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章 序章,杀人夜月黑风高

两翼弃兵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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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遮蔽了星月之光,夜晚的凉风吹得枝条摇曳、树叶沙响,更增肃杀阴森之意。灵城郊外的森林之中,一前七后的八道身影以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速度飞快移动着。

    在后面七人看来,他们是在追敌。

    在当先一人看来,他却是在诱敌。

    七人固然不愿因他们的抓捕行动而搅扰了人类城市夜晚的宁静,更不愿看到有人类被卷进来受到伤害,那一人倒也乐得去僻静处解决问题。与七人遭遇只是他完成任务过程中的一个小插曲,无足轻重,却不能因此误了大事。既然已经节外生枝,他要做的便是快速、彻底地将这多余的杈枝斩断,避免夜长梦多。

    这人以黑巾遮面,身着黛蓝色夜行衣。他不需回头,凭感觉便能知晓身后七人中每一个与自己间的相对位置、距离和速度。不必全力奔跑自然省力,不能全力奔跑却也让他觉得压抑,他真怕自己倍感无聊的大脑稍一走神,脚下发力便将七人甩得无影无踪。他已经对控制速度感到厌烦,七人若能跑得再快些,他就能早些脱身。

    听七人的呼吸声,他知道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他不确定他们等否同样察觉他的状态有多么好整以暇。倘若他们能,他会感到费解——他们自以为的“追击”,与飞蛾扑火何异?倘若他们不能,他会为他们感到可悲——以为奔向的是荣誉殿,实则却是鬼门关。

    林间空地。

    蒙面人倏忽站定。原本高速奔跑中的双腿连缓冲卸力的过程都不需要,如两枚钉子般牢牢钉在地上,身体没有一丝晃动,只有夜行衣的下襟随微风轻摆。

    七人见状也急忙各自刹住脚步。同样的动作他们做得远没有蒙面人那么轻松写意,两三个功力稍弱的甚至脚步踉跄到了狼狈的程度。不过,不需要任何人发号施令,气喘吁吁的七人在第一时间就各自占据位置,以一个完美的圆形将蒙面人包围在垓心。显然,七人单兵战力不强,但彼此间的配合是十分默契的,蒙面人对此也暗暗点头。

    一人带头六人紧随,七人纷纷掣出兵器。第一个从腰间拔出腰刀的应是七人小队的队长,他以刀尖一指蒙面人,喝道:“你已无路可逃,还不束手就擒!”

    蒙面人不禁听得好笑。无视些微实力差距,或许称得上无畏;完全看不到巨大的实力差距,那便是无知了。因无知而无畏,可怜又可悲。

    藏獒搏虎,证明的并不是其战斗力的强大,而是獒犬相较于其它很多犬种那较低的智商。獒犬是很强悍,但这只是将它们放在犬类中横向比较得出的结论,能否在厮杀中占上风主要还看对手是谁。它们驱狼逐狐或许没问题,战狮斗虎则完全不够看,聪明的话便当学其它犬类那般夹着尾巴逃走,免得枉自送了性命。这并不会招惹耻笑,面对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理智的选择已无关勇气——非不敢也,乃不能耳。倘若徒逞刚勇,终究不过落得个入黔之驴技穷而亡的结局。不识驴之深浅的虎,小心些、谨慎些,最多不过多耗些时间,驴肉迟早是会入口的。不知虎之凶猛的驴,嗓门越是扯得响、蹄子越是尥得欢,便越会暴露自己那点可怜的微末道行,越会缩短自己与饿虎胃肠间的距离。

    犬也好驴也好,逃是该逃的,但逃不逃得掉,还要看虎追与不追、放与不放。蒙面人显然是没什么慈悲心肠的,七人与他刚一照面时倘若转身就逃,而且必须分头奔逃,或许其中还有一个半个存在虎口脱险的可能,现在七人聚在一处已然入彀,在他看来便与七具死尸无异。

    他用来回应对方队长的,是轻轻一声冷笑和左手中寒光一闪便多出来的一柄短剑。

    这剑……

    队长觉得那柄尺半长寸半宽、明明是金属打造却散发着幽幽碧绿的玉石光泽的短剑有些眼熟,这让他心中一颤。

    他是七人团队中唯一的神族。作为一名退役战神,他的实力和眼力都不弱。作为一名全程亲历了旷日持久又惨烈绝伦的神魔百年大战后幸存下来的老兵,他的资历更是不浅。他自己算不得高手,陪伴他的兵刃也一直是掌中这把普普通通的腰刀,但他见过很多高手名将和神兵利器。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在谁的手中见过这柄短剑,它的威力非同小可,要是它被握在当日那人的手中,绝对称得上可怕。若问那剑那人究竟可怕在哪里、可怕到什么程度,他很清楚自己这泛泛之辈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他更清楚的是,面对此剑此人,“泛泛之辈”这样的自谦便是在陈述事实,自己与手下合七人之力也毫无与对方抗衡的可能。

    他识得短剑,却没有时间蔓引株求地通过身形去推测判断蒙面人是否短剑当日的主人。心头剧震的他急忙高喊一声:“快退!”

