实是我,还有我和他之间的这段感情。
“你放心,叔叔的事我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何安撕完了就把手中的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又最后看了我一眼,用一种我十分熟悉却好久未曾听过的温柔的声线说:“易生,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是很抱歉,我暂时也没办法跟你做朋友了。再见。”
他说完就又走了。
我看着被关上的门,突然就想笑自己真是蠢出银河系了。我曾经居然还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比亲口跟何安说出分手更让我难过的了。
图样图森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