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起(六)

十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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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底的天气,已过霜降,草木凋零,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苍凉与寂寥。

    此时的千禧宫里,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日常嫔妃请安的朝阳厅里,坐满了人。当中主座上,欧阳墨轩正阴沉着脸,目光凌然的扫过座下众妃嫔,旁边,楼心月正轻轻端着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稀薄的热气自杯盏中轻溢而出,落在她那长长的眼睫上,形成极小的水珠。

    “说,这是谁干的?俨”

    欧阳墨龙颜大怒的将手里的布偶仍在厅下地上,那布偶在地上连滚三滚,最后被一只椅子腿挡住,面朝下躺在那里。

    楼心月眼神一抬,看着那布偶,这可是她的布偶,这样躺在那里似乎有些不妥,她可是千尊万贵的皇后。若不是先前穿心而过的那根银针,她其实还是挺喜欢这个布偶的。而旁边,欧阳墨轩淡淡的瞥了眼楼心月,自然将她的目光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这都什么时侯了,她还有心思管那一个布偶。

    眸光再次看向座下,气氛凝重,众妃嫔皆表情恐慌的低下头,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皇上置如此大的气,虽说皇上一向不苟言笑,时尔那一丝温柔的眸光也不是为她们而展露,但是如此龙颜大怒却是第一次。

    “怎么,没人承认吗?稔”

    欧阳墨轩的表情再次沉了沉,语气不怒自威,听着众妃嫔心里也跟着一沉。

    正当众人皆不敢言语时,云绾君忽然弯腰将那布偶捡起,布偶正是撞在她的椅子腿上,她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看向欧阳墨轩道:“这布偶的做工不错,依臣妾看,皇上不妨查查后宫哪位妹妹的针线活最好。”

    众人闻声看去,后宫众人皆是出自名门贵户,即便有些门第稍低也称得上是小家碧玉,自然从小就习得女红,如今一查女红,自然是个个都有可能了。

    楼心月放眼看去,眼神仔细的打量着座下众人,只见个个面色紧张,而其中夏玉雪正低着头,抓住丝帕的手指泛着森森的白,紧闭的双唇微微颤抖,丽嫔亦是面露慌张,眼神偷偷的瞥向一旁的夏玉雪。

    上官云梦闻言道:“若论针线活最好,臣妾听闻,宁妃姐姐最会酿酒,而淑妃姐姐的针钱活堪称第一。另外……”她突然一个眼神飞了过去,“据臣妾所知,丽嫔的针线也是了得。”

    丽嫔没想到上官云梦竟会将她推出去,一脸惊愕的向她看去,又看了看她旁边的南宫静。众人皆知,丽嫔与夏玉雪都与南宫静走的亲近,算是她的人。而上官云梦虽说一向与南宫静不和,嘴上斗着你死我活,却也一直没有正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自然,众人不会知道,那都是因为太后的要求,自上官云梦一入宫,太后便要求她与南宫珏和睦相处。只是,身处后宫想要做到和睦相处谈何容易,何况上官云梦一向骄横惯了,而南宫静仗着南宫珏又一向自谕高人一等,除了欧阳墨轩与太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所以在太后凤体欠安不再管事后,她们之间那一点可怜的“和睦”便再维持不了。

    再有,自楼心然晋为贵妃后,她们二人在后宫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纵观后宫,一后两贵妃,其他两妃又都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虽说也不得宠,但在后宫的地位却早已根深地固。换句话说,她们早已过了争斗之年,也已习惯了这样孤寂落寞的日子,况且又都是皇后的人,时而也能分得半杯羹。

    倒不像她们,自入宫后便与皇后为敌,如今虽然有家族势力庇佑,但难保哪日家族势力轰然倒塌,如杜氏一族,如夏氏一族,又如此时的上官一族。皇上表面上是晋封上官侯为宁远将军,却是明升暗降,十万兵权眨眼间只剩五万,原本掌管最重要的京畿要地,也变成了蜀南那片远离京都之地,其中变数,但凡有一丝心思的人都能看出。

    淑妃浅浅一笑,身在后宫多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莫说今日这布偶不是她做的,哪怕是她做的,恐怕都能表现的镇定自如。

    “贤妹妹说笑了,臣妾针线活是不错,但是也只在刺绣上,至于做布偶这种心灵手巧之事,臣妾断是做不来。再说,臣妾与皇后娘娘无冤无仇,臣妾又为何要诅咒皇后娘娘?”

