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神 物(中)

沈星妤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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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漠赶到宿舍时,景寒已经不在了。

    他轻敲希罗卧室的房门,开门的却是李度恩。

    度恩对他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雷漠探头望去,希罗的卧室比景寒的小很多,只有一张床,一个简易的书桌,还有一个不大不小和组合书架连在一起的衣橱,希罗独个儿躺在床上,脸色通红,呼吸急促,睡得昏沉。

    “是景寒打电话给你的?”雷漠问他。

    “她今天下午还有课,要我过来照顾一下希罗,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雷漠这才想起,整整一个晚上,手机都处于静音状态,再查看电话记录,里面五六通未接电话,都是景寒打来的。

    “她怎么了?”

    “不知道,看上去像是感冒,不晓得在哪儿着了凉,高烧不退。”

    希罗含糊不清地呢喃着,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

    “景寒把她父亲的手机号码给我了。”

    这意味着,希罗的病情并不乐观。

    “景寒说,如果到中午还不退烧,就必须打电话给景牧师,让他来一趟。”

    雷漠在床边坐下,低头时,发现度恩正握着她的手。

    度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希罗的脸上,显得有些焦灼,旁若无人的样子。

    雷漠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去。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他下意识地点亮手机,手指毫无目的地在触摸屏上随便游走,打开无数个窗口,然后再关上。

    雷漠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希罗在店铺地下室里不小心踏空倒进他怀里时的那一幕。

    小小的房间里,两个男人,背对着背不说话。雷漠站在度恩的身后,反复拨弄着手机的静音开关,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表述的不适应,他很想马上离开这里。

    空气中有种沉默的抗拒,不知从何而来,感觉异常陌生。

    “今天是几号?”

    他必须开口说点什么,否则,他生怕自己真的会突然间掉头就走。

    “十五号。”

    “八月十五……今天是中秋节?”

    “好像是。”度恩用手背碰了一下希罗的脸,还是滚烫不已。

    “中秋节……”

    雷漠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回到希罗的床边,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鹅卵石,伸手将希罗胸前的头发拨到一边,解开麻绳重新帮她系上,鹅卵石一贴近希罗的皮肤就立即开始发亮,少顷,希罗脸上滚烫的红晕就褪去了一大半。

    度恩难以置信地看着雷漠的一举一动。

    他们都以为是希罗自己拿下石头放了起来,为了找这块石头,景寒几乎把整个宿舍都翻遍了,结果,居然在雷漠那儿。

    “退了,真的退烧了。”

    雷漠兴奋的嗓音犹如惊弓之鸟,度恩这才发现自己正握着希罗的手,几乎立刻就松开了,直到那时,他才隐约觉察,希罗的体温已逐渐开始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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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尔斯走进练功房的时候,发现景寒竟然躺在瑜伽垫上呼呼大睡。

    米尔斯绕着瑜伽垫走了两圈,高跟鞋已经对她不起作用,于是,她蹲下来,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景寒的鼻翼,片刻,景寒的嘴巴微微张开,居然还是不肯醒。很好,她显然是要逼她动真格的。米尔斯两手插进灯笼裤松垮垮的大口袋,一左一右掏出四五瓶小香水,逐一查看,瓶子上写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香水名字:手舞足蹈、坐等无聊、叮当糊涂、脑波荡漾、皮在痒……米尔斯歪头一想,既然她现在是“坐等无聊”,那么就给她来一剂“皮在痒”好了。

    米尔斯从容不迫地挑出那个晶绿色的小瓶子,对准景寒的脸用力喷了一下。

    景寒顿觉一股难耐的奇痒从身体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好像几百只蚂蚁同时爬上她的脚底板,沿着腿肚子一路往头顶上冲去。景寒立即从睡梦中惊叫而起,两只手不听使唤地又抓又挠,在练功房里又跑又跳又叫:“好痒好痒!怎么会这么痒?这里不干净,地上有虫子,有虫子!”

    “虫子在这里。”

    米尔斯斜靠在把杆上,对景寒摇了摇她的小绿瓶子,景寒眉头一皱,用手扇扇鼻翼,仔细闻了闻,立刻恍然大悟。

    “哪有导师算计学生的道理?”

    “谁叫你在这里装猪?“

    “我没有装,我是真的很累,昨天到今天,总共才睡了四个小时。”

    “为什么要熬夜?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办?”

    “希罗病了,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贺希罗病倒了?这怎么可能?”

