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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上有着日出日落,可是在人类世界之外的荒凉偏僻之地,却没有日出日落,自然也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
不过,好在人体的生物钟,还在顽固地坚持主宰人们的作息。
陆安气冲冲地回到厨房,将废弃的餐盘丢进垃圾区后,在厨房中呆呆站立许久,茫然四顾。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出去,该如何到外面的大厅中去面对那位女军医。
无论他如何不想承认,无论他内心如何抗拒,他都明白,在这颗孤独寂静的星体上,他和苏如玉这两个仅有的人,必然会随着时间逐渐靠拢,慢慢熟悉。即使最后不会多么亲密,但也不可能继续像刚开始那样进水不犯河水。
人都是群居动物,都会忍不住向同类靠近,会想和同类聚集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即使不说话,哪怕离得近一些只是看看也是好的。
只是,这个互相吸引、相互靠拢、彼此聚集的过程,并非一步到位的,而是反反复复、进进退退的过程,没有一个稳定均衡的关系会一下子就达到那个均衡点的。
之前,陆安救了苏如玉后,他们的关系好像忽然一下子被拉得很近,放佛成了亲密朋友,可以无话不说、无言不谈。那之后的两次在监测哨和主基地间的往返,两人真的就是言笑晏晏的状态。
可是,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幻想罢了,不过是两个在孤独寂寞中久了的人,彼此间第一次感到吸引力时的新鲜感而已。
两个人哪里是亲密朋友呢?他们甚至连相互熟悉都谈不上。
苏如玉不认识陆安,李毅不认识莫莫。
两个人间的放佛天然默契般的熟捻,不过是肥皂泡般的美丽幻象,在三言两语间就被捅破了。
陆安可以忍受她对于自己智商的怀疑,反正老头子是不是骗子他也不关心,再说那个老头子受到过的偏见、敌视、污蔑、误解,比这个还要严重千倍万倍,这种开玩笑似的语气陆安当然能一笑而过。
陆安也可以忍受她对于妹妹安娜的调侃,毕竟妹妹如今已经痊愈康复,她的已经获得了命运给她的最大惊喜礼物,这种时候其他一切都是轻飘飘的身外之物而已。
可是,陆安却无法忍受,苏如玉对于哥哥的怀疑,甚至是哪怕一丁儿的质疑。
哥哥明明那么精彩地活过,那么聪慧睿智,那么无所不能,陆安不能忍受他的名字沾染任何一丝污迹。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完全就是陆安的使性子、耍脾气,一点就炸的性格从来都不讨人喜欢。可是,就好像传说中的龙有逆鳞,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牢不可破的禁忌,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这样的禁忌,其实往往仅仅存在于关系亲近的人之间。对于陌生之人,任何流言蜚语的攻击都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而如果本该理解明白自己的亲近之人触碰心中的禁忌时,反而会点燃最汹汹的怒火。
为什么就连你都不能理解我呢?为什么就连你也这么说呢?
你该理解我的,你该明白的,你该知道的……
朋友、亲人、家人,一旦触犯了禁忌,引发的发泄怒火往往会如同山崩地裂一般,让天地变色之余,偏偏叫旁人看得莫名其妙。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应该、必须、本应、理所应当呢?
