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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河村有一个顶神(顶着神的名位)的女人,姓名不详。因为她最大的孩子叫大美,村人们按照习惯,叫她“大美她娘”。据说大美她娘顶着的那神是“水石奶奶”。
大美她娘平日里甚是口拙,吐字含混不清,说出的话亦前言不搭后语。但一打上香,水石奶奶下凡落到了她身上,她立马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止口齿流利,表达流畅,更神的是两眼灼灼放光,仿佛能看透人心。看透人心也不算什么,她还能看到前来卜问的人的前尘后世,看到那户人家房前屋后、院内院外哪个角落上,埋了个什么,他家茔地里有什么情况……无论你家是近在眼前,还是远隔好几百里地,她都能准确无误地看出来、指出来!然后指明白破解方法,让那一家人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更叫人信服的是,别的人顶神都要香火钱,而“水石奶奶”早些年分文不收,后来才多少留一点,权当辛苦费了。十块五块的,表表心意就行。
不过,胶河村人都说,自从水石奶奶开始收钱了,就看得越来越不灵了。
胶河村老辈子人中流传着这样的传说。
早些年,胶河村有两个顶神的人,一个神婆——大美她娘,一个神汉——二亮他爹。两个道法都极高超,顺带着也互不服气。好比是一国不容二君,一山不容二虎一般,小小的胶河村也顺应了这个法则,只能容下一位神家。
于是两位神家悄悄约好了日期时辰,各自使出法术斗起法来,藉此决胜负、定去留!
本来斗法这么玄妙神圣的事自然是神仙们的事,一般平头百姓哪捞得着看了?但偏有些运气好,关键是好奇心强,嘴上又不把门儿的人就不小心听着了,躲在窗户根儿下偷偷看着了。
两个神家选的斗法地点就在女神家。
两位根本不打照面儿,女神闭目盘腿,打坐在火炕上;男神闭目盘腿,端坐在正间地下的蒲团上。中间隔了道有“灯窝儿”(早些年在墙上挖出的放油灯的四四方方窟窿)的墙壁。
只听男神问:“文斗还是武斗?”
窗户外的人在心里呐喊:“武斗!武斗!文斗不好看不好耍!”
神仙当然比凡人聪明,神家才不犯傻唻。女神很不解人意地答:“文斗。”
也不管室外众人多么失望,两神就在斗室内,隔着一道墙壁,你来我往,斯斯文文斗起来。
凡人们根本看不明白,更说不出文斗法术的花样繁多、高深玄妙,谁赢了谁输了当然也看不懂。但是最后女神使出的简单一招他们都看明白了,只见她呼地一声,从灯窝儿里往外扔出盛满了水的一个碗来,这个碗稳稳地落到了地上,落在了男神的脚下,碗里的水却纹丝不动,没洒出半滴唻!
男神站起,沉声道:“我输了,明日就搬走。”言毕抬脚走出女神家。
第二天,二亮他爹就举家搬迁,听说,迁到关外去了。从此,胶河村就只剩下了女神——水石奶奶,给芸芸众生指点迷津,破解难关。
但是神仙再神,也有自己看不破的迷津,破解不了的关口。大美她娘的大儿子大柱,他媳妇一个月前生下了个儿子,结果活了没有几天就夭折了。但是大柱媳妇很坚强,月子里顿顿吃十二个鸡蛋,还吃那么多肉食。
几天后,大米也遭逢着了那锥心泣血之痛。但大米却远没有人家大柱媳妇那么乐观坚强,一天还吃不下一个鸡蛋去。把许惠莲急得,拿出大柱媳妇为例来劝说,但不争气的大米却拿着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丝毫听不进去。
有一次大米问许惠莲:“水石奶奶那么神,怎么也不给大美她娘指点一下,帮她儿子一家渡过难关?”
