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继续幸福日常——“我的死鬼男人”

乌苏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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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阿让带着艾潘尼回到普吕梅街。他站在宽阔的大房子里发呆——柯赛特的房间早已经空了,连那些睁着大眼睛的,各式各样的娃娃也被她带走了。本来华丽,漂亮的公主的寝室现在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被剥掉华贵被褥的丑陋的床垫,被撤掉缤纷装饰物的惨白的墙壁。可怜的父亲坐在女儿的空床上,头垂下去。现在女儿不仅离开了他,他自己还被永远地剥夺了看望她的权利——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么?如果不是有艾潘尼在,这个男人会被生生地折磨死。

    “走吧,艾潘尼,我不想再呆在这里,睹物思人。”冉阿让拉着艾潘尼的手,把她拉到怀里来:“我没有多少钱了,我只能重新去租非常简陋的房子,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实际上你可以省下这笔房租——”艾潘尼娇俏,狡黠地笑着,好玩儿似的抚摸着她的老瘸子那有点儿扎手的暖融融的下巴:“我带你去一个老地方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们收拾了东西——实际上冉阿让已经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手提箱,一些衣物和最后的一点钱。他把主教先生的银烛台小心翼翼地放在手提箱里,就把手提箱锁上了——仿佛很怕被那个鬼丫头看到秘密似的。这时候,艾潘尼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怀里抱着许多杂物——她太贪婪了,到别墅里,把那些还遗留在墙上的一些挂饰,厨房里的银器——乃至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波斯地摊都揭下来了。她几乎抱不住这些东西。她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帮忙啊——老——老瘸子……”

    “上帝啊。”冉阿让笑着看着艾潘尼,张口结舌:“你可真是——非常的,德衲第……”

    “怎么?我老爹成了一个形容词了?”艾潘尼艰难地用赤着的脚丫儿去耧住一个从她怀里溢出来,掉下去的鎏金挂钟,嘴里不满地嘀咕着:“你这阔佬太浪费了,等你穷了就会知道,钱是多么重要——哈哈,我最喜欢钞票的味道!”

    “好,好,好,你想要带上什么,都给你,我的贪得无厌小姐,都给你,全给你。”冉阿让说着,从她手上接过来一大堆乱七八糟,叮叮当当的东西,他把它们放在自己小屋儿的床上,重新找到两口大箱子,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收好。艾潘尼蹲在那里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的糟老头儿,喜滋滋地笑着。

    冉阿让一边吃力地将最后一只大箱子的盖子按下(可见贪得无厌小姐倒腾了多少宝贝),一边回过头来对艾潘尼说:“傻看什么?臭丫头?”

    “没什么啦。”贪得无厌小姐说:“我只是在想,你这样有条有理的男人,以后咱们家的家务都交给你啦。”

    “胡说什么!”冉阿让吼她,心里却非常甜。

    但是,他又失落下去——我真的能和她在一起么?以什么名义呢?我呀……唉,不管它了,只要她在我身边一天,我就珍惜这一天。

    他一手一个箱子,将小箱子放在右臂下夹着,对艾潘尼说:“走吧,小姐。”

    他们锁上了院子的门,冉阿让免不得站在门口失魂落魄地对着这生活了多年的古老宅院痴切,痛心地缅怀一阵,这里有太多他和女儿的记忆。他无法将它们斩断,忘记。它们只有越来越刻骨铭心,纠缠他,撕裂他,折磨他。但是,艾潘尼扯着蠢男人的大手,蛮横地拉着她的笨水牛,慢慢地在夕阳的光辉下走出幽深,僻静的普吕梅街。

