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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丛薇又给桂硕打了个电话,心中也是有些愧疚:“对不起啊二硕……堵在路上呢,要不你先吃起来好不好?”
“没关系。”桂硕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平稳了下来,他微微笑了一下,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车尾灯红色的连成一片,有种别样的喜庆。桂硕虽然是应该觉得饿的,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只觉得渴,嘴里发干。有一瞬间他很希望梁丛薇一直堵在路上,他的希望便一直都不灭;但他还是希望梁丛薇尽快出现在面前,自己带着微笑和暖烘烘的火锅,迎接她。桂硕笑了笑,“还有四小时才到我生日的时间呢。”
“嗯嗯。”梁丛薇捏了捏拎包里面的画框——虽然上次梁丛薇否了桂硕要她画画的要求,但夜深人静,累了一天回到家,梁丛薇还是拿起了积灰已久的铅笔,找了一副桂硕靠着墙侧着脸,阴影和轮廓很分明的海报,画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没有拿起过画笔了,本来她也不是专业人士,以前涂涂画画也全凭兴趣,多年未画,一上手就觉得僵硬。毁了好几张a4纸,梁丛薇才算描出了个轮廓。只是梁丛薇上看下看,觉得擦擦抹抹得太多,显得有些旧巴巴的,所以又撕了重画。
然后在这段白天忙成狗的日子里,晚上的时候,梁丛薇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灯下拿着笔,耐心地、专注地、心无旁骛地画着那个画报中的少年。直到最后,她感觉到这幅画里面的少年不仅仅是画上那种酷炫的、帅气的、冷漠的样子,能够看到画面中勾勒出的少年的手指有着漂亮又会安慰她的弧度;少年的嘴角并不上扬,但她能感受到下一秒可能他就会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眼睛低垂着,但却有粼粼水光,顾盼生姿,让人心神荡漾。
画画完了,梁丛薇买了个画框,把画包装了起来,然后自己认认真真地看。
她突然想,如果桂硕一直那么乖乖的,不乱作死,该有多美好啊……这样的话自己一定是他家的粉丝团团长。
此刻梁丛薇摸到画框,想起那些自己胡思乱想的心事,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桂硕拿到这个一定是高兴的,会炫耀地跟自己说:“你看我多帅!简直就是上帝的宠儿!艺术家的名品!……哈哈,所以你才能把我画得那么帅气,主要还是我长得好。”
梁丛薇想着就又想笑,而此刻手机铃声突然又响起,梁丛薇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桂硕,接了起来:“再等一下,一会儿还是那么堵我就到前面路口去坐地铁。”
“喂。”电话里的语气阴沉得像隔绝出了另外一个世界,车外面熙熙攘攘的归家的人的世俗感,车后座的小电视放的广告的声音,一瞬间似乎都被隔开了,陆极北的声音像是飘忽在一个黑暗的上空,是没有星星没有霓虹灯光的夜,“梁丛薇。”
梁丛薇皱了皱眉头,陆极北的声音极其不对劲,就是当时陆极北母亲忌日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没有如此失落,梁丛薇问道:“怎么了陆极北?”
“……我弟弟,死了。”
前方亮出了绿灯,车子缓缓地往前移动,速度从蜗牛渐渐地恢复到了正常,窗外的夜景纷飞,甚至于梁丛薇都看到了不远处的东方明珠,梁丛薇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今天是桂硕的生日,桂硕从小妈妈死得早,爸爸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他还能那么积极而乐观,其实也不是件易事。她与桂硕相识近十年,她离开星益,桂硕作天作地不管自己的大好前途,也要离开星益,说着跟她没关系,却又何尝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帮助她。
而陆极北……
梁丛薇甚至于都不敢回忆他的那一段回忆,每次一想,都后背发凉。他的弟弟,死了?
与他血脉相连的唯一一个亲人,正值青壮年的,活蹦乱跳的,时时刻刻盯着他恨他又不肯放过他的人,就那么轻描淡写,没有一丝一毫预兆的,死去了?
梁丛薇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前方的路程,并没有喊停司机,梁丛薇问道:“你弟弟……是怎么?”
