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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医馆时,执欢只觉得恍若隔世。昨日下定决心告别这住了四年的医馆,已做好永远不再见到女儿的准备,没想到不过一日,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娘亲娘亲!你带哥哥去哪里玩啦,怎么不带念儿一起去!”肉团团从柜台里爬出来,跑到执欢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
执欢看着肉团团,忽然喜极而泣,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爹爹说你带哥哥玩会给念儿带好吃的,好吃的在哪里?”肉团团睁着水灵的大眼,期待的看着执欢。
执欢尴尬的看向巫赫,俨然求救的眼神。
巫赫轻声细语地对肉团团说:“念儿去陪哥哥净手,回来带你们吃好吃的。”
肉团团放开执欢,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真的有些灰,拍了拍,嘻嘻一笑,拉起容焕的手一起往后堂跑:“哥哥我们去净手,有好吃的哦!”
容焕跟着巫骊走,目光还是留在执欢和巫赫之间,直至看不到两人才转回头。
“念儿,爹娘吵架了,我们要帮爹娘和好!”
肉团团停下脚步,眨着眼,一脸不置信:“吵架?骗人!爹娘明明好着呢!”
容焕就知她不信,拉着她往回走,躲在了后堂门口……
“还会走吗?”巫赫没有感情的声音。
一阵沉默……
执欢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
“说话。”巫赫声音冷了一分。
依然悄无声息。
巫赫语气生硬,又道:“你当真狠心,念儿不是你亲生的么?居然舍得丢下她远走!”
执欢心知巫赫是真的生气了,若非如此他不会这样与她说话,这口吻让人听着害怕。
“你非要走便走,没人拦着你,但两个孩子绝不让你带走。”
执欢抿唇。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拿什么保护孩子?!”
执欢想到刚才遇到的匪贼,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她确实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对不起。”执欢轻声说。
巫赫听到她的声音时,心里的怒气散了几分,语气也缓了下来,“别跟我说对不起,如果今日你们遭遇不测,你对不起的人是谁?你自己想想。”
执欢心思百转千回,最后低声道:“你之前说的……我再考虑一下。”
巫赫微愣,以为她坚决不同意,没想到妥协了,居然愿意考虑这个问题……
“原以为只要是为了孩子,我做什么都愿意,面对时我才发现……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心,不想连累旁人。我更不想万一哪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或者过去的家人来寻我,到时伤到你……”
“别的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好好考虑我与你说的就好,你若愿意便是你我捆绑一辈子的事情,与旁的无关。”巫赫道。
这几年他也多方打听,不曾有谁家丢了女眷。就算是四年前,金陵城中传出消息说是云中侯府上丢了女眷,他当时算了算时间,云中侯府传出丢了女眷的事情是两年后,那时俩孩子恰好一岁。如果执欢是云中侯府的人,定会在人丢了的头几个月里大肆寻人,何至于人都丢了快两年时才去找?
所以,他确定她不是侯府之人。关于侯府丢女眷的事情他也没跟她说。
“好,我会尽快给你答复。”执欢应下。
“去休息吧。”巫赫温和道。
执欢点头,从巫赫身边走过,向后堂而去。
躲在后堂的容焕和巫骊见执欢来了连忙一起逃跑……
巫赫坐在医馆中,阳光从门外投入,洒在门内一片宁和。
他面色温和,甚至带着些许笑意。这六年下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有个女人陪在身边,有儿女在膝下,一家人平和度日。
他尤其喜欢与她相处,两人在一起时,他做事都会得心应手,经常以老师的身份吩咐她帮他做事,他喜欢她为他着想,喜欢她为他的事情忙的团团转。偶尔有一些难以医治的病人困扰二人,给平静的生活带来些波澜。
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一辈子。
红笺从后堂出来,蹦蹦跳跳的极为有精神,完全不知道早上发生什么事情,拿着一块写着“开诊”的牌子挂在门前,然后回来瞧见巫赫,嘻嘻一笑:“先生好!”
巫赫的思绪被打乱,见是红笺,扯嘴一笑,“可有病人来瞧病?”
