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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之后,就是上元节了。这一日很快来到,临安城内普天同庆。民间张灯结彩,宫中同样热闹。
所有可见的树梢上,皆挂上了彩灯,有红纸糊成的胖灯笼,也有画着才子佳人图样的六角宫灯,待烟火引线被点燃,几个宫女太监放下手中的灯笼,齐齐捂住耳朵。
德寿宫内,桂枝伴在圣人太皇太后身边,众人脸上浮着笑意,丝毫看不出桂枝先前经历了什么,随着一串闪光直窜云霄,片刻后绽放出万点繁星,圣人太皇太后亦是开心得很,侧目望向身旁的桂枝道:“桂儿,近来与官家之间可还好?”
“好得很呢,多谢圣人太皇太后挂念。”桂枝看着她,嘴上却说了心口不一的话。
但其实,吴芍芬可是一辈子待在后宫的人,上元节这般日子,桂枝竟没有与赵扩在一起,就说明二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见桂儿不说,她倒也不准备问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感情这事经不起考验,有时候人往往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儿,俗言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世上太多的事,当时不觉得如何,可事后想起才觉得后悔。这时候,往往只有用情最深的人才会经得起考验。”
桂枝闻言并未作声,她知道,圣人太皇太后这是在点拨自己。
宫里的传闻铺天盖地,德寿宫自然也会察觉到,圣人太皇太后这些话的意思是赵扩不成熟,让自己多体谅他。
实际上桂枝也没有怪赵扩,后者毕竟是官家,当初新婚之夜的承诺,桂枝从未指望他一朝便实现,或许还得慢慢来,路遥知马力。不过失落自然是有的,说没有那不可能。
寝殿内,赵扩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一名女子,愁眉紧皱。
这女子姓许,现如今是贵人,而今日则是她入宫一年半以来第一次侍寝,无比激动。可她今日说错了话。
因恐失宠,她神情恐慌地跪倒在榻前,梨花带雨的模样,看起来极为可怜。
“官家,臣妾知道错了。”许贵人跪在地上,哽咽道:“不论您怎么罚都好,只是别从此不理臣妾就好!”
“你知错?”赵扩沉声道,“同处后宫,你竟如此议论她人,怎么了?莫非你是朕?你怎知朕就不宠那杨桂枝了?”
看着地上的许贵人,赵扩不由地想:若桂枝能似她那般温柔顺从该多好!
许贵人此刻宛如一条唯恐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甚至不敢站起身,一路膝行至赵扩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摆,仰头望着,可怜兮兮道:“自从杨夫人入了宫,官家便再也没理过旁人,臣妾只是个女人而已,心里唯独只有官家您一人,见您整日待在杨夫人那里,心里实在煎熬!这才会脑子一热,妄言议论杨夫人!妾身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僭越了!”
赵扩叹了口气,终是无奈地道:“好了,起来吧。”
许贵人这才感激涕零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她幽幽一叹,似有意似无意地来了一句:“官家莫要再怪臣妾,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您肯将对杨夫人的感情,分给臣妾半分,臣妾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你的意思,倒是怪朕了?”赵扩眉头一撇。许贵人又赶忙屈身跪拜:“妾身不敢!”
不过,待赵扩将她这番话仔细品过一番后,忽然又问道:“若是朕在意的某人,却在做错了事之后甚至都不愿意见朕,也不辩解,那又算是怎样?”
“那这个人,摆明着就是没将官家放在心上啊!”许贵人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赵扩良久不语。此夜过后,赵扩更是没有心思去找桂枝了。
一开始,赵扩都是这个宫里坐坐,那个宫里走走,后宫众妃还以为官家是对那个人的新鲜劲终于过去了,重新开始雨露均沾,喜大普奔地各宫传话,一时间后宫百花齐放,各自争艳。
这日,赵扩又来了坤宁殿,只是兴致一直不高,一杯酒,喝了两个时辰还是满的。
一旁的韩珏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见快到就寝时分,他却起身道:“朕记起还有几份重要的奏折没处理完,先回去了。”
“臣妾躬送官家。”韩珏显然有些失落,垂了垂眼后,又忽抬眸一笑,挽着赵扩出了寝殿,却故意领他走了一段远路,手中的灯笼朝前方一举,望向一片空地处,“官家,臣妾打算在这里新建个亭子,再种些花草,您觉得如何?”
