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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恒走出清和殿,心情十分复杂。
宁瑞在离开之前忽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直把他看得眉头皱起来才撒娇一样笑道:“哥哥不要总这么毫无防备,人家会多想的。”
毫无防备?说他吗?
怎么可能……不论是公主还是宁瑞,他都是做好了百分百的防备来应对的!
可是宁瑞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脸蛋红扑扑的,留下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就跑远了。
即恒目送着宁瑞消失的背影,半天反应不过来。他真不明白宁瑞在想什么,她的想法,她的节奏,他统统无法理解。曾经听人说过,女人是最不能用头脑去理解的生物。可是他很想问,不能用头脑去理解,那该用什么去理解?
公主也是一样吧?那个麦穗也是。
除了白鹭会会主……她笨得太好猜了。
带着这世上最大、也最难解的谜题,即恒离开清和殿,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踏进皇宫。
首先是曼陀罗花种,即恒也不知要去哪找,一路问路问过去,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处叫做“花仙园”的地方。负责管理花种的老宫人终日闲来无事,打发手下浇浇花、除除草,他自个儿摊在石头上睡大觉。
即恒使劲推了推他,老宫人不耐烦地嘟哝道:“谁呀?”
“我是奉命来求花种的。”即恒有礼地回答。谁知老宫人翻了个身,继续睡。
即恒十分有耐心地重复一遍:“老人家,求几粒花种。”
老宫人抓了抓屁股,又挠了挠耳朵,咂巴两下干裂的嘴唇睡得呼呼作响。
即恒扯起一只布满皱纹的招风耳,对着耳洞吼道:“奉命行事,来求花种!”
老宫人猛地被炸醒,险些从石头上翻下来。他坐起来,两眼充血,瞪着即恒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闷闷地吼道:“要什么?”
“曼陀罗花种。”
“不行不行。”老宫人一听连连摆手,“曼陀罗花种数量本来就不多,年时只进贡了两百粒,陛下把一半都赐给了六公主,根本没活几棵。别糟蹋了。”
“可是,空手回去我没法交待呀。”即恒很为难。
老宫人大手一挥直接赶人,没好气地嚷道:“我不管是哪个娘娘心存好奇,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暴殄天物的事情少做,安安心心给陛下生孩子去吧!”
即恒心里好笑,这个老宫人脾气倒是很大,但也不失为一个尽忠职守的好人。
“这不让您老人家说对了,活下来的那几棵昨晚一场大雨尽数覆灭,一棵不剩。”
老宫人撑起耷拉下来的眼皮,眉头皱得像根苦瓜:“小哥,你主子是谁?”
“和瑾公主。”即恒答道,“就是六公主。”
他不说还好,一说老宫人脸色忽然发紫,大手捂上胸口,差点老毛病都犯了。他痛苦地颤抖着嘴唇,几乎要给即恒跪下:“小哥,回去求求你主子,请她高抬贵手!十几年了,我这一半的种子全让她种死了,让她消停会儿吧!”
即恒无奈:“这……我也没办法啊。回头我会劝劝她,您老快起来吧!”
劝了好一会儿,老宫人才擦了擦干涸的眼角,三步一叹气,五步一摇头,活像要把女儿嫁给恶霸般痛心疾首,小心翼翼拈出五十粒种子用纸包好递给即恒:“拿去拿去,开花了记得叫上老朽去看看……”
即恒千恩万谢,心里想的却是最后那五十粒估计也不长久了。他刚转身离去,老宫人却突然叫住他,用力扳住他肩膀使劲瞧,恨不得要把他脸皮扒下来似的。
即恒暗忖自己没得罪过宫里的人,也不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正打算不动声色甩掉那双手时,只见老宫人浑浊的目光忽然变得狠戾,他一怔,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特别无辜。老宫人哈哈大笑:“没错,肯定是你!你就是那个长得跟兔子一样的打虎英雄吧?”
长得跟兔子一样……他坚定地点头,咬字清晰:“我是打虎英雄!”
老宫人搓着手笑道:“老朽人老眼神可不花,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等着!”说完他转身跑进身后的小屋,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盆长满刺的疙瘩球,顶端还飘扬着两朵小花。他自豪地说:“这种花叫霸王树,生命力最是顽强,没有水也能活上三五个月。你看这个小花,是我亲自栽培移植上去的——送给英雄,聊表敬意!”
