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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小孩,醒醒。\"
许君乐缓缓睁开眼,眼皮沉重,他想再次闭上时,听到有人说:\"醒了?你不是吵着要看日出吗?看,马上日出了。\"
他感觉到头痛,接着意识到自己是靠着一个人的肩膀睡的,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他还记得他坐在这喝酒来着……
许君乐用手揉了一把脸,撑着头转过去说:\"老兄,谢谢你啊,不过昨晚…卧槽,怎么是你?!\"
旁边的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听见他前半部分的英文,接着突然被吓了一跳正襟危坐的直起身来用中文说了句卧槽,纪萧笙要被这小孩笑死,\"嗯,是我,被你威胁着拉来睡公园的我。\"
居然是他,怎么会是他呢?他叫什么,纪什么来着?
许君乐抬头,眼前的人被早上柔和的光笼罩,不知怎么,许君乐感觉自己失去了异国他乡感。
他低下头,\"我…抱歉,我昨晚喝醉了,不知道有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困扰。\"
\"怎么突然就这么客气了?\"纪萧笙俯下身对上他的目光。
\"不记得了?昨晚你非拉着我说喜欢我,给我背里尔克的诗跟我表白,还用的德语,嗯,我也听了个大概,还说要抱着我睡到大街上,我要走你还拉着我不放,让我叫你起来看今天的日出,否则就要打我。\"
他又凑近了些,“你自己说说这不是恶霸行为是什么?”
许君乐越听越觉得离谱,仔细一琢磨又觉得确实像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他想了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抽了一口抬起头,\"不可能,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对,就是这样,只要不认就行,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纪萧笙看着这小孩渐渐红透了的耳根,恶从胆边生,\"所以你现在是想不认账了,你这跟睡完别人第二天不认账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又开始怀疑突然拥有这种恶趣味是不是精神病的一种,回去真得给他的主治医生打电话。
许君乐耸耸肩,吐出来的烟雾遮住了他有些慌乱的眼神,语气仍然是冷漠的,“那你报警吧。”
纪萧笙笑出声来,看起来很愉快,\"好了,不逗你了,你不是想看日出吗?看完再走吧。\"
终于良心发现的纪萧笙假装不去看他,余光里看到这小孩停住脚步,犹犹豫豫的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弯着身体看着远方抽烟。
许君乐感觉自己闻起来就像一杯倒在杯子里过了夜的廉价啤酒。
而纪萧笙,他刚才闻到了,依旧散发出好闻的,干净的,森林一样的香味。
许君乐宁愿昨晚他靠着睡的是一个流浪汉,因为本质上,他和流浪汉才是一类人,而纪萧笙……
远处的草坪被照亮,植物的叶片上挂着亮晶晶的露珠,时不时有一只鸽子扑腾着飞起来,翅膀抖动的声音可以传得很远,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的样子。
许君乐却被一种很强烈的沮丧和失望逼的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郁结还堵在原处消散不去。
他低着头看自己左脚散开的鞋带,把烟叼在嘴里,躬下身体去系鞋带,偏偏那两根鞋带像是被魔鬼施了法一样死死的缠绕在一起,他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烦躁的用力扯了一把出气。
一只很好看的手按住了他,许君乐停住了动作,因为视线里这只手太漂亮了,他见过很多女孩的手都远没有这么好看的。
没什么温度,冰凉的,却让他被触碰的皮肤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炙热的燃烧感一直痛到他的心脏深处。
他不知所措,猛地甩开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许君乐抬起头,看见纪萧笙像是被他吓了一跳,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太过了,他把烟重新夹在手里,试图让自己看起正常一点,“没事…”
“小孩,别着急。”他说。
纪萧笙蹲下来,用他无数好词来堆砌都不够形容的手指替他解鞋带,他动作很从容,使得他解着鞋带的手都像是在进行某种优雅的活动,可他触碰的这双鞋不知走过多少脏乱的土地,被溅过多少泥泞,甚至根本就是一双很便宜的冒牌货……
他依然认真的替许君乐解开被魔鬼附身过的鞋带,然后很灵巧的替他系了一个蝴蝶结。