红笺摇头:“还没有呢!”
巫赫点头,起身去坐堂。
红笺拿起扫帚和抹布开始打扫医馆,嘴巴里还哼着小曲儿。
红笺虽然还是八、九岁孩子的心智,但这几年下来,被执欢教导的如同正常人一般,若非接触定不叫人察觉。
“先生,来一位看病的大爷!”红笺放下扫帚忙去扶住进门来的一位老大爷,“大爷您哪里不舒服?”
老大爷咳嗽了几声,指着心口:“这里不舒服……”
红笺道:“我们家先生很厉害的,看一眼就能治病呢!”
那老大爷点头:“就是知道这里的大夫都是神医我才来的!”
红笺咯咯的笑着,把病人扶到巫赫跟前,然后继续该干嘛干嘛去。
不一会儿,老大爷看了诊取了药便由红笺送走。
红笺在门口晃悠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进门时被一壮汉撞倒,那人一脸络腮胡子,目露凶光,“走开!”
红笺瞧见那人背上背着一人,身上到处都是红色,也不恼,连忙爬起来朝大门内喊了一声:“先生!急诊!”
络腮胡子原本还想骂两句,听女人这么说也就把嗓子眼儿的话硬噎了回去,连忙快步进门。
巫赫让他将病人抬到内堂榻上躺着,把络腮胡子和红笺都赶了出去,“在外面候着,需要时再叫你们。”
络腮胡子出门去,满脸紧张。
红笺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有神医!”
络腮胡子见她这么说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内堂门上。
内堂传出巫赫的声音:“红笺,把夫人叫出来。”
“唉!好嘞!”
络腮胡子蹙了蹙眉,对红笺这个名字极为耳熟,但没多想。只见她跑跑跳跳的就往后堂跑去,消失在门内。
执欢本照顾两个孩子吃早饭,一听前堂有急诊,连忙换了衣服,去了前堂。
巫赫已将伤患所穿的战袍扒了,他身上其他部位的血止住,肩头的箭头并未拔去,尚需拔掉箭头再止血,而他查出这箭头之上带有剧毒,若不尽快解毒,只怕命不久矣。
执欢看到人的时候愣住了,近几年边疆附近战事极多,遇到个伤患不足为奇,可这人身上多处伤痕,几乎血流不止,看着极为触目惊心,即便是见惯了此类,今日还是觉得不忍直视。
“容欢,准备刀、药酒、绷带,还有镊子,点上灯。先把箭头拔出,然后解毒。”巫赫道。
执欢恢复如常,迅速准备好巫赫需要的东西,然后帮他扶着伤患。
“以后如果遇到箭头在心口上的伤患,一定不能让人背着。在拔箭头的时候,注意不能伤及心脏。”
听着巫赫的话,执欢下意识的点头,“记住了。”这行为一如往常,他教她如何处理伤患一样。
“你到前面抱住他的肩膀,如果他疼的挣扎,你要控制住他,别让他乱动。”巫赫道。
执欢照做,在把这个伤患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时,她浑身一震。这么些年,和病患近距离接触也并不是没有过,可这次却叫她觉得不安。
“病人面前不分男女,我早与你说过。”巫赫将镊子放在火上烤时看到了执欢的表情,严肃地说。
执欢深吸一口气,放轻松身体,“知道了。”
巫赫烧好镊子和小刀,将伤患肩头的肉割开了几厘,镊子夹住箭头,“噗”的一下将箭头拔出,血立马喷涌而出,渐到了榻上和巫赫的身上。
巫赫毫不在意,给他清洗了伤口后,又取来针和线,将他的伤口一针一线缝起来。
执欢看着巫赫利落的动作,心下又增了几分崇敬,他就是这样的人,精益求精,行事严谨。
“伤患在拔箭头时居然还昏迷不醒,似乎丝毫不感觉疼痛。”
巫赫道:“他感觉到了,你未察觉他双手已成拳?”
