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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样的人,会去摆摊?”
如果生活真的落魄到这个地步,李凤宁是会去摆摊的。就算她无所谓,她的夫君孩子却委屈不得。为了他们的衣食饱暖不要说摆摊了,就是再脏再苦再见不得人的活,她都要去做。
这个问题如果问到她身边的男人身上,答案也是肯定的。清容会,随儿会,多西珲会,甚至包括梓言在内也都会,虽然他们之中没有人会选择替人写书信,但在必要的时候抛头露面去挣钱都不会有什么抵触。
但萧端宜……
李凤宁拢了拢衣衫,慢慢地呼吸一口初秋夜里已经沁凉的空气。
萧端宜,只怕是不会的。
据说他婚事不谐,乃是源于他妻主心中另有所爱,又贪他嫁妆丰厚,所以把他晾在别院有大半年不理不睬。
从李凤宁来看,此事再好解决不过。
妻家背信,他才是占着理的那一方,何况背后有萧家做靠山,使人朝安阳萧家送一封信不就完了?他母父送他远嫁是想远离是非、保他平安,又不是存心推他入火坑,他偷偷逃到安堰算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无非又是那用错地方的自矜罢了。
想当年他虽在安阳赁了屋子,却始终托词体弱不曾做过任何赚钱的活计,日常吃用全靠孟溪寻来。
那么在他丝毫没有长进的现在,街头卖字这种落魄到极点的事,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是她疏忽了。
因为李凤宁知道他曾因不满与她婚约就从宁城出走,独自一人来到安阳,所以下意识便接受了他可以出现在安堰,却忘了他能孤身上路却没法独自生活。
李凤宁闭上眼睛。
自登基那一日起,她就失去了“独处”的权利。
现下已是深夜,可是在她寝宫正殿里,即使她闭上眼睛,依旧能感觉到无数的气息。
铠甲碰撞佩剑的声音,来自于深夜依旧巡逻的御前翊卫。
淡淡的茶香,来自于日夜不息炉火的茶房。
不知哪里传来的喁喁轻言,是躲在哪里偷懒的宫侍。
还有行走带起的凉风……
“陛下,小心着凉。”
有人把披风覆在她肩上。
李凤宁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眼立在她身边的人。
这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宫侍,但是对李凤宁来说,除了他衣领和袖口的黑色绣纹能证明他是银阙宫的宫侍外,余下的只是一片纯然的陌生。
宫侍趋近只是为了送来披风,在系好衣带后便默默地躬身行礼,然后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这样的人,在宫中还是很多。
在她刚得到仁郡王府时,曾经细细地查过每个仆人的身家来历。当时她以为那会是她需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所以从一开始便兴致勃勃地努力收拾,她能叫出很多人的名字,甚至记得吩咐管家要让他们在上巳节轮换着休息。但是在登基的时候,这些事她却一件都没有做过。
是不是因为她这样地不上心,所以才……
没有察觉潜伏在身边的异心?
李凤宁才抬起脚朝门走了一步,便有宫侍疾行而去,替她打开门。
初秋的深夜,即便皇宫里也是昏暗一片。宫室外游廊下一盏盏宫灯在已经带着几分寒意的风里摇摇晃晃,叫四下里影影绰绰的一片,只离得略远一些,便和黑暗模糊在一起。李凤宁身前有两个宫侍提着宫灯引路,身后跟着四个翊卫,明明近在咫尺,她却仍然觉得他们面目模糊。
周遭的这一切,简直就与她的处境如出一辙。
如果萧端宜不是个能放下自尊在街头摆摊卖字的人,那么他出现在安堰酒楼之外就不会是个巧合。
他的目的,只能是为了出现在李凤宁面前。
如果这是真的话……
李凤宁脚下一顿,转而向勤诲斋的方向走去。
那么萧端宜,或者说在背后协助萧端宜的人,是怎么知道李凤宁会去那家酒楼?
李凤宁缓缓地眨了眨眼。
据时显回报,萧端宜在安堰镇已经住了两月有余,也就是说在李凤宁自安阳出发之前他就已经在那里了。
要么,就是时显与幕后之人串通。如果不是串通,那么就是……
凤舸上有内应。
凤舸每日都消耗巨大,因此行船途中时不时要停上一日补充食水。安堰是大镇,很有可能选为停靠的地方。
也就是说,内应至少有两人。
李凤宁眼睛微眯。
其一是能确保凤舸必须要停靠安堰,其二是要能说动李凤宁下船,或者说可以影响能说动李凤宁的人。
而再之前,李凤宁在答应凤未竟陪他归省之后虽然没有立刻下明旨,却花了不少时间做准备。其中动静最大的要数修缮凤舸,但是安阳南北都有大河,连通水道之后更是四通八达,仅仅凭着修船一点,谁也猜不准会去哪里。
李凤宁长长地吸了口气。
也就是说,她身边的人也出了问题。
勤诲斋到了。
跟在李凤宁身后的侍卫本想提前过去开门点灯做些准备,都被她拦了。
“让朕一个人待会。”
轻轻一句之后,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随着门合上的一声轻响,屋子里只剩下李凤宁一个。
没有点灯的屋子自然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李凤宁却仅仅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就能在其间轻松行走而没有撞上任何东西。
她一步跨上了御案所在的地台,然后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了御案光滑也阴冷的桌角。
那一丝阴冷碰上她的指尖居然没有被驱散,却像一条毒蛇一样沿着她的血肉窜到了她的身体深处。
“陛下,大姐姐。”她轻轻地唤着两个已经不在世上的人,“你们是不是也有过我现在这样的感觉?”
屋子里自然不会有人应她。
只是四年没有人用的屋子,虽然还是时时打扫,却不知为什么总有一股子寂寥冷清的味道,换到已经有了萧瑟之意的初秋,居然愈发阴森起来。
“不论是谁做的这些事”也于是,始终没能传出屋子的絮絮低语,仿佛也浸染了几分其中的寒意,“希望你,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