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波未平

陈静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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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嫣几个在偏厅坐到天色泛白。

    桌上的茶冷了——厉家阔绰,连招待她们的茶都是这年顶好的新茶,可惜却放到凉透了也没有几个人动;点心倒是让郭嫣啃了两块——莲花样子的、枣泥馅儿、很酥,吃得却一嘴苦味,郭嫣咂巴咂巴嘴,才发现是嘴巴里起了泡,所以吃东西才一股苦味。

    姑娘们有撑着桌子小憩的,一副海棠春睡的美景。

    梅儿也是睡着了,许是没有被子御寒,早晨还是有些冷,所以有些可怜地蜷缩起了身子——郭嫣在屋子里瞧了一圈,大着胆子卸了个桌布,给她披在了身上。

    灵均却没睡,一张脸熬得惨白,目下有了些淡淡的淤青。但还是美,她疲倦的样子像是被雨水打坏了的柔嫩花苞,一缕发丝轻轻地从发髻上散了下来垂在脸侧,看起来让人好不怜惜。

    厉家管家领她们过来时说的是“稍坐”,谁知这一个“稍坐”就是整整一夜呢?

    这一夜,她听见了苍老的女声嘶吼痛哭的声音,听见了年轻的婢女求饶哭喊着冤枉,听见男人拔高声音呵斥,到了天色将明,只觉得头疼欲裂。郭嫣刚刚进来时还像只神经紧绷的兔子,有点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来,无奈这一晚听见响动听见争执喊叫太多回,也就越来越麻木,最后只是缩在扶手椅上一动都不肯动了。

    到天色彻底亮起来的时候,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倒是让人有些意外——竟是那个年轻将军。他站在门口,脸上有着和她们一样,甚至是比她们更甚的疲倦,双目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他站在门口,把目光落在了灵均的脸上,然后轻声道已经没事了,几位姑娘可以回去了。

    说罢也不去看她们,就走在了前面引路——虽不回头,又迎合着她们的步子,倒是没有走得太快,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

    折腾了一整晚的厉家终于在此时恢复了她们刚刚进来时那种诡异的平静,只有那些纸人一样的厉家家仆沉默而步履飞快地在宅子里忙碌。

    转过回廊时他们撞上了先前见过的厉家管事,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手里抱着灵位牌,向那将军打招呼道:“符少爷。”

    郭嫣偷眼去看那灵位上的字,身子忍不住地抖了抖——厉门蓝氏之灵位,那不正是厉五奶奶?才这么短短一夜的工夫,怎的竟连她也死了?

    她回忆起那时在荷叶的遮掩下听到的只言片语——如果厉五爷的死当真和她没关系,那这还真是一招省事又一箭双雕的毒计。

    那对奸夫□□,想必也听到了厉五爷同那位老者的对话?那么他们只需在厉五爷的尸身上留下一个蛇的齿痕,或是蛇皮的擦痕,那厉五奶奶就只能有给他们顶罪替死的份儿了。

    她那时候应该开口的,她应该说出来。

    可她怎么敢。

    连厉五奶奶这样似乎大有来头的人,嫁作了人妇,进了这厉府,都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儿,命都这样稀里糊涂地送了。她一个贱籍的奴婢,若是让那对男女知道她就躲在那处,说不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是灵均...灵均这样被人当成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恐怕也一样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自来是民不与官斗,又何况她们连民都算不上呢。

    郭嫣只觉胸口莫名地一酸,生出些无力的愤懑之感,凑到灵均的耳边低声道:“厉家...倒是会省事...”

    灵均摇了摇头,没有应声,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背。

    那符姓将军似乎是听见了,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瞄了她一眼,登时吓得郭嫣不敢再说半个字,只得跟在灵均跟梅儿的身后,一路沉默地出了厉府。

    厉府门前把她们送来的三辆马车已经等着,灵均上车前回身看了那符姓的少年将军,柔声道了谢福了一礼。

    待上了车,梅儿在车壁上靠着,才没好气儿地抱怨道:“与他们道什么谢,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们捉来,说是问话,可问完了话平白地把我们关了一宿,真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灵均低垂着目光,似乎也很是疲倦,只是轻声道:“梅儿,你没发现吗,除了我们,其余的乐班戏班,还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头待着,我们是最先出来的。”

    梅儿想了想,随口道:“那还不是因为姑娘你,我看那贼小子居心不良!”

    又向郭嫣道:“嫣儿,你有感觉吗?”

    郭嫣只觉得困乏得很,靠着车壁迷迷糊糊道:“咱们昨日一天没吃饭呐...”