执欢意外,这才看到伤患双手紧捏,不由惊叹,方才拔箭头时他毫无动静,巫赫为他缝针时亦毫无反应,这般忍耐力着实叫人叹服。
“用药酒清洗他的伤口,给他包扎起来,别让伤口碰了水。清洗完了给他安排房间,在我研制解药出来之前,不能离开医馆。”
执欢点头。
巫赫又道:“他身上的毒很奇怪,应该是中了辽国宫廷禁药。一时半会儿解不了,我需要研究几日才能炼出解药。”
“禁药?”执欢讶然。
巫赫轻咳一声,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别想歪,只是早年间禁止传出的一种剧毒,常人一旦入口,便无药可救。”说着又看了榻上的伤患:“这人却在沾染此毒后坚持到现在,实属异数。”
执欢红了脸,她确实想歪了,以为是那种需要女人来帮他解的毒呢。
“若是鹤顶红,哪里能救活?”
巫赫道:“不是,这种禁药参杂蟾毒,名曰断魂。”
执欢默念“断魂”二字,目光投向那满脸还是血渍的人,到底是何种怨恨,居然要这人尝尽痛苦。
“处理一下,我去换件衣裳。”巫赫丢下针线,左右瞧了眼自己的双手,极为嫌弃的样子。
“去吧,这里交给我。”执欢领会。
巫赫走后,络腮胡子迅速进来,要上前看伤患,被执欢阻止:“包扎好了你带他到里面客房去住下,他身上毒解了才能离开。”
络腮胡子拜下,“务必治好他,日后必有重谢。”
“能救的我们不会袖手旁观,该你出的诊金一分都不会少算。你且起来。”执欢说着拧了把棉巾,擦拭伤患带血的脸。“回头去买些贴身的衣服给他,这些铠甲洗净了收起来吧。”
络腮胡子点头,“是。”
当伤患棱角分明的脸擦净后,执欢愣住。
这人与巫赫一样,人中龙凤,生的极其好看。
“这位夫人,我看已经包扎差不多了,是否可以把他抬进里面去了?”络腮胡子说。
执欢回神,连忙叫巫烬一起来帮这络腮胡子,把人抬到客房去。
洗净了手后,回到后院。
巫赫正挑选着衣服,不知那件好,见执欢来了,他道:“方才那衣裳不能穿了,丢了吧。再帮我选一件适合的。”
执欢点头,笑着道:“只要干净穿就是了,别挑来挑去,坐完堂还是要换的。”
“倒也是,你与红笺洗衣也累。”巫赫笑着随意选了件衣裳穿上,衣衫整齐后,又从柜中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执欢:“这个送你,以后坐堂或者给伤患处理伤的时候便戴上。”
执欢打开包裹来,里面赫然裹着两条月白色纱巾,她以为是手帕,却见纱巾上面两角连着两条细带,带子那头各有两颗大珍珠。
“这……?”
巫赫从她手中取过一条纱巾,轻轻抖开,拉着两条带子,绕到执欢身后,将纱巾戴到她的面上,两条带子绕过她的耳朵,系在脑后。
“虽说病人面前不分男女,但毕竟还是有别,我也不喜欢以后别人盯着你看。”巫赫帮她系好,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看她只露出一双水灵的大眼时,他十分满意:“这样也很好看。”
执欢心里有些想笑,当初刚坐堂给人看病时,她就不习惯,尤其是给男子看病,她每次都不好意思,在他严厉的批评和教导下,她慢慢的开始尝试打消男女之别的观念,到最后,只要是病人于她来说已无男女之分。现在他却又告诉她要注意男女之防……虽然他说的没错。可这样反复无常真的好吗?
“怎么,不喜欢?”