    冉阿让叫他的臭丫头拉着,往前走,迎着金黄的温暖的夕照,践踏着柔软湿润的尘土和一些坠落在街边的黄叶,他不禁越走越安心,这也许奇怪,从前,每当他设想到有一天亲爱的女儿终于会嫁人,离开自己的时候,他笃定地认为她的婚期就是他的末日——因为永远不会有一个家庭在接纳女儿的同时也真心地接纳自己这样一个苦役犯和逃亡的死囚。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发现,痛苦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严重。他还好好地活着,并且充满力量。那只拉着自己的有些潮润的洁白的手儿——他知道,那正是他力量的源泉。

    马车经过圣马赛尔葡萄园,经过酒坊,废弃的燃料工厂,冉阿让从车窗往外看,越来越惊奇——马车走到妇女救济院大街,这里和八年前几乎没有太大变化,还是一样的荒凉,静寂。是的,艾潘尼把冉阿让重新带回了戈尔博老屋。

    姑娘从马车上跳下来,冉阿让也下来,仰头看着戈尔博老屋那破旧,昏黄的二层小楼,一时五味杂陈。八年前,自己在檬菲楣德衲第家的酒馆儿里叫人一玻璃瓶子打晕了之后,就和柯赛特一起被稀里糊涂地送到这里,在这儿度过了平静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几个月的时光,直到后来一个晚上,沙威带着芳汀来抓捕他,他带着柯赛特狼狈而逃,越过高墙,进入了修道院。现在想来,冉阿让觉得,那天晚上,大叫“警,察来了!快跑”来警告他的必定就是芳汀了——而且,他觉得,沙威放任芳汀喊出那句话仿佛也是故意的。

    艾潘尼拉拉冉阿让的手,使老男人聪过去的回忆中缓过神来。

    他有些不明白:“怎么,你也知道这个地方?

    ”

    “当然咯,”艾潘尼说:“我是无所不知的阿库拉斯啊,巴黎哪个地方房子最便宜我当然知道啦。”

    冉阿让想。这也对,她一向精明。我们俩都在戈尔博老屋住过,这大概是个巧合。

    他把箱子从马车上拿下来,跟着艾潘尼走进屋去。门房婆婆仍然是布贡大妈,她现在更老了,有些头昏眼花,但是她还是认出了艾潘尼,老太太远远地站在那儿“啧啧”赞叹着,朝艾潘尼乐呵呵地打招呼:“哎呦,哎呦,这不是阿库拉斯姑娘嘛,看看,这样打扮多么漂亮!你早该这样打扮!你真是个小美人儿呢!我的孩子!”房东婆婆走过来,亲密地拉着艾潘尼的手:“这真是的,你和那个叫马吕斯的小子,租下我的屋子,倒好,两个一齐失踪——害我最好的屋子一直空着,也不敢租给别人,臭丫头,你们倒是去那儿鬼混了?消失了这么久!”

    “没什么,布贡大妈。”艾潘尼抓抓头发说:“马吕斯不会回来了,他结婚了,他把那间屋子转租给我了,以后我就住在这里。”她拉着冉阿让,羞答答地笑着,加上一句:“我们俩住在这里。”

    “欧呦,阿库拉斯,这一位是——”布贡大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冉阿让,把他盯得很不自在。

    “他嘛,”艾潘尼挽着冉阿让的大胳膊说:“他是我的死鬼男人。”

    冉阿让吓得呛了气,拼命咳嗽,脸“腾”得红了,一双大皮箱跌落在地,他举起双手忙不迭地挥着:“不!不是!咳咳——不是那样!”