“他是溺死的。”陆极北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他也是溺死的,也是……”
梁丛薇想起那个黑暗的夜晚,海边湿咸的风,路灯下飞舞的小虫子,生了锈的铁栏杆,不由得心猛地一抽。
“他在惩罚我,他恨我,我知道,”陆极北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恢复了一些冷静,带一丝心灰意冷的态度,苦笑着,“他恨我生活得太轻巧,生活得把一切都抛下,恨我忘了一切。他恨我。他非要用他的生命惩罚我,我知道。”
梁丛薇在脑海中,那一瞬间闪过的,是张菲菲的那张脸。
那场新闻发布会是她和张菲菲的最后一次见面,张菲菲回头看向她的,那绝望的、又目中无物的一张脸。像是心中的梦魇,悄悄地爬上她的眼睛,挡住她的视线,然后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恐慌、无力、懊悔、又愤怒的复杂情绪中。
梁丛薇冲前面司机师父示意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别往那边开了,掉头。”然后又对着手机轻声道,“陆极北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陆极北报了一个地址,梁丛薇整个人心都咯噔了一下。
正是上次陆极北带着她到的那条海滨公路。
这边开过去时间要一个多小时,梁丛薇也管不上那么多了,跟陆极北说了一句:“你在那儿等我好吗?我马上过去。”然后就示意司机左拐上高架。
陆极北只嗯了一声,梁丛薇似乎还能听到他身边的海风呼啸的声音。
而她的身后,传来了外滩钟楼奏响的一首《东方红》,悠长昂扬的,声音渐渐远去。
梁丛薇不敢挂电话,陆极北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一些自己弟弟琐碎的事情。小时候他俩成绩都不错,他弟弟是自从父母出事之后,才变得暴躁又叛逆的。成年后,他弟弟就天南海北自己飘,去过很多地方,尼泊尔,西|藏,芬兰,有时候坐豪华头等舱五星级酒店,穷奢极欲;有时候穷游,像个流浪的难民,住十几人一间的旅馆通铺,床单黑得像海带干。
而每次在陆极北不管遇到什么特别烦心的、或者特别高兴的事情的时候,他弟弟总会找到他,对他进行一场嘲讽,句句带刺,会把陆极北说得特别难过。
“我遇到你的那一天,他也非常厉害地嘲讽我了。说我没什么出息,是懦夫……一方面像母亲那样的懦弱,却又像父亲那样的贪婪。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是注定不会得到幸福的。”
“不会的,陆极北,”梁丛薇看了看手表,心中其实也非常烦躁,桂硕那边等着要发火了吧?今天桂硕难得脾气那么好,自己竟然放他鸽子,这时候怎么赔礼道歉桂硕才会原谅自己?一边又担心着陆极北这边的情绪,“陆极北,你还记得你自己说的吗?你之所以善良,是因为善良的人心是安稳的,心安稳的人才能不管在何时何地何处获得幸福。你弟弟……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梁丛薇挠了挠头发,她擅长编造华丽的、夸张的语句和故事,却不知道怎么掏心掏肺地安慰一个人,语言在很多事情上是无力的,“你一直很努力的,想成为一个正直又伟大的人,不是吗?你现在已经那么成功了,你好好地生活,就是为社会做贡献了。”梁丛薇觉得自己语言匮乏得简直是在写政|治|小论文,“你想想你做过的那些事情,影响的那些人……你和你父母亲都是不一样的,你不是懦弱的那一个,也不是贪婪的那一个。你应该是天上的闪耀的星星,很漂亮的那一颗。你想想,如果没有你,我这边受了于申明的气,也没有地方东山再起对不对?你看,你的存在让更多人的日子变得美好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得不到幸福呢?”
曾经梁丛薇看过很多tvb电视剧,那些面对绑匪的、要跳楼自杀的人、黑道大佬的所谓谈判专家,梁丛薇那时候看的时候觉得不过尔尔,讲的都是一些不过假大空的大道理,套一些别具一格的例子,来引人眼球的。梁丛薇那时候觉得他们还不如自己,而现在她才发现,在未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个人,是很难讲出什么决定性的、改变别人情绪的语句的,只要有一点点撼动,能够给一丝的力量和温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么?”陆极北的声音空荡荡的,他笑了笑,“真的么?”
“当然了,”梁丛薇不由自主地在电话这头点着头,“一定会开心幸福的。”
陆极北笑了一声:“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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