    话音未落,手下六人虽不明就里,却如条件反射般随之而动。七人皆面对蒙面人,来不及转身,便俱各倒退后跃。那队长单打独斗的本事平平,却曾是个优秀的基层军官,若将几十、上百人规模的队伍交给他操练、指挥,在战阵之上定能做到进退有序、令行禁止。可惜,他们所处的不是兵团对决的沙场,对敌的也不是寻常军士。

    蒙面人面罩之下的嘴唇翕动,清清冷冷地撇下“晚了”两个字,也不见躯体如何移动、手臂如何挥舞,短剑已经剑锋向外、以身体纵轴为圆心划了个圆圈。

    他与七人的距离远非伸展手臂平端短剑可及,但他气息充沛、内力雄浑,剑气吞吐,杀伤力与锋利的剑刃无异。

    七股鲜血喷洒,七张口却连一声呻吟呼痛都发不出,七具因倒跃而凌空的躯体都直挺挺摔下来,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蒙面人领受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不过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顺手干掉这七个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会站在己方对立面的家伙,想必也符合主上的心意吧。

    做这件事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事实也的确如蒙面人的预期。前进方向也没有偏差,不会多走冤枉路。那七人的拼命追击,其实也包含了阻拦的意思,因此,干掉他们也可以视作为了完成任务而进行的一个步骤。现在,在他和目的地之间,已经无人阻挡。

    一切都结束了?不,还没有。

    蒙面人耳音何等了得,只凭一双耳朵他便足以确定本该全数停止工作的七颗心脏中,仍有一颗在虚弱而顽强地跳动着。

    他一直视七人如无物,此刻却将目光锁定在那队长微微起伏的胸口,暗自叹了口气:果然,七人中还是以你这神族最强;果然……正如剑有双刃、币有两面,自己采取的手法的确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却也可以被解释为极度自信下的托大吧。

    与其说队长还活着,不如说他晚死片刻。这是他的不幸,中剑立毙倒少受些苦楚。

    蒙面人打算将队长与那六具尸体一并处理掉,无论如何,对队长来说那都会是比给他补上一剑要残酷得多的死法。蒙面人与队长没有私人恩怨,对对方并无恶感,甚至可以说,七人中唯一有可能令他心生些许好感的便是队长了。但他仍然决定这么做:以自己之能,面对蝼蚁般的对手——不,说“对手”太过恭维,他们最多只算猎物——居然没能一击必杀!作为“罪魁祸首”的队长,如何可以不接受惩罚?虽然失手有情可原,虽然丢脸无人看见,但自己是何许人也?自己的骄傲不容一丝一毫的玷污!

    杀人后的下个程序是毁尸灭迹,杀人时眼也不眨的蒙面人却对采用何种方法完成这一程序有了些许犹豫。

    “天葬”?这个首先可以被排除。放出召唤兽将七人吃光的确很理想,前提是他拥有一头性情凶恶、食量惊人的猛兽。问题是,他的坐骑异兽不但食量颇小,而且吃素。

    “火葬”或者“土葬”?两者各有利弊。

    火葬,即用火系法术将七人烧成灰烬,干净又快捷。不过,他需要再加一道隔离性法术,避免稍不留神那超高温的火焰点燃周边的草木。而且,在漆黑的夜晚燃起熊熊烈火,有被人远远看见之虞。

    土葬,也需要使用两个法术:用一个土系法术在地上挖出大坑,放入队长和六具尸体后再用另一个土系法术掩埋。这种方法相对费时费力,更主要的是,埋掉、掩藏毕竟不如毁掉、消灭来得彻底。

    没有太多富余时间来供他权衡,他很快选择了“土葬”。他并不怕尸体被人发现,他最不能接受的是暴露自己的踪迹,“火葬”显然风险较高。

    这决定竟让他感到一丝释然:就算是被活埋,队长终究是留下了全尸。他这才发现,这个念头此前一直在他心里若隐若现,至于其他六人,就算是他看在队长的面子上送他们的顺水人情好了。

    只不过,他的决定来不及实施了。他感受到了腰腹处通讯玉石的振动。

    他探手入怀,取出那枚用于收发讯息、刻有复杂符纹的玉牌,置于掌心输气入内,立时便有一行小字浮现其上:十镇战神已到,终止任务速归。

    看到主上传来的信息,他吃了一惊:战神是一定会来的,只是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看起来,连自己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主上,这一次也失算了。

