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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多重男轻女,若遇那天灾*,女孩儿生下来溺死,被遗弃者不计其数。但偏有那几等人物,不说重女轻男,女孩儿也是极尊贵的。
当今皇帝是其一,宫里的公主明显比皇子讨喜受宠;林如海贾敏夫妻是其二,成亲十数年,膝下一女,爱若珍宝;关宜人便是其三。她比前两者还要过些,她更偏爱女儿。看看她的庶女关澜也就知道了,明显比几个庶子的日子要优渥,往外面一拎,只看衣着气度,行事体统,压根儿猜不着这位是姨娘养的。关沅又是其四十岁上头才得的老来女,更是看得眼珠子般。蕊儿话音刚落,这位便觉眼前一黑、天塌地陷一般。张嘴便嚎:“我的儿!”
关宜人这一下,直接把蕊儿吓倒了!她打来到姑娘身边伺候,还从未见过关宜人这般失态,才刚在院子里头的那点子机灵早叫风吹没了。
郑宜人顾不得吃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住了向后仰的姐姐,急得开口直骂:“好好说话,姐儿到底怎么了?”
蕊儿一惊,神回了一半,忙将自家妈卢氏交待的话原样说了出来。因害怕,声音都是颤的。“我们姑娘逛了院子,回来时便有些不对劲儿。我妈说,许是姑娘年纪小,眼睛净,在园子里撞见什么,冲克了。叫碗定惊茶压一压。不想姑娘只喝了一口,就吐了,紧接着便发起高热,哭个不住。”
关宜人哪里耐烦听这个,听说女儿出事了,只恨丫头们侍奉不经心。若不是眼□上没气力,窝心脚早踹上去了。
还是郑宜人淡定些,忙问:“姑娘身子不适,可有找太医?”又拍拍关宜人的手道,“小孩子家家的,娇嫩着呢!外头的大夫哪里精心?”
关宜人嚎了一声儿,喉咙里的痰顺势咳了出来,拿帕子掩了,抹抹脸:“这样大的动静,母亲只怕已经惊动了。老人家上了年纪,哪里受的了惊。去,指个人去说一声,好叫母亲别担心。”
蕊儿腿肚子直打颤,站起来的时候还歪了歪。郑宜人对着身边的丫头使了个颜色,那丫头会意点点头。“蕊儿妹妹,我陪你去。”
林黛玉和贾母说完话,都服侍着贾母歇下了。玛瑙琉璃哭哭啼啼地拍开了荣庆堂的大门。
“老太太。我们姑娘发了高热,姑太太吓得都厥过去了。”
上了年纪的人原就觉浅、睡不安稳,晚饭后吃茶那会子又听说了敏儿乳母嬷嬷一家子背主的事情,贾母又是那种随便听人几句话必要在心里琢磨几圈的人,正不痛快呢。这刚歇下就被叫醒了,心里哪里舒坦的起来。
怎么这么多事,闹得不叫人安生!贾母伸手按着额头,心里一阵一阵地堵得慌。她就知道,这几个庶女,生来便是讨债的!早上是丫头服侍哥儿不周到,晚上便是姐儿闹出事故来了。
额头一抽一抽地疼,鸳鸯忙拿过来一个小瓶子,拿簪子挑出一些薄荷油。
林黛玉顺手接过,“我来吧,外祖母可要喝茶?鸳鸯姐姐去倒杯水来。”食指中指并作一处,替贾母揉起太阳穴。
贾母叹了叹气点点头,从来没发现丫头们哭的这般叫人烦心。
“哭哭啼啼做什么,没的晦气!”声音前所未有的寒冽。“姐儿怎么了?”
玛瑙吓得一抽,眼泪就这样悬在眼角,欲落未落。
贾母看了更是不喜。好好的丫头,才送出去一天,就学的这狐媚子轻狂做派。
贾母心里不爽,玛瑙这个一等丫头更不爽。国公府里老太君身边大丫头和年幼丧父寄人篱下的小丫头身边大丫头能一样吗?她虽不是鸳鸯姐姐这般得脸的,也是正经领着一等丫头例的,宝二爷、琏二奶奶见了,还要叫声“玛瑙姐姐”呢!
自打两位庶姑奶奶来了,不过两天功夫,老太太的脸就没和缓过。玛瑙不由得暗恨:天底下死绝了人了不成?人也钻,鬼也钻。正经嫡亲姑奶奶便罢了,不过姨娘养的,哪个名牌上的,好好呆在族里不好?偏巴巴儿地削尖了脑袋往这里挤。叫她好好个前程白毁了!