    “您不要说了,这位先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看您器宇不凡,和这丫头般配得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布贡大妈笑着,打趣着这老少组合的“小夫妻”,这没什么,这样的夫妻太多了。只有糟老头自己叽叽歪歪地忌讳这个,害怕那个。在别人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布贡大妈一点儿没认出来眼前这衣冠楚楚,气质不凡的男人就是八年前那个害她夜夜做噩梦的“逃跑的死囚犯”。她知道艾潘尼这么多年一直固执地租下当年死囚犯租过的屋子,极端地保护着爱惜着那屋里的一切都是由于奇怪的小姑娘痴情于那个“死囚犯”的缘故。所以,见到痴等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带回来个别的男人,布贡大妈有点儿讶异:“怎么?阿库拉斯,你终于不再爱那个带孩子的阔佬了么!哈,这就对了,那种家伙现在说不定都被抓起来送上绞架啦。”

    她怎么会想到,眼前这个艾潘尼新带回来的傻乎乎的“死鬼男人”就是那姑娘心心念念的死囚犯呢?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把他俘虏了,打包带回来。

    那个老瘸子呢,还处在艾潘尼那句“这是我的死鬼男人”带给他的惊吓里,居然没听出来布贡大妈口里的“那个带孩子的阔佬”说的就是自己。他面红耳赤,头垂到胸口,捡起两口大箱子沿着吱吱嘎嘎的旧楼梯落荒而逃。

    艾潘尼笑盈盈的,跟着也走上去。她掏出钥匙,打开那扇门,行了个屈膝礼,朝冉阿让做了个“请”的动作,老男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两口大箱子再次沉甸甸地跌落在地板上。他目瞪口呆,心血上涌——上帝啊,这屋子,这粉红的壁纸,整齐的床铺,磨圆了棱角的小孩子用的桌椅,乃至墙角的扫帚,窗台上摆着的雏菊,架子上的绘画本的《堂吉诃德传》——所有的一切都和八年前他携着小柯赛特住在这里的摆设一模一样!

    他简直不能相信——好像是时间对他变了个魔术,将他送回到过去。

    “这是……”他结结巴巴地说,张口结舌地傻看着艾潘尼。

    “看我干嘛这有什么奇怪的。”艾潘尼一边从箱子里把她从糟老头家倒腾来的宝贝一件一件拿出来,一边满不在乎地嚷嚷:“这是最破的戈尔博老屋里最破的一间房子,当然没有人肯住了。所以一切都是老样子。”她撅着小嘴儿,嘴上冷冰冰地,心里却甜蜜蜜——她能对他说么?这都是她八年来省吃俭用攒下钱特意把他住过的屋子租下来的结果,都是她为了想念他,在失去他所有的音信之后,绝望,可怜,只有拼命抓住他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轨迹和气息,来纪念他,缅怀他,寄托自己所有的牵挂和爱情。

    这都不重要——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他就好好的在她身边,这才重要,这已经足够。

    从这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两个人一直忙着重新布置这间简陋然而充满回忆的小屋儿。非常累,但是非常愉快,温馨。他们将这里打理地焕然一新,窗子上贴着胖嘟嘟的小天使,桌子上摆满烫金的大书和“一定很值钱”(艾潘尼语)的钟表。有一个角落被改造成简易的厨房,一张狭窄地木板床铺着糟老头朴素的蓝格子被单,艾潘尼把洗只丑陋的布娃娃放在那里。床头旁边的书柜上则一丝不苟地供奉着主教先生的银烛台。

    艾潘尼坐在那儿,仰着头瞅着银烛台发呆,忽然想起自己在去街垒时迷迷糊糊进入幻境一般,遇见了那奇怪的主教先生,想到那老头儿说过他要把她当做奖励送给一个叫冉阿让的傻男人。她就娇俏动人地笑着。

    这么说,连耶稣基督什么的也站在她这边了,那个傻男人是我的。她想。

    她回过头,看见她的老瘸子坐在那儿,傻乎乎的,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他的小箱子。

    “那里装的什么?”艾潘尼说。

    “没什么。”冉阿让说,把箱子放到被子下面藏着。

    “没什么你藏它干什么?”艾潘尼坏笑着扑过去,非要抢过来看。

    “是——柯赛特小时候的衣服。”冉阿让说:“我留作纪念的。”

    “哦,”艾潘尼说:“那我不看了。”

    冉阿让松了口气。第一次对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感到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