赵扩望着那里,眼前却浮现当初与桂枝在德寿宫花坛时的画面,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甚好。”
赵扩心里觉得很无趣,仿佛后宫所有人都在学桂枝,又是酿了新酒,又是要种花,可学来学去,桂枝还是只有一个,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取代。
“可是官家,臣妾对这些了解不多,听闻杨夫人倒是日日养花,臣妾还想请她来指点呢?”韩珏故意拖长音调道。
“这种事儿,后宫找个花匠便做了。”赵扩虽然现在有意与桂枝疏远,但并不代表不爱她,所以自然不能允许自己所爱的人,来做这种事。
“可臣妾已经问过杨夫人了,她没什么意见。”韩珏紧接着补了一句。赵扩闻言一愣。
“早就听闻杨夫人在德寿宫的时候便给圣人太皇太后种了一院子的花。”韩珏笑吟吟道,“现如今每逢春时路过德寿宫,还是能隐隐闻到花香呢!”
她话音刚落下,赵扩猛然回头盯着她。
他的脸色实在太过阴沉,让韩珏忍不住浑身一颤,咽了咽口水,有些胆战心惊地问:“皇上,臣妾说错了什么吗?”
“你真当朕是傻子?”赵扩冷冷道,“字里行间,全在含沙射影,无非就是想看朕是不是真的冷淡了杨桂枝!”
心思被他道破,韩珏索性破罐子破摔,往他怀中一扑,哽咽道:“官家!真心爱您的您不稀罕,那些不在意您的却被您放在心坎上,哪怕今天您责怪臣妾,臣妾也要说一声,杨桂枝不配您如此爱她!”
韩珏,地位有了,可手段远远不足。她以为通过这段时间,赵扩对她的感情已经足以令她替代桂枝了。可她大错特错。
赵扩将她一把推在地上,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皇后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方之卉过来将她扶起,“您大可不必说这些,咱们可以慢慢折磨那杨桂枝啊!如此一来,就怕她又要翻身了!”
韩珏冷哼一声,扶着她的手起来,狠狠道:“皇上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只要那杨桂枝和赵崇礼的谣言不断,纵使她翻得了一时,也逃不过一世!”
果然,韩珏早就有准备,短短半日,不仅是后宫在传言当时径山寺的事儿,就连宫外,朝廷内的百官也知晓了。谣言如同飞鸟,遮天蔽日,传进每个人耳里。最后,又传回到了赵扩耳中。
这日,德寿宫内圣人太皇太后正在吃茶,却听见外面纷乱一片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见赵扩脸色铁青地进来,请安起身后,圣人太皇太后问道:“发生什么了?说说?”
赵扩也憋不住了,便开口道:“大婆婆,近日宫里谣言四起,你可曾听说过?”
“谣言?”圣人太皇太后装作糊涂地说道,“莫非是关于桂儿和那赵汝愚之子赵崇礼?”
赵扩面露苦色:“连您都听说了,可见后宫里已经人尽皆知了,是不是?”
圣人太皇太后叹道:“官家这段时日一直宠爱桂儿,自然容易引发六宫妒忌,招致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
赵扩一愣神,自嘲地笑道:“这么说,是朕污蔑了她?”
圣人太皇太后神色淡然,“他们二人的事儿,桂儿跟我聊过,俩人当初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自那之后,桂儿也与他断了往来,而现如今她是你的夫人,那赵崇礼又已经出家多年,你还有什么可猜忌的?人家二人早已放下过去,即便是见面聊两句,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倒是官家你,始终不曾放下。”
赵扩放在膝上的手指忽然握成拳:“那也不行,他赵崇礼出家之人,为何朕众嫔妃中,单单在后堂碰见了她?”
圣人太皇太后眼角余光扫过他的拳头,气定神闲地道:“眼见不一定为真,如果官家凡事都以他人口中的为准,那便失了自主,如今你是一国之君,处理个人感情之事,便可放大到治国,如果你真觉得她有错,早就下旨责罚了,怎么还会来此处找哀家诉苦呢?”
人心难测,有时候越不让放在心上的,越会耿耿于怀。
赵扩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抬头,一字一句道:“她不是也没来找我么?”
“哈哈哈哈!”圣人太皇太后因这句话而笑出声,“你二人都是小孩子脾气啊!”“不说别的,继位一年多以来,哀家可从未见过官家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失态啊!”
赵扩无言以对,只得愣坐片刻后离去。淑德宫内。
“我已打听过了。”曲夜来看起来忧心忡忡,小半个时辰了,却连个头都梳不好,一把牛角梳子捏在掌心,嘎吱嘎吱作响。
“近日宫里流传的谣言愈发的过分了,估摸官家就是因为这些谣言,才一直没来看您的!”
是的,一个半月已经悄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