    她忽然想起来逐欢小筑后院的小门那儿卖的肉包子——不一定是什么馅儿的,都是些老爷老板吃席剩下的肉剁的馅儿,不过热气腾腾地出了锅,暄暄白白的真是香呐。

    她记得那厨房的张家大娘待她很好,说她是个乖孩子,偷偷给她过几回包子,可惜那时候她的族妹生着病,那包子她是一个都没舍得吃,都给了妹妹。

    郭嫣想着,来了点精神,问梅儿道:“梅姐,咱们后院卖的包子好不好吃啊?”

    梅儿也困得半闭上了眼睛,含含糊糊道:“吃那玩意儿干嘛,回去咱们把千层糕蒸上,再拿昨天熬的汤头煮素面吃...”

    郭嫣看她这模样,只觉指望她做饭这主意不太现实。

    她不愿再想厉府发生的事,仅剩下填饱肚子的念头,好像吃饱了饭,所有困难就能自己迎刃而解一样。

    所以她下了马车以后,摸了摸衣袋里还有几个大钱,向灵均梅儿两个交代一声去找点吃的,就跑过了街对个儿。

    街对个儿是个面摊,郭嫣瞧了几回,也没有机会过来吃东西,不过这日觉着来面摊吃东西肯定比起差使厨房给她做点吃食容易,也不至于像后院卖的包子那样一大早就排着长队,索性就来了。

    面摊像是刚刚开板儿,客还不多,不过煮面汤的大锅已经咕噜咕噜地开始冒热气了。

    郭嫣东瞅瞅西望望,看浓汤的牛肉面大骨面倒是很诱人,不过熬了一夜没那么好的胃口,只好忍痛点了份儿疙瘩汤。

    面摊主人应了,收了她的两个大子儿,麻利地到案板上揉面切面,把一把疙瘩粒儿下了锅。

    前一天跌宕起伏地折腾了一整天,她的脑袋早就成了一团混沌了。

    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擦拭得很是干净的黑木桌上,望着街对个儿的车,和一样一脸倦色却堆起笑容出来送客的姑娘,还有那些都一样的、不是一副轻狂样儿的少年公子、就是脑满肠肥的官员富贾的嫖客们。

    然后,她瞧见一辆与那些鲜艳而奢华的马车都不同的一辆,黑色的木制,淡青色的帘帐,在逐欢小筑门前停下,下来了一位一身墨蓝色儒衫的中等身量的中年文士,在门外端详了一眼,之后向车夫叮嘱了些什么,迈进了楼里。

    郭嫣觉得奇怪,因为从没见过这样装束的人在这样的时间进过逐欢小筑——即便是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也必定是要穿一身浅色的绫罗,配上玉饰和折扇,像这人这样简单的,却是从来没有的。

    可偏偏这人虽是穿的普通了些,气度却好似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那样,一举一动皆是说不出的风雅。

    许是哪个高官的管家?

    郭嫣回忆了一下厉家管事的模样,估摸该是哪个文官的管家。啧,只希望这回玉妈妈吸取一点教训,莫再像这次一样差点卷进麻烦。

    面摊老板煮好了面疙瘩,端了过来。

    郭嫣一瞧,竟煮的着实不错,形状规整、白白圆圆的颗粒浮在汤汁里,上头配着几片菜叶和一颗蛋,一副诱人的卖相。

    郭嫣当即心满意足地呼噜呼噜埋头苦吃起来,只觉得饿了一整天快要麻痹的味觉又复苏了过来。

    待吃得差不多了,郭嫣捧着比起她的脸大的海碗喝了两口面汤,拍拍鼓起来的肚皮,神清气爽地叹了口气。

    谁料再一回头,就见那中年文士竟已经出来了,身后跟着像是还未更衣梳洗过的灵均。

    郭嫣吓了一跳,眼睛瞪圆了,当即扔了碗跑过街去——毕竟平日里灵均从来没有被人随便接出过逐欢小筑,有玉娘在前头拦着,基本上就是天皇老子要见灵均,都还要看她愿不愿意。

    今天在她一整夜未眠的时候,玉娘却能准她被人带出去,这事着实蹊跷得很。

    郭嫣跑过去的还算及时,灵均同那人还未曾上车,她气喘吁吁地站在灵均的跟前道:“灵姐,你怎么现在要出去?”

    灵均柔柔一笑,掏出帕子示意她擦擦嘴,道是和这位大人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要她先回去睡觉就是。

    郭嫣一见灵均的态度不算勉强,当即有些放心了,拿丝帕蹭了蹭嘴,与她道别就上了楼,见梅儿已经把自己卷成蚕蛹睡下,当即漱了漱口,擦了把脸也宽衣睡下。

    许是因为疲倦极了,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连梦都没有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