更何况,很多时候,那种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关系,往往都是假象而已。一旦戳破,人们在发泄怒火时,还会带着伤心欲绝的失望感。
我以为我们本应该如何——
我想着我们会如何——
没想到原来我们不是如何——
这种虚假的感觉,有些时候是一厢情愿,有些时候是相互维系的。
在过往十年间,见惯了人情冷暖的陆安其实对这个很是明白的,只是依然看不破罢了,他也被之前两次的假象迷惑了。
如今站在刚刚打扫过,依然有些狼藉的厨房中,陆安才稍稍醒悟。
自己与外面那位女军医,本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或许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会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些许痕迹,然后等到离别之后,这种痕迹就会渐渐淡漠,最后默默地被遗忘,只会在人生某个时候恍然回首时,才会记起有这么一个女人罢了。
甚至,更多时候,挥手作别之后就是相忘,再也不会出现在对方的生命中、记忆中,就连那某次偶然的恍然回首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陆安经历过不止一次。
比如,站在远离地球亿万公里之遥的这颗漆黑孤寂的星体上,身处这间积灰斑驳的厨房中,陆安忽然思念起了自己的哥哥。
这种思念,就好像雾气一般从心间弥漫开来,弥散到身体中的各个角落,湿润而模糊,却又有种朦胧的期待感。
他想起了自己四五岁时,哥哥和他,在夏日的午后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将他藏在高高书架顶端的那些书籍取下来,然后趴在窗户前的地板上翻着,尽管那个时候他们一个字都看不懂,却总是乐此不疲。他们甚至还偷偷将某些好看的插图书页撕下来,悄悄自己保存起来,遇到两人争抢的情况,哥哥总是先自己临摹一副,然后将撕下来的那页给他。
那个时候,他们是如何取书的呢?都是哥哥扒着书架的隔层,让自己踩着他的肩膀站得高高的,然后才能将藏在最高层的书籍取下来。
每一次,不论取下来什么书,都是一次成功的伟大胜利。
在陆安十岁以前的生命中,父亲、母亲、哥哥,好像是他生命中唯一熟悉的人了,他们好像就是全世界。可是,十岁那年的巨大鸿沟后面,父亲、母亲、哥哥都依次挥手作别,如今他们都渐渐消失于陆安的生活中了。
他的生命中开始被妹妹安娜填满,他有了新的朋友,他们也放佛是陆安的全部世界,而且还有不同的过客在这个世界中稍作停留。
甚至,陆安都没有觉察到,父亲、母亲、哥哥是何时开始,渐渐在他的记忆中沉淀下去了。
比如刚刚在苏如玉面前讲的,第二次偷鱼被抓,自己被水面巡视队狠狠扇了耳光那次,那个时候赶过来领走自己的哥哥,在走出水面巡视队的分部大楼的路上,就是自己的全世界,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蹙眉撇嘴都被陆安瞧在眼中。
站在分部大楼的前面,阳光照在哥哥脸上,就连耳鬓的白色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时候陆宁嘴边的胡茬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他严肃的脸上还有着浓重的眼袋。
这一切,都被当时的陆安瞧在眼里。
可是,在他后来每每忆及于此,却从来没有想起过这个画面。直到现在,站在厨房中的陆安脑海中忽然闪现了这个画面,陆安甚至怵然记起了当时鼻青脸肿的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滋味。
至于陆宁当时说了什么,他却忽然想不起来了。
过往的二十年中,即使是重要如哥哥陆宁这样的人,他也已经遗忘了很多很多的记忆,更何况是其他的过客呢?
比如那位冯婷婷,如果不是在八月份和九月份的两次相遇,或许自己会从此再也想不起这位冯家的二小姐,曾经在童年时的密友。
说起来,不光是久远的记忆,就连陆安三年来的大学同班同学,他现在默然去想,忽然发现竟然有一半人都已经模糊了容貌、忘却了姓名。
再往前呢?在搬到第三军校附近之前,还住在父母的那栋小别墅时,那些每日来往相见的邻居呢?陆安几乎一个也记不起来了。
而陆安再往前想,站在十岁那道鸿沟前,往更久远以前望去,那里影影绰绰地站着许多人,甚至很多都是当时亲密无间的玩伴,如今不仅是面相、姓名,就连存在与否都不敢肯定了。
都不过是过客而已,都是过客啊!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竟然奢求一个与自己萍水相逢的女军医,要理解自己心中的禁忌?自己有什么立场冲着她发脾气呢?
更何况,这位女军医刚刚不避风险,从外面的尘埃灰层中把自己拖了回来,刚刚让自己幸免于难。自己不感激倒也罢了,为何反倒要发泄自己的阴郁怒火到她身上呢?
自己错误理解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以为真的就在上次救了她之后就变成了朋友,真的就可以无话不谈了,其实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或许,自己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她也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强求朋友、亲人、家人理解自己,都已经是足够不理智了,难道自己可以要求外面那位女军医来理解一个两个月前还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吗?
自己和她,只是相互知道姓名而已,甚至连各自的过往都没有起码的认知,而且自己还使用着别人的姓名,就更无法强求苏如玉来理解自己了。
所以,陆安心中更加茫然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发起这样的脾气呢?
“人心还真是变幻难测啊!就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自己。”
既然如此,我何苦生气别人都不理解自己呢?等一会儿,该如何出去面对无辜受自己情绪发泄的那位苏如玉哟!
陆安不禁苦笑起来。
算了,陆安四顾厨房,刚才做饭之前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将浮灰除去而已。厨房中现在依然是一副狼藉的模样,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动手吧。
****着上身的陆安甩了甩右手,说做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