“好了。”他似乎很满意的拍了拍那个蝴蝶结,站起来,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他站在光里,洁净,漂亮,被很多很多的人好好的放在心上记挂着。
许君乐强迫自己低下头,手里的烟已经烧出了一大截灰色的灰烬,突然,那只替他解过鞋带的手从他手里夺走了烟,皱了下眉转身丢进垃圾桶里。
“少抽点这种东西。“他说。
“你这里。”他指了指嘴唇,“适合用来念诗,用来说各种漂亮的话,不管是中文,英语还是我听不太懂的德语,都很动听。”
许君乐有些恍惚的抬起头,他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夸奖,他上初中才开始系统学习英语,那时周围的同学已经可以开始毫无障碍地谈论音标,重音,词根词缀……而他只会笨拙的在老师讲单词时在每个单词旁边用中文的拼音标出每一个单词的发音。
有一天老师点他起来读单词,他一开口,所有人都笑了,他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这种羞耻感太熟悉了,无时无刻不在伴随着他,提醒着他原本是个怎样的人。
老师走过来拿起他的课本,很轻蔑的笑了,照着他标的拼音读出来,那个老师故意读的夸张又大声,全班哄然大笑。
老师对他或许并没有恶意,但他那一瞬间还是被一种名为权力的东西狠狠的碾碎了。
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大人与小孩之间,富与贫之间,被爱与不被爱之间……这个世界充斥着各种权力,它们互相交换着,对着一无所有的许君乐实施着统治,倾轧着他的生存空间。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就此破碎,他开始用很多时间来研究英文,一遍又一遍的跟读模仿,研究着细小的发音差距。
终于,他有了一个在全校师生面前进行英文演讲的机会,他准备了很久,战战兢兢,决心一雪前耻……
直到他用很标准的英文完美的结束了两分钟的演讲,而台下的众人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对他鼓掌以及赞美……
他们或目光呆滞,或皱着眉看时间,稀稀拉拉的几声掌声让许君乐几乎是从台上落荒而逃……
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羞耻的可笑,认真的可笑,自以为是的可笑。
他在回教室的路上想笑话自己两声,喉咙却被哽住,发出一种奇怪的扭曲的声音,
所有美好的意愿最终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破灭,他那么用力的给自己的脏乱差的灵魂涂脂抹粉,也改变不了这个正在破败腐朽的灵魂分毫,它将日渐衰老,臭不可闻,而许君乐做什么也救不了它,只有等待,等待它死去的那一天,连同他的躯体本身。
“是吗?”许君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是,而且你的声音很好听。”
“嗯,我知道了。”他话音刚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站起来,在电话铃声中说:“昨晚谢谢你。”
他不等纪萧笙的回答,转身按了接通,他能感觉到纪萧笙的视线在他身后,他努力的挺直了背脊,他连再见都没说,因为必定不可能再见。
电话里唐甜的声音很虚弱,许君乐有些紧张,甚至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你怎么了?\"
\"生理期,痛经,本来不该是今天的……\"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他说。
唐甜笑起来,\"弟弟,痛经是死不了人的,更不用去医院。\"
许君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发,听见唐甜说:\"秦宇川今天的行程我可能跟不了了,你能不能……\"
\"可以啊,反正我也得跟着。\"
\"那太好了。\"她似乎安心了些,\"那你现在就去秦宇川房间叫醒他,我等会把日程发你手机上。\"
\"嗯,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你最近也太累了。\"
挂了电话,很快,秦宇川的行程表就发过来了。
他点开看了看,每个时间段上都是各种颜色的密密麻麻的备注,这种细致程度的工作态度也让他认真起来。
手机又响了一下,唐甜给他转了两千块钱,他握着手机愣了愣,正想打字她的微信就又来了:「这是你应得的,别拒绝。」
他停下脚步打出「不用了」,发送,关掉手机。
哪有什么应得的,女性经受了层层的剥削挣来的一点点局面,到头来还得因为善良或者同情这样美好的感情被他消耗一些,他从小就靠吸食女性这些美好的品质和温情过活,没道理到今天还心安理得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