    景寒不懂米尔斯的眼光为何如此诧异,简直莫名其妙。

    “希罗是人又不是神,当然会生病啊,你这话说得也太奇怪了。”

    “哦,原来是这样。”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越发让景寒感到不耐烦。自从跟了米尔斯,她就再没碰过母亲的画笔,连拿都没有机会拿出来。米尔斯执意要求她封笔,就是为了稳定她的能量场,所有的符咒师,都是先学会控制自己,再学习控制法器,在学好基础知识之前,是绝对不能碰画笔的。

    而今,终于有资格可以起笔作符了,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算了,今天不开笔了。”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开。”

    “你看看你,哈欠连天,脸色蜡黄,两只眼睛好像熊猫,根本就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还不如回家去睡觉。我一再强调自我能量的重要,你总是当耳边风,这种习惯非改不可!景寒,你并不是一个没有经历的符咒师,自我状态不好,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明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是的,她知道,所以,她无言以对。

    米尔斯看着她焦虑又略带愧意的脸,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碰她母亲的画笔了,她很了解景寒此刻的心情。坦白说,从爱修觉口中得知景寒所有故事的时候,米尔斯就已经对她的法器产生出无以名状的好奇,她也想亲眼看看那支曾经对抗过神明的神奇画笔,然而,身为景寒的导师,为了她即将踏上的那场不可回头的冒险,有些话,她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说明白:“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理解开笔对一个符咒师到底有多么重要?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头脑一热就要掏出画笔胡乱涂抹的小女孩,经过两个月的训练,现在,你的能量很稳定,灵感已经成为你体内循环的一个系统,而不是大脑里横冲直撞的癌细胞,今天,一旦起笔,就意味着你和你的法器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精神链接,你母亲的画笔不再是你母亲的了,而是唯有你景寒才能驾驭的一支符咒笔,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时刻,难道你希望日后每次拿起符笔时,它都像你现在这样,哈欠连天无精打采的么?”

    景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她的瑜伽垫上,盘腿坐下。

    “你说得没错,我不能怪希罗,我应该提前打个电话给你,告诉你我状态不好,我们择日再开笔。”

    “这就对了。”米尔斯也陪她坐了下来,亲昵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景寒这才发现,她居然破天荒没穿她的花花裙子,而是穿了一条便捷的灯笼裤来上课,就连身上的香水味,也没有平常那么难闻了。

    显然,米尔斯也很期待,能和景寒一起开启画笔的能量。

    “想看看我的笔么?”

    米尔斯想了一想,不开笔,拿出来看看也未尝不可,反正,迟早都要看的,于是,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啊,我差点忘了,给你看笔之前,先给你看幅画,我特地带来的。”

    景寒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跑进练功房的休息室,从包里拿出母亲的那幅西蒙唐卡。

    “这是什么?”

    “我母亲画的最后一幅唐卡。”

    “唐卡?你母亲不是符咒师么?”

    “在认识雷漠和度恩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古画修复师,后来才发现她是一个符咒师,前几天去了一趟竹庙街,又发现,她还是一个西蒙唐卡画师。”

    西蒙女符咒师?

    景寒打开那幅画的当下,米尔斯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堕入了回忆泥沼的最深处。

    很多年前,她的确认识过一位西蒙女符咒师,不幸的是,她早已不在人间,连同奇莲学院的另一位赫赫有名的巫医也从此销声匿迹。从那以后,便没有人再提起过她的名字,直到遇见景寒。这女孩身上,一直有种特别吸引着她的东西,就像刻在骨髓之上的一枚印记,在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枚印记就在不知不觉中,与她内心深处早已埋葬的另一枚印记重叠到了一起,那是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一个巧合。

    米尔斯一向都很挑学生,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当她问爱修觉为什么不能告诉她景寒真实的身份时,爱修觉只说和景寒的父亲有一个君子协定必须要遵守。姓景的人并不多,她难免会想到巫毒王,但当时,也只是一个疾闪而过的念头,最重要的是,她喜欢景寒,不明由来的喜欢,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景寒,等一等,先别开画,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的父亲,是不是景牧师?”

    景寒蓦然愣住了,虽然她知道米尔斯迟早都会发现她是巫毒王的女儿,但是,为什么眼下,突然,她就知道了呢?

    “米尔斯,我……”

    景寒刚想对她解释,隐藏在上衣内侧里的画笔,忽然,从笔袋里飞了出来。

    米尔斯低头一看,就她说话的时候,景寒已经不知不觉把她母亲的那幅画打开了,此刻,画面上的颜料,在景寒画笔的异动之下开始移形换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