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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依旧在前进着。
云诃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南丁格尔似乎也并没有规划出一个准确的目的地。
因为这颗星球陷入黑暗太久了,星球上的城镇之间也断了交流太久,南丁格尔其实并不确定这一个方向上的城镇是否还存在。
“你是想要去别的城镇看看吗?”
云诃往远方望去,那里依旧是一片漆黑,哪怕是无垢火也无法照亮太远的地方。
“可是,真的还会有城镇存在于黑暗中吗?”
他问。
南丁格尔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看向云诃,轻轻地说:“会有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要加强自己的信心一样,将那段话重复了一遍。
“一定会有的。”
云诃有些奇怪地看着南丁格尔,似乎是在想对方为什么这么笃定。
毕竟如果英狄勒斯没有“芯”的存在,也不一定能在千年的黑暗中存活。
南丁格尔轻轻笑了一声。
“别这么看着我??”
他钴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期待与希望,他将手中的马灯往前照了照,语气中是他一派的温柔。
“生命的圣曲向来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它不一定会一直美好,却有着足够的魅力,让人们被它所吸引。”
他的语调像是一首诗,带着他所独有的韵律与节奏。
“我们只需要聆听,哪怕我们无法理解,哪怕我们无法欣赏。”
“它是一首赞美诗,是世间的美好之集。”
南丁格尔忽地垂下眼睫,叹息道:
“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那些古书上说的,一种名为鸟的生物究竟是怎样的。”
“它说他们是天空的孩子,翱翔在天空,无拘无束。”
南丁格尔望向天空,口中呢喃道:“阿诃,真正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云诃眨了眨眼,握住了南丁格尔的手。
“我无法确切地描述它,因为你从未见过它,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描述它。”
白发的神使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轻快地说。
“但你一定会喜欢的,在天气最晴朗的时候,它就像是你的眼睛,而鸟在天空中翱翔,像是火焰映入你眼中的光。”
他把自己的脸贴近了南丁格尔的手,蹭了蹭,语气中带着些许柔软。
“我现在很喜欢天空,可惜这里看不见。”
南丁格尔钴蓝色的瞳孔一下变得深邃起来,他的心情有些一言难尽,他眨了眨眼,看着云诃。
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某些话究竟代表了什么?
看着云诃澄澈的,没有一丝昏暗的暗金色瞳孔,南丁格尔总觉得在这点上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云诃明明对这种事情根本不在意。
不在意??
他在心里深吸一口气。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不在意啊!!!
南丁格尔无声落泪。
他现在一点都不庆幸云诃的单纯了,一点点的单纯可以让神使变成一个稳定因素,但单纯过度就会让人痛苦了。
反正他现在就很痛苦。
“??我们该继续前进了。”
南丁格尔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向着预定的方向迈出了步伐。
云诃眨了眨眼,不太理解南丁格尔态度的转变,但还是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白色与红色的身影带着黑暗中极为稀少的光亮,向着前方前进。
荒野之上,怪物在黑暗中虎视眈眈。
它们在黑暗中窃窃私语,刺耳的、污秽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语言在两人的身边响起。
“人?”
“讨厌的火焰??但是是久违的感觉。”
“失望?死亡。”
“千年了?已经这么久了吗?”
“我死了!我早就死了!这鬼黑暗!让我死啊!”
它们嘶吼。
南丁格尔皱了皱眉,往周围环视了一圈。
“奇怪??”