    欧阳墨轩闻言,将目光转到丽嫔身上,丽嫔见势突然跪了下来,“皇上,不关臣妾的事,不关臣妾的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上官云梦笑了笑,“丽嫔,既然不是你做的,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上官云梦一番话说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丽嫔身上,丽嫔见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越发慌张,看向楼心月道:“皇后娘娘,臣妾并无害你之心啊,臣妾是冤枉的。”

    楼心月却没有看她,一双眼睛皆在上官云梦身上,想不到短短一月不到时间,上官云梦竟突然变得如此聪明,知道借刀杀人了,后宫众人皆知道丽嫔是南宫静的人,如此一来,岂不在告诉众人,南宫静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么。

    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目光转到丽嫔身上,淡淡的问:“丽嫔,你先别急,此事到底还没有查清楚,如今也只是猜测,既不是你所为,皇上与本宫也自不会冤枉了你。”

    丽嫔忙磕头谢恩,“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你起来罢。”楼心月不再看她,看向云绾君道:“云贵妃,你可还能看出其他线索?”

    云绾君仔细的看了看,“这布偶所用之物是浮光锦,是后宫最常用的布料,可以说每个宫里都会有。不过臣妾看这里料倒是挺不一般的,不像是寻常的料子,倒像是极难得了冰烟罗。”

    “冰烟罗?”欧阳墨轩眸光一震,道:“拿来给朕看看。”

    王禄应了过来取了递于他,他接过仔细看了看,道:“不错,正是冰烟罗。”看向楼心月道:“朕记得你初入宫时,朕赏了你一匹冰烟罗,也正是这个颜色的。”

    楼心月笑笑,“皇上好记性,不过,那匹冰烟罗在惠贵妃入宫时臣妾就送给了她,皇上知道的,妹妹一向惧热。”

    欧阳墨轩点了点头:“嗯,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来了,她确实有那么一身睡衣。”看向下面,楼心然并没有来,问:“惠贵妃没来吗?”

    楼心月道:“回皇上,妹妹怀有身孕,臣妾想此等巫蛊之事还是不要让她看见为好,免得冲撞了龙胎。”

    南宫静却道:“皇后娘娘对惠贵妃当真关怀至深,只是不知惠贵妃是否也如此为皇后娘娘姐妹情深。”

    楼心月看了她一眼,“本宫相信惠贵妃。”看向欧阳墨轩又道:“皇上,臣妾相信惠贵妃,她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臣妾之事。”

    宁妃忽然道:“皇后娘娘相信惠贵妃是好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臣妾记得,当日惠贵妃食了凉不慎动了胎气,便说是皇后娘娘害的。”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

    西风图娅道:“可不是,顺带着连臣妾都给诬赖上了。”

    上官云梦道:“臣妾也记得,当初惠贵妃一口咬定是皇后所为,若不是御医及时查明,皇后恐难沉冤啊。”

    南宫静道:“是啊,当时惠贵妃可没有皇后这般相信对方。”

    云绾君道:“如此说来,臣妾倒想起一事,先前臣妾去探望惠贵妃妹妹时,看到她命人将一包上好的参茸倒了,臣妾见那参茸极好,可谓上等品,很是纳闷,事后问了永和宫的宫人才知道,原来那参茸是皇后娘娘送的。听宫人说,惠贵妃将皇后送的所有东西,都扔得扔,束之高阁束之高阁,从来不用。”

    “竟有这等事?”

