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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几天的治疗中,刘辟非几乎每天都泡在她调制的药水池里,她偶尔会来给他送药,顺便陪他一会儿,但由于知道他的心意,她面对他总有点尴尬,所以每次和他独处的时间都不长。
第九天,他坐在药水池里昏昏欲睡,忽闻见熟悉的清甜气味。是她来给他送水和药了,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坐直了回头看向她。
她拿来的水是与初来那天相同的茶水,茶有点甜,好像有水果和花的香气,就像她一样,清新而甜美。
看着他就着茶水吃了药,她接过空茶杯,查看了他的病情。连续治疗这么多天了,按说他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实际的状况并不理想,她不知道为什么治疗的预期效果没有达到,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实在太差了。从他魂魄的状态就能看出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人与妖不同,人的身体会自然地或是因为疾病或慢或快地衰竭消亡,并且这种衰竭与消亡是不可逆的,无论多高超的医疗手段都无法停止或逆转,最多也只能延缓躯体走向衰竭。
“如何?”他殷切地问。
她板着脸不说话,心想自己应该告诉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可是看着他希冀的样子,她却不忍心这样告诉他。然而,沉默已经让他知道了答案,“我懂了。”他凤眼中希冀的光霎时熄灭了,失神地盯着水面。
“你别伤心,没有那么糟糕,”她说:“今天泡得差不多了,你先出来吧,”
她率先走出去,在外间的椅子上等着,过一会儿他穿好衣服也出来了。因着他昨夜整个人都躺到药水里浸泡,他的头发也沾到了药,今日就散了发髻先将头发洗了,那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铺在瘦削的肩上,更显身材的清癯。他的面色比前些天好了些,不再是憔悴的惨白,兴许因为刚从温热的药水里出来,双颊透出了不自然的红晕。
忽然很想看看他梳妖界的发式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她将他按在椅子上,“我帮你梳头发吧。”
“这……”他受宠若惊,顺从地坐下任她摆弄头发。
她一边拢起他的青丝,一边对他说:“我说过会让你多活十年,就不会食言,你不用有多余的忧虑,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现在你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没有达到我原本的预期,如果能再多给我些时日就好了,只可惜你明天就得走了。”
今天是第九天,明天就是韩老说的十天的期限,纵使万般不愿,他也要回到人间去了,如果不走……“倘若我十日不归,将有何后果?”
“离魂太久,躯体会死亡,所以你明天必须回去。至于你的病……这样吧,一会儿我去大师父那里取些丹药回来,你拿回去吃,不出意外的话,那些药保你再活十年是没问题的。”
给他梳的发式是妖界男子最常梳的也是最简单的一种,将所有头发用特殊的金属发环高高束起,只用额前的头发做些不同些花样用来修饰脸型。
束好后她正对着他端详一阵,很好,看起来没有原来那么死板了,好像还有些妖界独特的自由放浪之感。“好看!”她满意地搓搓手,欲转身离开,“行啦,我给你取药去了。”
他也不知怎的,可能是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再也见不到她,想多和她相处,立刻也站起来,“我也去。”说完觉得有些唐突了,自己又没有什么理由跟她一起去,便又说道:“泡太久身子僵了,与你出去走走稍作活动。”
理由说合理也合理,说牵强也牵强,她是不想带上他的,自从知道了他的心思,她就总是下意识地想避开他,不过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看见他明亮的眼神,就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见她同意了,欢天喜地地跟上她,走出院子,行过木桥,到了小河对岸。她进了河对岸两座房屋中的一座,他迟疑地站在门外道:“此为何人居所?进入可需主人家同意?”
“这是我师父家,他不在,你直接进来吧。”后面又小声道:“不在正好,方便我偷药。”
“偷药?”
