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梅记事

陈静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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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程殷解惑,再加上端木云也开始讲解,郭嫣的烟波钓叟歌终于顺利地背了下来,可喜可贺。

    不过从那天开始,厉景明却莫名其妙地跟着郭嫣闹起了别扭。

    那日下了屋顶,厉景明问:“你怎么跟四师兄在屋顶上头?”

    郭嫣如实说了扶梯子结果梯子又倒了的经过。

    就听见厉景明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哦”就转身走了。从此每日在藏经阁见着也别扭着不肯与她讲话。

    郭嫣感到十分费解,根本想不清缘由,但又觉得整天见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很烦,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于是两个无垢山庄的小娃仔莫名其妙的冷战就这样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注视下继续着。

    这日,失踪多日的丁濯终于提着两包小点心,晃晃悠悠地前来探望徒弟了。

    见郭嫣正拿着根毛笔端在眼前拔毛,当即扔了点心一边尖叫一边赶紧从她的手里抢了下来。

    郭嫣抬头道:“师父?”

    丁濯拿着笔端详,叹息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笔?啷个能拔毛嘞?!”

    郭嫣托着腮无精打采道:“不知道,书架里找着的,毛不齐嘛,我就随便拔一拔...”

    丁濯一敲她的脑门儿,痛心疾首道:“这是紫毫!紫毫!师父当年打赌输了,在云州北边的草原上捉了足足半个月的兔子才凑了这一根笔!”

    郭嫣讷讷道:“哦......”

    丁濯一见她一副蔫巴巴的样子,觉有点奇怪,戳了把小姑娘的脸蛋道:“怎么了啊?”

    郭嫣瘪了瘪嘴,本来不想说,架不住丁濯不依不饶地追问,当即就开了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丁濯说了,抱怨道:“从前逐欢小筑里头的姑娘也没见有像他似的麻烦。”

    丁濯想了想道:“嗯,确实很别扭,他这个年岁就是这样,你多哄哄他嘛。”

    郭嫣发作道:“我比他年岁小!还是姑娘家!他怎么不来跟我道歉?!”

    丁濯摸了摸她的发顶道:“那你就与他问问清楚嘛,不然也别扭不是。你就拿着师父给你买的点心...”

    然后如此这般分说了一番。

    郭嫣闷闷不乐地应道:“哦......”

    丁濯安抚道:“这种事,谁先开口谁有风度,你看我跟你师伯,若是吵架,那肯定也是我有风度!”

    郭嫣捏着装点心的小纸包,溜达去了一趟演武场。

    演武场上没有人可以对打,毕竟无垢山庄只有弟子三两只。所幸当年祖师爷设想到了这一点,设计了不少大有玄机的铜人,虽然能使得招数固定,但却能在与人对战时移动。

    此刻的铜人阵却是静止的。

    因为厉景明此刻正在梅花桩上蹲着马步。

    他浅色的短衣上有了些深色的汗渍,初见时白皙的面颊染了阳光的金色,身量也似乎比起那时稍稍高壮了。

    上午炙热的骄阳烤着,郭嫣只觉得皮肉都快要给烧焦了,也闹不清厉景明怎的总要在这样的时间来演武场。

    “师兄!我师父给我带了点心!你过来一起吃吗?”郭嫣摆了个笑脸,站在梅花桩的底下喊道。

    “不用。”厉景明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郭嫣感觉有点恼火,心里念叨着大人不记小人过,又微笑道:“你过来嘛,这会儿太阳大,我拿了绿豆糕,解暑的!”

    “你回去吧,不然要中暑的。”厉景明也不看她,依旧固执地蹲在梅花桩上。

    “厉景明你再不下来我就生气了!”郭嫣的脸被晒得红彤彤的,脸上有了些薄怒之色。

    厉景明闻言,回头一看,竟瞧得一愣,失了重心,“哎呀呀”地怪叫着摔了下去。

    郭嫣给唬得一愣,嘴里喃喃道:“让你不下来,摔了你也是活该...”

    脚下却不由得迈动了步子,凑过去道:“没事儿?疼不疼?”

    厉景明顿时没了底气,偷眼看了看小姑娘皱着眉把帕子按上他额头,结巴道:“不...不怎么疼!”

    “那肯定是磕傻了!肿了这么大一个包!”

    ......

    半盏茶后,郭嫣拿着用冷泉浸湿的帕子帮厉景明按着额头上的大包。

    “说说吧,这些天都别扭个什么?”郭小姑娘语气森冷,厉小少爷输人先输阵。

    “我没有!”厉景明强行撑了个气势。

    “...麻烦...”郭嫣咕哝一句,手下一用力,厉景明当即没忍住哼了一声。

    “你就直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郭嫣把帕子塞到厉景明的手里,要他自己按着,自己去一旁拿了块绿豆糕塞在了嘴里。

    “咳...你那天...跟四师兄在屋顶上干嘛来着?”厉景明眼睛望天,一副我真的只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的架势。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怎么?忘了?”郭嫣口中含着绿豆糕,含含糊糊道。

    “那...那他怎地在摸你的脸?”厉景明一瞪眼睛,急迫问道。

    “啊?”郭嫣一时觉得被绿豆糕噎住了喉咙:“...你怎么看的呀?哪有这回事?”