他有些疑惑地想。
“阿诃,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云诃没有回答他,而是往前走了一步。
白风衣的衣角被风吹得纷飞起来,他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庄严肃穆,他将手中的马灯高高举起,似在朝圣。
远处,一座城市的轮廓在微弱的光中影影绰绰,南丁格尔看向那座黑暗中的城市,突然沉默了。
没有回应。
没有光亮。
怪物体内的油脂在剥离出来后,只需要一点火星就可以点燃,即使它损耗的很快,也依旧是他们在黑暗中的仰仗。
一座城,不可能一点灯光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这座城真的太安静了。
南丁格尔看着云诃将手放下,稳步向着那座城市走去。
他们静默地行走着,徘徊不去的幽影依旧在耳边窃窃私语。
魂灵的语言进入到云诃的耳中,白发的神使微微阖上眼,表情似是怜悯。
他们逐渐走进了。
破败的城门,爬满城门的古怪植物和无声的城镇映入他们眼帘。
南丁格尔深吸一口气,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望向破败的土地,钴蓝的瞳孔黯淡下来。
生命。
生命啊,它璀璨如歌。
他忽然感到了无尽的恐惧与疲惫。
他抬起头,云诃依旧在前进。
这里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似乎都不重要。
他想干什么?
南丁格尔的内心骤然蹦出了这样的疑问。
他向着四周望了望,跟上了云诃的步伐。
云诃提着那盏灯,一盏看起来很奇怪的灯。
它的制式像是四角灯笼与马灯的结合体,其上绘制着一个并不完整的纹路。
这是云诃在来到这个地方后,用自己的血肉与怪物骸骨做成的灯。
它没有名字,无论是云诃还是南丁格尔,都只是叫它马灯。
他缓慢地,庄严地向前走去。
白风衣上的金色暗纹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在无垢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白色的高筒长靴不染尘埃,他轻松地走过了这座废墟。
马灯散发出圣洁却冰冷的光,躲在暗处的怪物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它们渴望而又恐惧地望向那盏马灯——准确说,是马灯中的火焰。
“他为什么不看一眼我们?”
“笨!他不看不刚刚好吗?”
“就是!我们要是被发现了,不就只有被净化的下场了吗??”
“净化??是被那团火净化吗?感觉还不错。”
“你在想什么啊罗尼尔!我们是污染!净化后就死了!”
“可是??我们真的还算活着吗?”
怪物们沉默了。
四周的窃窃私语消失了。
过了一会,被称作是罗尼尔的怪物小声嘀咕:“那个红头发的家伙,长得真眼熟。”
“能不眼熟吗,这家伙不就是书上常说的,神使之后吗?”
“啊??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对啊,谁会信凛冬的神使是红头发的啊,多半是他们骗人的。”
“你还不如说刚刚走过去的那人是凛冬的神使。”
“去你的,那家伙一看就不是。”
“那红头发的看着就是了嘛?”
“停停停!吵什么吵,都说了是神使之后了喽,那又不是真的神使,红不红发关你什么事。”
“就是!这地方黑了这么久了,谁知道记忆之神还记不记得我们!”
“滚!神一定还记得我们!”
“你才滚呢!我们变成这个鬼样子,谁知道神还认不认我们!”
“都说了吵什么吵!你们烦不烦啊!”
云诃的身影在怪物们的窥视下渐渐变小,他并没有听到那些怪物之后的对话。
南丁格尔依旧跟在云诃身后,像是虔诚的苦修士,走过断瓦残垣,尘土染上了他的风衣,尖锐的石块划破了他的衣角。
他近乎是麻木地、疲惫地在废墟之中行走着,钴蓝色的眼睛里似乎倒映不出他手中的灯光。
忽然,他的瞳孔倒映出了一抹淡淡的白。
他微微睁大眼,看着云诃一步一步登上了这座城市的中心,这座城市的顶点。
凛冬之台。
昔日,人们在此祭祀,他们将祭品摆上高台,以端重沉稳的祭舞期待着神明的回应。
记忆的花纹在高台上被尘埃掩埋,云诃瞥了它们一眼,没有在意。
他望向这片死寂的天空,口中呢喃道:
“没有生灵。”
他垂下头,看向地面:
“没有希望。”
他回过头,望向南丁格尔,怜悯般问:
“你在追寻什么。”
南丁格尔沉默了,他钴蓝色的眼睛中像是藏着一团化不开的黑暗。
他沙哑地问:
“这很重要吗?”