她讪讪的,“借用,只是借用。你明天要走,我没时间给你炼新药了,正好我师父那存着不少炼好的药,借点走给你拿着。”
没经人同意就拿走,岂不还是偷,他绕到她身前挡住她的步子,“不问自取是为偷窃,不可不可。”
她想他这人真啰嗦,总是在乎些无所谓的礼节,莫非是人间的规矩多?他不是太子吗,王亲贵族难道不应该是潇洒地想干嘛干嘛、拿东西都不用给钱的么,难道写人间传奇的故事书都是骗人的?难道说关于人间礼教严苛繁杂的那些传说才是真的?嗯,人间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还义正辞严地挡在她前面,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就是不让她继续前进。她无奈地叉着腰,对他说:“不是跟你说了不是偷嘛,你别挡着我。”
还挡着,这死心眼,除非给他一个让他信服的理由,否则他还会继续挡下去。她“唉”地叹了一声,循循善诱道:“这虽然是不问自取,但却不是偷。你想啊,你本来是要找我师父看病的是吧?”
“是。”
“他不在,我替他给你看病,所以我可以等同为我师父对吧?”
“对。”
“我给你开的药,也就是我师父给你开的药,对吧?”
“嗯。”
“我师父给你开的药是从他的药房里拿的,也就是说药房里的某些药就是要给你的药,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的东西,我们不问自取,有任何问题吗?”
“诶?”他照着她的思路想了想,好像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挠挠头让开了,继续跟在她后面走。
刚才就不该说那句偷药,搞得现在要白费这么多口舌,她给自己一个白眼,顺便膜拜了一下他的死脑筋。
七拐八拐到了屋子的后门,她打开门,前方出现的不是后院的菜地,而是一片密林,树枝的间隙中隐隐露出一座三到四层的楼阁。
“咦?这怎么会有……”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用力眨眨眼睛再看,密林和楼阁竟然还在。这山上树木不多,大都是青青芳草,山上建筑也不多,他在这住了这些天,也只看见河两岸的五座小房子。这么大一片树林,这么高一座楼阁,还是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他不可能没发现,这些东西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听到他的疑问,她头也没回地说:“别那么惊讶,难道到现在你还在为在这里见到奇怪的东西感到奇怪么?”
知道这里是妖界后,他见到了许多以前不能理解的事物,现在几乎已经习惯了,所以对凭空出现的树林和楼阁也只是一瞬间的惊奇,惊奇过后也就接受了。他问:“前方的楼可是尊师存药之处?”
“嗯,算是吧。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那……”
话音未落,一支箭从她斜后方破空而来,直冲她后心而去,他余光瞥见那一点金属的冰冷光泽,想也没想地就朝她扑了过去。她冷不防被人从后面一扑,下意识想转身看看发生了什么,脚下又被地上的突起绊了一下,重心不稳打了个旋面对着他和他一起摔倒,那支箭擦着他的背过去,深深钉进在两三米外一棵树的树干里。
他抬起脖子,惊魂未定地望了那支箭一眼,幸好,幸好他反应及时,否则不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了。她应该没事吧?这时他才想起来,她还……被他压着,低头,她的呼吸正拂在他脸上,有点温暖,又有点痒,她的双眼近在咫尺,一眨一眨,眼睫像羽毛绒绒地扫在他心尖上。
虽然他现在是魂体,但在妖界,连魂魄也是有实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也是够受的。她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用没被压住的那条胳膊推他,“起来!你干嘛呢沉死了!”
他慌忙爬起来,指向树干上的箭,解释说:“方才有人放冷箭,不得已我才……失礼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身后放冷箭,他向那只箭射来的方向巡视一圈,并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人——这儿除了他俩没有任何人。妖界的事情他不清楚,她的事情他也不清楚,是什么人想对她不利,她有什么仇家吗,还是……有人想杀他从人间一直追到这里?
她一脸不悦地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尘土,走过去从树干上用力拔下那支箭查看,本就拧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手半握成拳放在下巴上,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他看她的表现,认为事情一定很严肃,不敢开口打扰她。
林中忽有树枝断裂发出的嘎吱声,一名黑衣女子正向他们走来。那女子虽面容娇俏可爱,却莫名地给人以压迫感,周身气场令人不寒而栗,她每前进一步,他便感到压迫感重了一分。林知止看清楚来人是谁,刚想说话,他突然张开手臂护在她身前,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此人绝非善类,他心中警铃大作。黑衣女子是从箭射出的方向来的,不管刚才放冷箭的人是不是这个女子,他都要小心些。“别怕,有我在。”他对她说。
眼看那女子一步步地走近,他紧张地喊话:“站住!你是何人!”