即恒推辞不过只好接下,他是知道这种花的,民间俗称仙人掌,想不到还有这么霸气的名字。
谢过老宫人后,他端着仙人掌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的路途就顺了很多,他一边东奔西走一边欣赏巍峨的宫城,雅致的花园,偶尔还能遇上一些美丽的宫娥朝着他和手中的花盆指指点点,掩着唇微笑,他乖顺地退到一边为她们让路。
清单上所列出的物品五花八门,小到花瓶盆盏,大到桌椅板凳,应有尽有。即恒几乎每走到一个部门都要面临或大或小的惊呼,在他报出六公主名号时是第一阵,然后被人指出是打虎英雄时又是一阵,慢慢地他也就习惯了。只是人们在认出他以后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惊叹,有的恐惧,有的敬佩,有的不屑。一个宫城里尽显人生百态,由此可见一斑。
最后一站,当即恒面对一只比他还高的青花瓷时,他由衷赞叹:“这恐怕要成为我的棺材了……”
他可不记得清和殿有过这么一只名贵又巨大的瓷瓶,显然公主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现在他身上已经绑了两只椅子,左手拎着一只大布袋,布袋里全是碗碟布料等细软,右手托着那盆仙人掌,威风凛凛摇曳着小花……要怎么才能把这只大瓷瓶运回去呢?
负责看管瓷瓶的女官好心地建议:“不如我叫几个人帮你运回去吧?”
即恒惨痛地摇头:“不行,公主让我一个人拿,我就得一个人……”
女官极为同情地揉了揉他的头,柔声说:“这样吧,我给你辆推车,至少能把这只瓶子运回去。其余东西先放我这,我帮你看着。”
即恒眼珠子转了转,问:“车子有多大?”
女官为难道:“只有瓶底那么大,其他东西是放不下的。”
待宫人将车子推来,几人合力把瓶子抱上车,即恒要了架梯子,爬上去将两张椅子相绑倒着吊进瓶身,然后把绳子系在瓶口。又将布袋等一干物品小心放入四只椅子腿之间。
这下子身上就轻松了。他捧着那盆仙人掌,笑意盈盈地递给女官:“多谢姐姐相助,这盆长了花的霸王树乃花匠亲自细心栽培,仅此一棵。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收下吧。”
他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笑靥如花,一口一个“姐姐”只把上了年纪的女官乐得合不拢嘴,忙不迭收下。
即恒暗赞自己聪明,既扔了包袱又全了人情,两全其美。他露出由衷的笑容,女官又是一阵神魂颠倒,面色潮红,忙吩咐底下人小心将车子推出门,直到推出殿门好远才被即恒婉拒回去。
今天遇到了很多好人,宫里也不像他想象中那么人情冷淡。他心情很好,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小心地推着车,沿路欣赏春风拂过柳枝,枝头小鸟歌唱的美好景致。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他一时不察,前方路面有一颗小石子,车轮咯上去立马改了方向,瓶身巨大的重力让即恒猝不及防,甚至整个人都被车子带了出去。
他足尖手臂一齐使力想将车轮停下来,又怕用力过猛摔了瓶子,得不偿失。于是就这么被车和瓶子拖着,一拖就拖出去好远。等他终于将车和瓶子稳稳停下的时候,他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只见周围一片杏林夹道,曲径幽深,不似他一路走来时宫人来来往往那般热闹,连个能问路的人都没有。即恒方向感不是很强,特别是在皇宫这种人为有意修建的地方,一花一木都是通过思虑之后才种植。加上亭台楼阁过于相似,长廊蜿蜒曲曲折折,很容易就迷失方向。
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全是茂密的杏花林,只有一条小道横贯前后。他记得方才来时冲过一个小坡,那么照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他只好顺着小道直走,希望杏花林的尽头会有人烟。
千万别走到一些奇怪的地方,他这么想着。原先听过的一些坊间传闻此时约好了似的齐齐冒出脑海,都是说皇宫里有很多杳无人烟的地方,天长日久鬼魅精魂滋生,会吞食误闯入的人云云。
他暗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偏偏在今天赶上?