    半途而废让他心有不甘,但主上的命令他绝不敢违逆,何况战神十镇的家伙们已经到达左近。倘若玩命冒险就可以将剩下的一半既定任务完成,那么他拼着破天荒头一次抗命,也要达到主上原本想达到的目的。可是十镇既到,形势已然逆转,此时自己再去拼命,便也成了搏虎的獒犬,徒逞匹夫之勇罢了,非懂得进退取舍、能冷静客观地审时度势、不做毫无意义之举的高手所当为。

    之前纠结的事被他抛在脑后,这种时候犹豫就是奢侈品,你越是犹豫它就越昂贵,你要付出的代价就越难以承受。蒙面人知道自己达成目的的重要性,十镇中人自然也知道阻止自己达成目的的重要性,派来的人里面一定有实力不下于自己的高手。再说,拥有如此迅捷、连主上和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反应速度,又怎能不是高手?他了解战神,更关注十镇,知道那些家伙的能耐远不是七人组这种货色所能比拟的,一旦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踪迹,就会被盯住、咬住,而且是盯得紧紧的、咬得死死的,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处理尸体是来不及了,但他并不担心,他自信即便是十镇战神也无法通过这些尸体查明自己的身份。在逃走之前,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是把眼前暂时还称不上尸体的一具躯体变成实实在在的尸体。

    蒙面人走到倒在地上的首领身旁蹲了下去,比量着首领胸前那道长长的伤口的形状和走势,将短剑的剑刃贴了上去。这一剑必然致命,这很容易,但他要做的不止如此,他要让这一剑与之前一剑造成的创伤完全重合,换言之,他希望这是不存在的一剑。尸体是迟早会被发现的,他希望事后来验尸的战神或技艺不精或心思不细,总之发现不了他这“隐形”的一剑,否则,两剑才杀掉这样一个平庸之辈,自己高手的成色岂不遭人质疑?他确信十镇战神们永远无法把这神秘杀手和自己联系起来,但是,即便做一个“无名高手”,他也希望做得尽可能完美。

    便在此时,似已陷入昏迷的队长突然睁开双眼,鼓起最后的气力驱动手臂,一把拽下了蒙面人脸上的黑巾。

    队长为了这一刻一直在暗暗蓄力,他知道自己已挥不动腰刀,他知道自己与敌人的实力天差地远,他知道,即使自己拿得起兵器,即使自己毫发无损,即使自己发动突袭,伤到蒙面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所以,他不做无用功,他期望的,是临死前见到敌人的脸,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杀了自己和情同手足的兄弟们。他更在意的,是蒙面人的庐山真面目是否与自己记忆中的那张面孔相吻合。也正是这一点,让他直到黑巾应手而落之前,迫切的心情中都夹杂着几分紧张。

    那方黑巾随队长力尽的手臂一道轻飘飘软绵绵地落下,几乎融化进黑夜和大地构成的配景里。

    如果他可以,蒙面人的真容就在眼前,他会痛骂他?诅咒他?或者……质问他?

    可惜,口中仍不断涌出鲜血的他已说不出话来。惨白的月光下,只看得到他本已不可逆转地渐渐涣散、空洞的双眼猛地重新对准了焦距,射出异样的复杂眼光,其中包含的内容,是震惊?是无措?是悲恸?是哀伤?是唾弃?是不解?亦或,是惋惜?

    他的眼神令蒙面人惊诧不已。

    蒙面人一直自认为是主上座下第一高手,这样的任务自然是舍他其谁。然而,他的身份特殊而敏感,为保险起见,他蒙上了脸面。不过,这也是他一贯谨慎的作风使然,他并不认为灵城范围内会有人认得他。

    俯视着队长那陌生的脸,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不过显然,对方认出了自己。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没工夫去琢磨对方何以认得自己,就算有这工夫,他也毫无头绪。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根本就不关心对方是谁。他捡起沾了首领血迹的黑巾,攥进右手掌心用力碾搓,再摊开手掌时那黑巾已化为齑粉,被山风送走,四散没入森林。蒙面人失去了面罩,似乎,便不能再被称为蒙面人……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意外的暴露让他的眼神有了瞬间的慌乱,不过,他走的这一遭,所遇之人都会死,确切地说,除了眼下这将死之人,其余的已经悉数死了,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暴露出的脸上,嘴角弯成一道怪异的弧线,似笑非笑。

    他左手持剑再一次划过首领的胸膛,然后,用右手为对方阖上圆睁的双眼。

    他擦去剑身上的血迹,又是寒光一闪,短剑消失不见。几乎与此同时,他身形一晃,黛蓝色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黢黢的森林里。

    (小可不才,以文会友。拙作初表,万望垂眷。

    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虚心纳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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