女子的步子明显地顿了顿,但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站住,而是继续朝他们走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奇异,有几分狐疑,几分警惕,又似是在笑。
女子不停,他只好护着她向后退,一直退到她的背靠上刚才插着箭的那棵树,退无可退。
这是妖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魂魄能做什么,要是这女人攻过来,恐怕他连给她当盾牌都不够。他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脑中快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却听身后她唤了一声:“二师父。”
她推开他的手,走上前去将箭往女子眼前一递,“是你们搞出来的东西吧?”见那女子点头,她苦着脸生气又有点撒娇似地说:“机关重开了怎么不告诉我,我可是差点被这玩意儿捅个窟窿,师父你们坑亲徒弟真是一点都不手软。”
女子摊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们是为了防贼才设的机关,谁知道贼没来你先来了。你们还得感谢我呢,我告诉你,这可只是最初级的机关,是警告贼人别再往里走的,里头还有更厉害的呢,要不是你师父我听见警报响了闲的没事进来看看,你们一会儿还不一定会遇上什么呢。对了,他谁?”
“他……一个病人,我来这就是为了给他取大师父炼好的丹药。”后面又添一句:“绝对不是我不会炼,是他要走了我没时间炼才来取大师父的药的,你别告诉大师父我用他的药了。”
那女子爱搭不理地摆摆手,“你会不会炼药跟我有什么关系么,我才懒得管你俩的事。”她转身走了,只留一句:“机关已经关上了。”
原来不是仇家寻仇,她们认识,那女子竟就是她说过的二师父。等等,那是她师父,等同她父母的师父,他刚刚居然那么和她的父母说话,居然在她父母面前表现得那么紧张完全没有风度。他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刚才自己的表现简直没法再蠢了,她师父对他一定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了。
不过,给她师父留下好印象又有什么用呢,他给自己一个自嘲的苦笑。
她随手扔掉那支箭,眼神故意避开他,绕过他走到他前面去了,“咳……走吧。”
“那个是你师父?”其实根本不用问,谁都能从她们的对话里知道她们的关系。
她始终低着头,“嗯”了一声就没有后文了。他走在他后面,没有看见她绯红的脸。
现在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全都是刚才他靠近的脸庞和男子的气息。妖界性别区分比较模糊,所谓的男性也只是外形和生理构造上是男性而已,从性格行为上男或女差别其实没多大,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住在狗头山上的几妖中性格最像女子的一个了。
她尚未出师,很少去过狗头山以外的地方,在山上生活的千年时光里,与她相处最多的两个可以称为雄性的,一个时男时女,一个基本感觉不到什么男子气概。这是第一次,她和一个真正像男人的男人近距离接触,而且,那还是个喜欢她的男人。
她向来嘴上不饶人,但熟悉她的人会知道,她其实内心柔软,容易心软又容易感动,谁对她怀有好意,她也会回馈给对方同等的好意。他说的那句“别怕,有我在。”在当时的情况下明明有些搞笑,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那句话很动听。分明连自己都保不住,却还要不顾危险地挡在她前面。
她的心开始悸动,脸有点发烫,大概从知道他心意的那刻起,她就开始注意他了,到现在也许注意已经变成了在意?
可是他不属于妖界,明天他就要回到他的人间,去创造他的奇迹,完成他的梦想,他不是会为她而留下的人。她呢,也有自己的梦想,她要得到师父的肯定,然后出师,走遍妖界八部洲去行医,成为和师父一样名动四方的医者,最后超越师父。现在,完成梦想的第一步马上就要踏出,她不会为了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停下她的脚步。
所以,有些事想想就好,就让彼此的好感停留在尚且美好的时候吧。
***
临行前夜,她在厨房给他做了半宿胭脂糕,几天前就已经做好的染料染红了手指和指甲。抻得长长的面团从中间一刀切成了两段,她心中刚刚萌发的感情也跟着断了,手指上的染料沾上面团,如同几点血液。
与此同时,他坐在院子里,望着厨房窗子透出的明灭灯火出神,直到灯光熄灭。
两个人,各怀心事,就这样荒废了相聚的最后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