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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城中起风。
郭嫣困乏，直接就扑到了床上。
程殷因是孀居的年轻女子，与他们同住多有不便，就自行另找了独院自住。也是个省事的不需人专门照料，但到底还是多有不便，师灵均记挂着她一个年轻女子烧水麻烦，这日就特地请人帮她送了几桶烧好的水。
符匡也需得梳洗，师灵均就也一时没顾上郭嫣，只往她屋里送了水跟干净衣裳。
待符匡那边顾好了，再去瞧郭嫣，才发觉她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也不铺开床，只除了外衣就瘫在床上睡熟了。
师灵均失笑，有心想要由着她睡，但又怕热水放得凉了，只得上前轻轻推了推，唤道：“嫣儿？醒来啦，梳洗了再睡......”
郭嫣困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委屈道：“困！”
师灵均不禁莞尔，心道撒娇耍赖的小模样倒是没有变。
转身把门掩得严实了，向还在哼哼唧唧不肯起耍赖的郭嫣道：“那就到浴桶里睡。”
一边说着抬手抬腿，一边把小姑娘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下来。
郭嫣坐在床边，眼睛半闭半睁，岿然不动。
师灵均无力道：“进浴桶里！”
郭嫣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屋子边角的木头浴桶走去。
师灵均无奈地摇了摇头，拿着水瓢走过去打算帮她先洗干净头发。
师灵均这才注意到郭嫣的胸口竟然生着一颗红痣，正在右侧胸口偏下的位置上，初始瞧见时还吓了一跳，误以为她胸口这处破了个伤口。
凑近了看才发觉是颗痣，只是色泽殷红近血。
一瓢水轻轻地打湿了头发，郭嫣这才精神了些许，开口道：“灵姐？”
师灵均拿皂角帮她揉搓着头发，随口问道：“怎么？”
郭嫣吸气呼气，认真道：“会宁怕是要春旱了，干得很。”
师灵均手下不停，似乎没什么忧虑：“这几天顾先生带着人屯雪水，还把残雪堆进田里了，说是能抵挡一阵。”
屋中没有点灯，光线昏沉，师灵均又浇下了一瓢温热的水：“闭眼睛。”
郭嫣乖乖闭了眼，还是觉得眼中有些酸涩，低声道：“我小师兄，好像要娶妻了...他信上没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师灵均一愣，轻声问：“嫣儿很难过？”
郭嫣摇了摇头，涩声道：“也不是，他没与我说，必定是有他的计较。只是...要是我在他身边就好了......”
因着要为符匡几个接风，师灵均还特地带人置办了些像样的酒菜。
厅堂摆的真有些意思了。
正中摆着两个矮桌，两侧分别设案给符匡身边的客卿来坐。
左侧第一自然是坐顾良，还有陈煜、法兴、程殷...依次坐几位先生，右首是萧红玉、梁秦、季武几位武将的席。
师灵均和郭嫣携手进了厅，一个一身黛蓝，一个一身鸭卵青，都是没什么精心雕饰的素衣。师灵均原本是绝代的佳人，稍加妆扮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睛。难得的是郭嫣平时瘦瘦小小的丫头，梳洗得干净整齐了竟也不逊色太多，身姿秀挺，面貌清丽，也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
师灵均引着郭嫣在她身边一并坐下，见符匡望着二人，莞尔道：“看什么？”
符匡笑道：“阿嫣平日里也该这般穿戴，像个大姑娘的模样。”
郭嫣有点小得意，应道：“我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又见座下左右都空着，随口问道：“大师兄和大嫂都没来？”
法兴道：“说的是，难得正经吃一餐饭，还要三请四请。”
郭嫣见状起了身道：“我去催催？”
符匡摇头笑道：“阿嫣请的来便请，请不来便回来吃饭。”
郭嫣瞧见符匡话里的意思，估摸是夫妻两个闹了别扭，知道符匡这人也不如何重规矩，与顾良夫妻两个处的似姊妹兄弟一般，便一笑应了，言道诸位若是饿了不妨先吃，给她留点吃食便是。
郭嫣琢磨着萧红玉莫不是还在军营里，出了城去了军营转悠了一圈，却没见着人。
又思及隔壁顾宅亦是黑着灯，在城中信步闲逛，一时也不知该去何处找寻。
夜幕完全降临，天上的星子不多。
郭嫣仰头望着天，脚下也不看路，就这么晃悠到马厩。
在马厩旁边的草垛上，成功捕获了一样在仰望星空的大嫂萧红玉一枚。
萧红玉朝她摆了摆手道：“上来吗？”
郭嫣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然后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换了件漂亮衣裳，有点淡淡的沮丧。
萧红玉道：“吃完饭了？”
郭嫣还沉浸在方才弄脏了衣裳的抑郁情绪里，随口应道：“嗯......”