神使淡漠地、怜悯地看着他,暗金色的瞳孔中似乎也藏着浓重的悲伤:
“对我而言,很重要。”
“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怔怔地望着云诃,踏上了阶梯。
他想了很多。
阶梯不长,因为这座城市是呈拱形阶梯式建造的,到了中心,自然会是最高处。
但他总觉得这条路很漫长,像是根本望不到头。
他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
这座城市唯二的两个光源开始靠近。
南丁格尔缓慢地到达了阶梯之顶,望向了这满目疮痍的城市。
他缓缓低头,望向云诃那突然变得陌生的面孔。
神性占据了一切。
但他不觉得恐惧。
他只是忽然想到了很多。
比如,这座城市没有骸骨,比如他们在进入这座城市后就没有见到过任何怪物。
比如暗处的窃窃私语,比如?这座再也得不到回应的祭坛。
他缓缓地垂下头,灯盏被放置在一边,他跪在地上,牵起了云诃的右手,将额头贴在上面。
细微的抽泣声响起,他的身体颤抖着,哭声越来越大。
泪珠落在地上,落在尘埃里,摔成了碎片。
南丁格尔哭泣着,悲哀着。
“我不知道啊??”
他在生气,在生自己的气。
你为什么不知道?
那你究竟在干什么?
他哭泣着,忏悔着。
像是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小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像是骄傲的国王最终发现自己的懦弱。
就像是他给自己取的假名一样。
南丁格尔·弗伊。
夜莺,愚蠢。
一个愚蠢至极的,于夜晚歌唱的胆小鬼。
这究竟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小玩笑,还他是一语成谶?
他歇斯底里地颤抖着,紧紧握着云诃的手,像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在紧握着自己唯一的浮木。
云诃轻轻地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南丁格尔的后背,然后抱住了他。
“那就向我祈求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夜晚的风。
“我会帮你的,南丁格尔。”
南丁格尔抬起头,白发的神使笑着,神性与人性混合到了一起。
而后,他低下头,在云诃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
“我向您祈求。”
他说。
像是溺水的人在挣扎,那声音几乎微弱到要消散在空中。
但云诃听见了,他呼出一口气,语气温和地说:“抬头,南丁格尔。”
被放置在地上的马灯高悬于天空,南丁格尔抬起了头,望向那依旧微小的光源。
云诃左手缓缓置于胸前,暗金色的瞳孔怜悯地注视着这片黑暗之地。
“看,光。”
他说。
下一刻,马灯中的火焰骤然开始膨胀。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焰球体,并在不断地升高。
最后,无尽的辉光挥洒而出。
藏匿于暗处的怪物们不由得探出头,怔怔地看着那颗并不温暖,却足够明亮的“太阳”。
涅盘火缠绕上了那颗“太阳”,怪物们愣了一下,而后几乎是疯狂地向着光源奔去。
它们不在意火焰对他们的伤害,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因此消亡,它们只有一个目的。
去追逐它,去追逐光!
哪怕是死!
一个又一个扭曲的,丑陋的怪物从暗处爬出,近乎是狂热地奔向光明,它们是朝圣者,是狂信徒,
光啊。
那颗“太阳”越涨越大,越升越高。
千年前的真正的正午,在此刻降临。
南丁格尔微红的眼眶边似乎也洒下了点点金芒,钴蓝的眼睛像是天空。
他怔怔地看着,看着一只又一只怪物奔向那颗“太阳”,融入了那颗太阳,而后垂下头。
他紧握住云诃的手,再次落下了泪。
“谢谢??”
他沙哑地说。
“谢谢你,阿诃。”
神灵的颂唱着尚沉睡梦乡,
祝福的祷歌未曾弹唱。
夜莺因对光明天色的怀疑,
它的啼声轻缓迟疑。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瀚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引自泰戈尔《生如夏花》有部分改动)
光渐渐消散了,这座城市真正归于了宁静。
夜莺穿过云边,落在枝头。
愚昧无知者啊,不要哭泣。
即使你将失去,即使你将死亡。
即使人们将把你遗忘,
即使人们将让你死亡。
去爱着这个世界吧,
去让冷漠的神之使爱着这个世界吧。
这样,将有人永不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