走着走着,眼看着杏花林马上要到尽头了,前方隐约传来嬉笑怒骂声。
有人!他眼前一亮,随即又警惕起来。
——前面的究竟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光天化日之下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把瓶子藏好,只身前去察探一番。说话声越来越近了,他耳聪目明,甚至能听到话音的内容。只见林子尽头是偌大一片湖,一对男女衣荣华贵,正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悠闲地喝茶谈笑风生,丛花掩映之下看不清容貌。而湖水之上的石廊里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嬉笑着追逐打闹,几名宫人疯了一样追着他们屁股跑,小声哀求着让他们赶快回来。
凉亭中的男子闻声抬起头,颈项高傲,言词严厉,声音却很耳熟:“欢儿,沁儿,快回来,看把嬷嬷们吓得。”
两个孩子顿时收了声,乖乖地任凭宫人狠狠抱在怀里,远离了水面。
即恒探出头多看了一眼,想看清亭子里坐的人。忽然一把冰凉的刀刃就架在了他脖子上,一个声音厉喝道:“什么人,出来!”
即恒乖乖走出来,腆着脸赔笑。卫队长剑眉一横:“是你?”
他就这么一左一右被刀架着押到了陛下面前,陛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来?”
即恒苦笑,将今日一整天的活动尽数报告完毕后,指了指林子:“所以我迷路了,花瓶和车子都在那里放着。”
卫队长很速度地回来禀报即恒所言不虚,陛下才挥了挥手叫左右退下,看着他但笑不语,只把他当笑话一样。
即恒素来脸皮厚,被人看惯了。别人看他,他也毫不客气地回看。这不,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陛下身边的美人,仔仔细细地观赏着。
这位美人一身桃色衣裳尽显风华绝代,把她扔进杏花林里估计就分不出哪里是花,哪里是人了。所以她很聪明地选了身后尽是绿树的位置坐着,尽情让绿叶衬托出她的娇嫩。美人只用纱袖半掩着口,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盈盈闪动。
陛下面色不悦,还没有人敢这么露骨地挑衅他的权威,这个人却是第二次了。卫队长不留痕迹地捅了即恒一下,即恒回过神来,忙低下头毕恭毕敬:“请陛下恕罪,卑职无意打搅陛下雅兴。只是公主等着卑职送花瓶回去,不如卑职……先行告退?”
他偷偷瞄了陛下一眼,竟是一副商量的口气。
卫队长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当日的景仰之情此刻全然化作一腔苦水,左荡右晃的,不知该往哪儿吐。
陛下听到公主二字神色略有所缓和,语气也温柔了不少,他微笑着问:“听说小瑾今早病了,现下可好?”
即恒躬身答道:“回陛下,公主只是偶感风寒,经华太医诊疗已无大碍。”现在恐怕已经生龙活虎了。
陛下点点头,颇有些感慨:“小瑾生来体弱多病,一受凉就容易发热。”说到这他忽然话锋一转,眸中戏谑之色闪过,“不知小瑾发烧可曾有说胡话?”
……陛下未免也太记仇了。即恒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答道:“这个卑职就不知了,公主寝殿又怎是卑职这等身份能靠近的。”
陛下嘲弄地笑起来:“不过几日,你倒是聪明了很多。看来小瑾□□得很好。”
即恒低头不答。
陛下挥了挥手,说道:“罢了,朕派个人送你回去。那只花瓶可是个好东西,让你砸坏了你就拿命来还。”
他脸上笑盈盈的,说的话却很冷酷。
即恒如获大赦,忙躬身谢恩准备离去。陛下突然又叫住他,沉声道:“你回去跟小瑾说,最近不太平,让她老实待在清和殿。”
即恒忙点头领命,陛下又指着他补充道:“你也一样。”
即恒一愣,未明白陛下的意思,然而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卫队长找了个借口担下保护花瓶的职责,一路上他犹自苦笑:“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但说无妨。”即恒耸耸肩。
卫队长摇头叹气:“有时候你的胆子真是大到连旁人都要为你捏把汗。”他还从没见过有谁敢当着陛下的面那么无礼地直视陛下的妃子的!
即恒不置可否,忽然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卫队长情绪低沉下来,似乎是说“别提了”。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严肃地盯住即恒,压下声音问:“你这个能空手打倒老虎的人,有没有胆子与怪物一搏?”
即恒被他严肃的气势震住,眨了眨眼答得飞快:“敬谢不敏。”
说完推着车子快步向前走去。卫队长在后面追着喊:“你考虑一下嘛!”
即恒蓦地回身,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我有什么好处?”
卫队长一怔,似乎没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中转过弯来,然而嘴巴已经自己说了出去:“皇家护卫军总队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不稀罕。”即恒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喂……”卫队长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