萧红玉道：“你怎么找这儿来了？”
郭嫣把手臂枕在后脑望着天，道：“我就望着天信步走，就找来了。”
萧红玉笑道：“没撞上墙算你走运。”
郭嫣道：“你心情不好？跟大师兄吵架？怎么不去吃饭呢？”
萧红玉出神道：“哪个跟他吵得起来架呀，都是哑巴亏，都是闷气，唉，他这人真是够讨厌的！”
郭嫣随手拔了根草梗叼着，问道：“他又干嘛了？”
萧红玉道：“三言两语讲不清，反正看见他就窝火，烦得很。”
郭嫣安慰道：“平时多沟通嘛，你看我姐跟符将军就没什么矛盾......”
“跟他这人没法沟通嘛，也不知是谁惯的他的毛病，什么事他都要来居高临下地指教一番，我问他了吗？嘁！”
郭嫣理解地点点头：“从前我师父也总这么说我师伯来着。”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师父还说，两个人吵架，哪个先道歉哪个就有风度，所以通常是他比较有风度。”
萧红玉道：“你看，需得是你师父那种性子的人才能忍得一个你师伯，若是两个你师伯那样的性子凑在一起，那就不得安生了。”
郭嫣想起萧家，也是有名的望族，料来萧红玉从前在闺中也颇为受宠爱，如今顾良这般性子的人，也无怪两人过不到一起。
“大嫂，萧家也是有名的望族呢，萧毅老将军，该是你的祖父？”
“什么了不得的望族，”萧红玉苦笑：“人都死绝了。大雍...连粮草供不起，昏君还想着靠几个将帅力挽狂澜。厉家人在中军大帐里安安稳稳地坐着，萧家人却在阵前血都快要流干......”
“还穷呢，俸禄要补贴没拿着抚恤金的将士家小，嫁人那会儿我才穿着件绸缎的衣裳。”
郭嫣听得也忍不住有些唏嘘之意，讷讷道：“我小时候，好像家里头也很穷来着......”
萧红玉坐起了身，问道：“对，我记得灵均说起过，你......”
郭嫣见她也不明说，知道她听得了大概，莞尔道：“什么都记不得嘞，就只记得没吃过好的，你要我讲我也讲不出。”
郭嫣问道：“大嫂，你从多大开始习武的啊？”
萧红玉随口道：“五岁，还是四岁？记不清了......”
“那也学了很多年了啊......”
“嗯，怎么？”萧红玉疑道。
“下回大师兄做得不对，你便吓唬他说打他嘛，说不定他就怕了......”
萧红玉给她逗笑了，道：“这主意不错，赶明儿我试试去。”
“......”
萧红玉道：“什么声音？”
郭嫣窘迫道：“哎呀，饿了。”
萧红玉惊疑道：“你不是吃过了？”
郭嫣无力道：“...没有。”
一炷香以后，两个人蹲在了顾宅的厨房里烧火。
郭嫣道：“怎么为什么不回去吃席呢？”
萧红玉铛铛铛地在案板上切着葱花，道：“那多丢人，我才不去。”
郭嫣无力道：“咱们弄什么吃呀？”
萧红玉道：“唔...蛋炒饭。”
郭嫣一听，觉得还不错，咽了咽口水道：“可以再加一点腊肉丁，那样更好吃！”
萧红玉点了点头，四下扫视，转头向郭嫣问道：“你们厨房里还有蛋吗？”
郭嫣啼笑皆非：“我回去看看。”
蹑手蹑脚地摸回院子里，见厅堂敞着门。
符匡瞧见了她进来，问道：“阿嫣，找着了？”
郭嫣窘道：“说来话长，我回来拿几个鸡蛋。”
师灵均起了身道：“怎么想起来拿鸡蛋了？”
郭嫣想了想，只好仍旧道：“说来...话长......”
师灵均失笑，掩口笑道：“左右顾先生又不在，你就叫红玉过来便是了......”
符匡摸透了红玉的性子，大笑道：“算了算了，她不想过来，由着她吧。”
郭嫣心酸地望了一眼里面桌上的吃食，道：“算了，我去给她拿鸡蛋。”
片刻后，郭嫣左手抓着两个蛋，右手抓着两个蛋，拿肩膀顶门，摸回了顾宅厨房。
郭嫣叫道：“大嫂，鸡蛋来了。”
之后就瞧见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顾良，夫妻两个坐在灶边，一人一个碗吃着东西，气氛...莫名地和谐了。
顾良淡淡招呼道：“师妹。”
萧红玉道：“你师兄蒸了水蒸蛋，你要不要吃一碗。”
郭嫣看看淡定地吃着东西的顾良，又看看在电光火石间情绪好转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萧红玉，默默地把鸡蛋在灶台上放下，气沉丹田，炸毛道：“你们很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