执欢摇摇头,“这连城谁人还不认识我?这忽然戴个面纱,有些奇怪。”
巫赫摇头,郑重其事地道:“近期连城多了些驻守的官兵,估摸着仗就要打到连城脚下,这段时日别随便出门,尤其是远门。”
执欢点头,今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今后自当不任性不随意行事。
“嗯,随我去看看方才的伤患,再研究一下解药的事情。”
执欢应下,伸手抚了抚脸上的面纱,微微一笑,跟上巫赫的脚步。
来到方才伤患所住的客房,那络腮胡子的人守在伤患床前,一脸憔悴。
巫赫对他道:“不用担心,你这朋友暂时死不了,你只管去休息,休息好了才能有精神照顾他左右。”
络腮胡子道:“方才已听巫先生徒儿说过,只要巫先生愿意出手帮忙,我们大人定不会有事。”
执欢笑着接嘴:“这是自然,还没有谁能比得上医圣巫赫先生的,你且放心将你们大人交给我们,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络腮胡子一听是医圣,连忙跪下:“路虎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居然碰上医圣巫赫先生,几年前我们大人还派人寻过你!只可惜当初并未寻着。没想到今日却蒙巫先生救治!”
巫赫挑眉:“噢?多年前寻过我?”
寻他的人多了,只可惜当初师妹离开,他没心思行医救世,故而隐居烟光谷多年,对外面的人和事一概不管不问。
路虎道;“我家大人当年寻先生是为了给瞎眼的妻子治眼疾,只可惜……没寻着先生,又把夫人给弄丢了。”
巫赫暗自翻了个白眼,连自己媳妇都能弄丢,也真是人才……
床上昏迷之人呼喊出声:“执欢!执欢别丢下我!”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路虎第一次见他说梦话,喊地还是夫人的名字。
巫赫又无所谓的撇撇嘴,就这副伤痕累累的样子还能找回媳妇不成?
然而,执欢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那名字她似曾相识。
“让巫先生见笑了,我家大人是第一次这样……”
巫赫笑了笑:“我们行医之人见多了怪事,这种梦呓很常见,你不必慌张。”
路虎讪讪一笑,“原是我大惊小怪了,实在抱歉。”
“无妨,你且出去一下,让我同夫人为你家大人再看看。”
路虎应了一声,又看了眼方才就见过的现在却戴上了面纱的女人,朝她颔首,“那就麻烦二位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巫赫摸出了银针在伤患的手指上扎了一下,将血滴在一个小瓷瓶中,“容欢,给他手臂伤处上点金创药,再去把仅留的两粒解毒丸给他吃了。”
“好。”执欢应着去拿药箱中的药,刚给伤患手臂上好药,她的手却被紧紧握住:“执欢!我一定找到你,绝对没死,你绝对不会死。”
执欢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却不想他拉着她死活不放,甚至她一动,他握的更紧,几乎扯疼了她。
巫赫紧蹙眉头,看到那只爪子握着执欢的手,他心里超级不爽,上前点了那人的穴,他便松了手,闭眼之前他还说:“执欢,我就知道能找到你……”
“以后若非必要,还是让烬来照顾病人吧。”巫赫面色不悦,“叫你让人占了便宜,爷心里不快。”
执欢收回手,揉着方才被捏红的手腕,“别人昏迷之中喊错人也是正常。”话说完,心思回转在那伤患口中所喊的名字上面,她越发觉得这名字她觉得熟悉,非常熟悉。
巫赫也没话说,总不能跟个半死不活的病人计较那么多吧?
“我看看。”巫赫轻轻拉过执欢的手,左右瞧了下,“这伤患武人出身,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捏骨折就麻烦了。”
执欢要抽回手却无法动弹,“你行医的还不知道么?这能伤到什么而且我哪里那么脆弱,放开我,没事。”
巫赫放开她,笑了笑,“你出去吧、让烬来做我下手。”
执欢应下扶着手出去。
巫赫看着病床上的人,闭了闭眼,心思百转千回。方才那叫路虎的人说几年前这人寻过他,要为失明的妻子治眼,床上这人喊得名字也带一个“欢”字……
心中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身边这个女人想起过去,更害怕“容欢”就是这人口中的“执欢”。
这六年里,就算是没长心的石头和她相处,都能摩擦出感情,更何况他这个性情中人。
他……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喜欢她一些。
希望这么大个世界里,这么凑巧的事情不要发生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