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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郡即墨县县衙。
已是入夜时分,周遭早已失去白日的活力,变得静悄悄一片,唯有一间书房内还亮着灯,两个身影从摇曳的烛光中投在窗帷上,看上去扭曲而诡异。
即墨县令程弼今年四十,白净的脸上三髯长须无风摆动,配合高大的身材看上去颇有几分英武的感觉,可惜一双过于细长的眼睛破坏了这种英武感,反而令人觉得阴鹜。此时他正对着一个师爷打扮的人说着话:
“义真先生,你吩咐的事情,已有所成,那夏侯家已无法补上差额和凑够酬金,明日我便下令拘捕夏侯家族人,家产和仆佣充公。再除掉夏侯英的后顾之忧,便已达成要求。然则先生答应我的事情……”
师爷打扮的人摇了摇头:“此事早该在三日前了结,你却拖到明日。需知夜长梦多,若不早日解决恐生事端。至于答应你的事,等到解决夏侯家,自然兑现。”
程弼脸上有些赧然:“四邻乡老求情,程某毕竟在本地为官,总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三日时间,夏侯家又没有话事之人,哪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师爷叹口气,“听说那四皇子赵旻回即墨探亲,不日即到。”
程弼嗤笑一声:“先生说的是那位‘泯默皇子’?就算他来了又能如何?本官所为皆出于公心,秉公执法,有何可惧?”
师爷再叹一口气,不再多言,拱手告辞而去。
程弼正打算回卧室歇息,开门却见管家候在门口,见了程弼,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垂首道:“老爷,南边有信到!”
程弼应了一声,接过信来,见左右无人,低斥道:“不是让他不要主动联系吗?万一被人抓住把柄,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程弼拆开信封浏览一番,皱眉道:“今夜三更在城南十里亭相见?不是早说好不轻易会面吗?”
管家回话:“或是姑爷有什么急事,不得不见面详谈也未可知?”
程弼皱着眉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跺脚:“备马!你亲自随我同行!”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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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时分,即墨城南十里亭。
夏朝沿秦时旧制,十里一亭,十亭一乡。里是最基本的行政单位,但里魁通常是由民间选举有威望的士老担任,真正朝廷有任命的是亭长。一般说来,紧邻城池的一亭作为距离最近的休憩点,民众认为比较重要的接风或送行都是在这一亭、也就是十里亭进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十里相送了。不过今夜的十里亭显然并不在此列。
此刻亭中正有一黑衣男子倚栏而立,身后一位身着黑色劲装老者肃立守候。这两人正是即墨县令程弼与管家。此刻程弼正眉头紧锁,不耐烦道:“已是三更时分,怎的恁般迟缓?”
身后的管家没有答话,只是侧耳倾听。少倾,远处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应是姑爷到了,老奴去看看。”说完转身出了驿门。
片刻功夫,管家领着一名三十来岁的虬髯大汉以及两名同样劲装的随从步入亭中。大汉见到程弼,大大咧咧的一拱手:“姊夫!”
“不要叫我姊夫!说了多少次了,总改不了你那粗鄙的习惯!”
“嘿嘿,日日与海贼混在一块,哪里文雅得起来!某家又不像姊夫你是大官,怎需要如此讲究!”大汉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又开口道:“姊夫,你昨夜才派人送信来做了安排,怎的今日又再来信通知会面,莫不是有甚变故?”
程弼闻言脸色剧变,看向管家:“今日书信不是从寨中人亲手交给你的?”
管家也面若死灰:“不是,是从门缝中得到,我以为是掩人耳目不便直接送来!”
那大汉也觉出不对,嚷嚷道:“我得到姊夫的信也是从寨外射进来的!”
“不好!上当了!快走!!”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锣响,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数不清人影从黑暗中慢慢现出身形。
“程县令怎的才刚来就要走?你若走了,如此多被扰了清梦的人岂不遗憾?”一个充满戏谑的稚嫩声音响起,可不正是赵旻?
赵旻身边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辅正,原以为北海王说你勾结贼寇乃是戏言,没想到你竟如此不知自爱,你如何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即墨数万百姓?”
说话之人名叫胡珍,是即墨的县丞。由于程弼在即墨为官多年,为人强势,在县中说一不二,惹得很多人敢怒不敢言,胡珍就是其中之一。今日午间赵旻乔装潜入即墨城中,秘密找到这位不得志的县丞,简略述说事情经过并允诺今夜带他看一场好戏。除了胡珍之外,一下午的时间还在城中找了七八位在程弼高压下不得志的官绅和乡老,众人集合提前守候在十里亭外,于是有了方才那一幕。
原来一切都是孟侯定下的计划,首先夏侯杰秘密返回家族,安稳住家中人等,并遣人向程弼表达服软的意图,以稳住程弼的心;再伪造书信,分别送与程弼和海贼寨中,互约对方三更见面,然后带着众乡绅并一百亲卫提前在十里亭外隐秘处潜伏下来,静等二人上钩。只要两人见了面,则大事成矣。
程弼呼吸粗重,仍强自开口:“你们这是为何?我便夜间与人相会又有何不妥?怎敢强言便是贼寇?”
赵旻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你是要证据是么?”
说着从怀中掏出几封信,“这是你与贼酋密谋的信函,尽皆在此!”
见程弼似乎还要强辩,摆了摆手示意还没说完:“信函只是物证;我已安排部队连夜攻打海贼营寨,想来这时候应该差不多拿下了。只需等到明晨让俘获的贼众来指认一番,想必你身边这位小舅哥应该不会认错吧?”
说完嘬了嘬牙花,“程大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就认了吧!”
程弼尚未开口,管家眼中阴狠之色一现而过,将身抢在程弼之前,咬牙道:“老爷,老奴护着你走,今日之事势不能善终,惟拼命而已!”
说完从腰间拔出刺剑,招呼大汉的随从,排成一个简易的冲锋阵型,竟就这么从驿门直冲出来!
赵旻这回是真叹了口气,最不愿见到这种血腥的场面,却总也无法避过。向后手一招:“放箭,且勿坏了程大人和贼酋的性命。”
连成一片的应喏声中,百名亲卫跨步上前,百余张一石臂张弩瞄准冲出的一群人,只听一阵弦响,百余弩箭划空而过。只一瞬间,最前方的管家与随从都变成刺猬,只剩下程弼还尚能站立,那虬髯大汉腿上中了一箭,正抱着腿在地上哀嚎。
程弼眼见大势已去,终于缓缓跪倒,闭上双目,脸上似有泪水趟下,长叹一声:“诸事休矣!”
赵旻慢慢地走到程弼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位差点令夏侯家万劫不复的县令大人,“程大人,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要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