许惠莲连忙虎下脸来训道:“可不能胡说!凡人该遭的罪该遇的劫,神仙能帮的才搭把手,不能帮的怎么能胡乱点破呢?这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许惠莲是大美她娘,严格地讲是水石奶奶顶级的粉丝。原因很简单,人家给自己说了几次,都说准了。
头一次,许惠莲因着家里拾掇厕所的事,前去问了一下“水石奶奶”,看看把厕所建在东南角好不好。水石奶奶指点迷津后,忽然捎带着说了一句:你家里以后能出个大学生呀。
许惠莲骨子里有深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她下意识地认为这个“大学生”必是承禹无疑,压根儿就没往大米身上想半分。大米再大些铁定是要下地干活的,一个闺女孩儿家,早晚也是人家的人,上学有什么用?!承禹那年也才七岁唻,离着上大学还远着呢。再说了,许惠莲也不愿叫承禹上大学。一旦考上了大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想孩子的时候上哪找去?再在那远地方找下个媳妇,这不成了给人家养儿子了?爹娘什么光也沾不上!哪跟得上在家里干活了?离得近近便便的,一眼能看得着,一把能摸得着,心里多踏实。
没想到十几年后,懒得干活的死逼闺女大米考上了大学!可是不管谁考上了,都说明人家水石奶奶看得又远又准、算得又对又灵!横批:不服不行!
这第二次,许惠莲是去给做民办教师的陶泽乾卜问的,希望神家帮着看看,都干民办教师这么多年了,月月挣不了仨瓜俩枣的,也不当什么用,到底还能不能转正了,什么时候能转正。地里的活儿多得忙不过来,看看实在转不了正,就叫他辞职种地吧。
“水石奶奶”给许惠莲指了一条明路:稳如磐石勿转移,终有拨云见日时……
听了水石奶奶的指点,许惠莲算是吃了定心丸,她回家后坚决制止了陶泽乾一心想辞了民办教师的冲动,她自己家里地里,一力操持,而陶泽乾也在几年后,转正了!
虽然转正后,挣的钱也少,但毕竟成了公办教师,这就算是捧上铁饭碗了,退休后也算是有了点保障了。再怎么不济,不比老农民强?年轻时累死累活土里刨食儿,到了七老八十,都干不动了,还是要小车不倒济着推!不种地不干活,哪来的钱?碰上个孝顺的儿女还行,一年给个三头子五百的,也不当什么,但多少有的花;一旦那儿女不孝顺,半分钱见不着不说,还天天给气受!多少老农民年轻时不服气,到老来不得不唱了那《墙头记》的?
可要是转正了唻,糙好的月月还能领个固定工资来,他两个老了,后半生也算有靠了,起码不用拖累儿女了。
哎,许惠莲不由得叹息,国家啊,真应该给操劳了一生的老农民们,月月发工资啊!老农民不易呀!年轻时受苦受累,到老来再看不孝儿女的脸色,活得不是一般的不痛快呀!
不管怎么说,这水石奶奶看得都太准了,算得都太灵了,不服真不行!
大米遭了一劫后,许惠莲更是虔诚前去卜问了一番。水石奶奶亮出慧眼,细细看过一遍,指出了几个地方:
一、大米家院子外边的东南方五六步处,埋着一个长长方方的东西,具体是什么,看不分明,院子里西南角上,埋着一个磨盘,这两处都要挖出来,把坑填平,拾掇得要干净利索,不能乱糟糟的。
二、她婆家茔地里很乱,哎呀太乱了,得赶快办办文书,好好打点一下!不然,以后可是个麻烦事……
许惠莲着急忙慌地回来,一五一十告知了祁沐阳。老木虽然半信半疑,但架不住在生死关头吃了老大一个瘪子,联想起出事前一系列神神鬼鬼的预兆,他也不敢使犟了,不自觉迷信了几分。回家后,跟娘李叶逐一汇报了一番。
李叶是那无可无不可的人,听了儿子的话,表面上嘿儿嘿儿笑着不吱声,心里却想着,人都没了,做不做的唻,管什么用?真要做,也中;要是不做呢,也行。不过就是个迷信讲究,哪用着当真了?又是挖院儿里又是挖院儿外的,还办什么文书,跑到祖坟里去折腾,不够费事的!这媳妇她娘,事儿就是多!
这么一想,李叶就没跟老头儿祁彬说,她也知道,祁彬神鬼都不信,就是跟他说了也白瞎。就看看他老两个当年结婚的时候吧,人家结婚都往窗户棱上糊红纸,祁彬倒好,拿了白纸糊了窗户上!她那傻婆婆也不知道劝劝她儿子!哎,真是辈辈出个疯子媳妇!
有一次两口子闲聊几句,李叶拿话试探了一下,果不其然,祁彬发了大火,捎带着骂了一圈儿人,就是不信!就是不办!
水石奶奶说了:不办?以后可是个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