    厉景明急道:“我,我都看见了!”

    他把汗涔涔的右手扶上小姑娘的脑后道:“就是这样的!”

    “啊?!”郭嫣脸上的表情几变,然后捂着嘴噗地笑了出来,直笑得连腰都弯了下来。

    厉景明难以置信道:“你还笑!”

    郭嫣忍笑道:“他都几岁了,我才几岁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厉景明哼哼唧唧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好歹,你好歹从前也是书香门第的女儿,怎可如此轻浮!”

    郭嫣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让厉景明忽然感到有些遥远的微笑。

    她说:“我可不是,师兄,我从前就是个青楼里的丫头。”

    就像是那日母亲抚摸着他的发顶说:“娘只是个苗疆出来的野丫头。”

    然后在隔天的早上,被人发觉了冰冷僵硬地悬挂在屋梁上。

    厉景明摸索着衣袋,那只乖巧的小小的红蛇爬上了他的手腕缠绕起来,他的眼眶忽然无所适从地红了起来。

    他望着坐在一旁默默吃着绿豆糕的郭嫣,忽然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他说的是:“阿嫣,对不起。”

    他用了个从前没用过的称呼,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丁濯平时多唤郭嫣“小嫣儿”;端木云除了唤师妹,偶尔也唤“嫣儿”;其余的师兄师姐唤的都是师妹...

    我跟他们不一样,厉景明心想,他们年长于她,我不是。

    郭嫣听到这个忽然的称呼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朝他一笑道:“绿豆糕,吃不吃?”

    无垢山庄的两个小娃仔和好了。

    小娃仔嘛,三天好了,两天坏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郭嫣的学业日渐入了佳境,改善生活质量也就提上了议程。左右无垢山庄这间藏书阁什么都能找着,秘传的私房菜谱都能翻出来盖着厚厚灰尘的一厚摞。

    不过考虑到没有那个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郭嫣觉得也不能揠苗助长,学做菜还有得从基础入门一点的学起。虽然书上那做成牡丹花形状的鱼和那拿火腿蒸的豆腐丸子十分诱人,可也得有那个手艺跟食材才成!

    这日她研究着做的是卷薄饼,入了秋了,在大雍朝蒸薄饼正是应节气的东西。

    先擀了二十几张薄面片,又下了锅挨张两面烙过——这就损耗了差不多一半儿。糊了的,破了的,都弃之不用,所幸还剩下那么十几张是整的,都回了锅蒸软,看起来还算像样。

    无垢山庄的厨房里也基本见不着荤腥,就因为祖师爷那么一句“肉食者鄙”——郭嫣腹诽过无数次这话也不能直译呐,但祖师爷还就真的那样解释了,从此整个山庄都得按着这个规矩来。

    郭嫣只得在厨房里翻腾,找了些芽菜,去了头尾,又拿了些头菜切成丝状,再配上些雪耳、草菇之类的山珍,也一缕切丝炒了,挨个拿薄饼卷了。又备上一小碟子辣酱,装了食盒挨个送了一遍。

    有像端木、程殷这样口味清淡的,也没用辣酱,只留了一份薄饼卷,称赞了师妹有心。

    有像几乎不出门的三师兄,开了工房的门一脸菜色,饿得直接呼哧呼哧地啃掉了两份,又羞涩地嗫嚅道可不可以再给留一份儿。郭小姑娘看着三师兄黑亮漂亮的瞳仁儿,顿时被迷得心花怒放,问味道如何。听到丁星河道还成,就又气哼哼地仰着下巴端着食盒走了,走了两步心一软还是回来给他又留下两个“还成”的卷饼。

    还有像四师兄这种“哎呦师妹,看不出来呀”调侃的;像师父这种“小嫣儿也会做饭了,为师老怀宽慰”这种感慨的;像师伯这种一脸嫌弃地只啃了一口,然后在师父的怒视下给了个笑脸的。

    还有像厉小师兄这种永远捧场,一边吃一边真挚地绞尽脑汁想些词汇来赞美的。

    最后郭小姑娘的第一次做饭尝试,得到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果。

    自己也心满意足地拿了份薄饼卷咬了一口,不知师伯嫌弃个什么,也不知道坐在自己旁边的小傻子怎么能吃得这样欢——好歹也是个少爷,从前也没听说厉家的厨子如何差劲来着。

    总之...有人喜欢,以后多做几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