琉璃也被吓到了。她比玛瑙还要早到老太太身边,真真没见老太太脸色这样难看过,心里也有些害怕。见玛瑙摇摇欲坠的样子,老太太脸色更黑了,她也不敢再哭,只强压着泪,白着小脸仗着胆子道:“姑娘和大姑太太都昏迷不醒,二姑太太(郑宜人),请老太太给找个太医。”
一句话断断续续几回才说完。琉璃吓得直趴在地上发抖。
不是每个老太太赏的丫头都有珍珠(花袭人,在贾母身边伺候是名叫珍珠,直到被赐给贾宝玉,才由贾宝玉改名“袭人”)和紫鹃姐姐这般好运的。前者先伺候史大姑娘,后伺候宝二爷。不拘哪个主子,都当其是最最贴心之人;如今更是入了太太(王夫人)的眼,每月里单从太太的月例里领出二两银子,提了准姨娘。紫鹃姐姐也是命好的,林姑娘身边虽不是最得意的,可是旁人都信服她,连王嬷嬷那般刻薄之人,也对她和颜悦色的,林姑娘更是三不五时赏东赏西。紫鹃姐姐的穿戴,竟比宝姑娘还鲜嫩些。(一个穿红着绿的丫头是比一个整日介往朴素了打扮的小姐要亮眼些,不过后者气场更着些罢了。)
关宜人虽是庶女,却是嫁人做正妻的。既是正妻党,自然要抓得住老公,防得了小三。关澜身边的两大门神春秋、半夏就是关宜人亲自叫人调/教好了给庶女使的。那时,关澜刚满10岁。这还是庶女,关沅这个亲生的,更是打一落了地,就开始挑选人选了。
一个半夏,一个蕊儿,把空降兵玛瑙琉璃挤兑的没边儿。别说在关澜关沅面前多得心了,连脸也露不着。
人家也不是说你干啥她不让你干,不能白领月钱不干事不是?差事,捡好的让你做,一个管衣裳,一个管头面,但,就是让你近不了两位姐儿的身。除此之外,完全当你不存在。
这在被鸳鸯死死压了一头的玛瑙琉璃看来,怎么受得了?喵喵的,鸳鸯姐姐原就是头一份,占着尖儿的,咱们没办法,现在让你们两个小蹄子也压头里了,咱们要不做点什么刷一下存在感,以后在荣府还怎么混?因此,郑宜人身边的丫头叫人去给贾母报信时,这两位想也没想,便跳出来了。
贾母又觉得庶女是生来讨债的了。她直觉这是庶女在借着沅丫头的事在闹事故,给她挖坑跳。可她还真不能不找太医。不找,这就是现成的眼药。找了,她心里更堵。
本朝不但于“孝道”要求的很变态,还有个“慈道”的说法,说的就是长辈父母对子女晚辈的慈爱。一个“苛待寡妇失业姑奶奶”的罪名,就足够给天下人戳尽骨头了。
明知道前方是个深坑,可还不得不往里跳,这种感觉真是憋屈!
贾母深深倒吸了一口气。越看底下跪着的两只鹌鹑越恼火:平日瞧着个个儿机灵,一遇事就蠢笨的要死。
林黛玉虽和关氏姐妹相处不久,倒也算可以。也有点担心,瞧贾母脸色和缓了,也想要去看看,刚要张口,眼睛余光瞟到奶嬷嬷王嬷嬷在皱着眉头摇头。嘴里脱口而出的话就变了:“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哪位姐妹,玉儿也有些担心。”
拍拍面前的小手,贾母深深吸了口气,吩咐守夜的丫头伺候穿戴,她有感觉:早晚叫这些不省心的气死。
贾母走后,林黛玉诧异地看向王嬷嬷:“才刚,拦我做什么?”
“姐儿加件儿衣裳。”王嬷嬷递过来一件外套给林黛玉披上,又把被子两边掖一掖,才含笑道,“也怨嬷嬷不好,总想着姐儿还小,什么脏的、倒的,也很不敢和姐儿说,怕脏了姐儿的眼,污了姐儿的耳,这上头乌七八糟的事儿从来不提。”
“嬷嬷怎么了?有什么我不好知道的?”
王嬷嬷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林黛玉的头发,一派慈祥,半点平日之刻薄也无。“内宅上头的事儿,从来难说。姐儿只宽心,那位关家姐儿必然无恙,有人弄鬼儿呢!”
林黛玉一头雾水,更糊涂了,“为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拿子女安危做戏的母亲?
“姑娘细想想,才刚,谁来报的信?”来的人不同,里头意思也不同呢!王嬷嬷依旧含蓄,并不正面回答。
“是玛瑙琉璃呢!”紫鹃已明白大半,见姑娘还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的样子,不禁提示道。
“这有什么问题?主子出了事,自是丫头们来报信,外祖母住在内院,难不成,还叫小厮们进来?若是冲撞了算谁的?”
话刚说完,林黛玉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贾敏没少和她说过娘家的事情,代善四个女儿都相处的不错,贾敏自然要提一提两位比二哥贾政还要大的庶姐。
吴姨娘心思深沉,教养的两个女儿也不是省事的,母女三个给贾母没少找难堪。偏吴姨娘又是侧门抬进来的贵妾,又生育了两个女儿,代善又宠爱她,等闲动不得。贾母为了两个庶女很是头疼了几年,就差没把她们挫骨扬灰了。可偏偏她又极爱面子,守着正妻的端庄贤惠,深怕别人挑出一丝错处。对贾敏也是填鸭式的所谓“嫡妻守则”贤惠教养,愣是给贾敏灌输了不少嫡妻与妾室的观念。当然,后宅里头,处置妾室的手段也教了不少。
贾敏出嫁后虽没派上用场,可是生了个女儿,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随时会领盒饭,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也照着样儿来说。一遍不行,说两遍;两遍不行说三遍,誓要女儿记得牢牢地,记进骨子里。林黛玉就差没耳朵听出茧子来。这来回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还是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贴身侍候的还保不定是谁的钉子呢,怎么敢随意使空降兵?
林黛玉被打击了,哀怨了。这和自己的观念,差别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