    欧阳墨轩一脸惊愕,看向楼心月,只见她也是一脸惊愕的表情,眼中更有深深的伤心之色。

    一旁袭若心疼道:“那些可都是娘娘自己舍不得用特别拿去送给惠贵妃的,就连皇上因为娘娘夜不安寐,特意着人做的栗玉枕都送给了惠贵妃,却不想……”

    袭若不再说下去,黯然的眼神却足以表现出所有的失望与感伤。

    欧阳墨轩伸手握了握楼心月的手,目光安慰,“皇后,难为你了。”

    楼心月牵强的扯出一抹微笑,众人却都看出,她那一抹笑容中暗藏了多少心酸与伤心,想她一心为惠贵妃着想,却不想,一片心意却被付之水流。

    如何叫人不心酸,不伤心?

    “臣妾没事。”她笑了笑,“或许是妹妹不需要罢,毕竟,太后与皇上也赏了许多。”

    皇后大度,其他人却无法如此大度了,要知道,这些日子她们或多或少都受到的楼心然的压-迫,只因为她怀了龙胎,又被晋为贵妃,况且又皇后为其撑腰,众人不敢得罪,只能忍着。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然不敢放过。

    一时间,众人愤愤不平,大有要为皇后讨一个公道之势。

    楼心月冷眼瞧着,果真是墙倒众人推啊。若她没记错,当日楼心然污蔑她时,除了宁妃,可没有人肯为她说一句话,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站在一旁,更甚是落井下石。

    她看向云绾君,就见她也正向她看来,眼底含着浅浅的笑。事到如今大家也不必再虚情假意下去,于是,楼心月也向她浅浅一笑。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欧阳墨轩忽然道:“去,传惠妃。”

    他的语气很冷,但最令人惊愕的却不得他的语气,而是那句“传惠妃”,而不是“传惠贵妃。”

    “嗻。”

    王禄领了命亲自去了。

    楼心月见座下已经有人开始暗自得意起来,仍自向欧阳墨轩道:“皇上,臣妾觉得此事一定有什么误会,臣妾相信惠……妃。她是臣妾的妹妹,自小与臣妾一起长大,她是绝对不会害臣妾的。”

    南宫静笑道:“皇后娘娘宽容大度是好,只是,信错了人就不好了,别到最后,弄得害人害己。”

    丽嫔已经恢复如常,闻言附和道:“可不是,这等巫蛊之术也敢行,可见此人心肠歹毒。皇上此次若不严惩,唯恐后宫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是啊。”淑妃看了一眼丽嫔,淡淡道:“尤其是,差点连累了旁人。”

    丽嫔低下头,不语。

    一言一语间,已然是定了楼心然的罪,似乎此事除她再无旁人了。

    欧阳墨轩不置可否,端起一杯茶,静静的喝着。旁边楼心月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他,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众人针对楼心然他不可能没有看出,而楼心然此时根本没有害她的动机他定也清楚,不过,看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想为她沉冤似的。

    难道,他竟一点也不在乎楼心然肚子里的龙胎。

    那可是他的孩子。

    她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等了近半个时辰,楼心然才姗姗来迟。一路上王禄已将方才发生的事与她大致说了,所以,她表情很是愤懑,看向众妃嫔的目光几乎要吃人,再看向楼心然,也是满眼怨恨。

    楼心月迎上她的目光,心里暗叹:楼心然啊楼心然,你若不用这种目光还好,你如今用这种目光,岂不在昭示天下,你恨我?

    楼心然却哪里还有心情理会这些,请安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楼心月忙道:“玉书快将你家娘娘扶起来。”

    玉书应了,忙上前将楼心然扶了起来,坐到一旁。欧阳墨轩这才向她问:“惠妃,你可知道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楼心然听得那“惠妃”两字,身体微微一颤,忙起身行礼道,“回皇上,来的路上臣妾已经大致听说了,臣妾是冤枉的。”

    “噢,那么这布偶上的冰烟罗,你作何解释?”

    楼心然低着头,却无从解释。那冰烟罗确实是她所有,只是,早前她裁了衣服后,便将剩下的残料扔了。

    “回皇上,那冰烟罗确实是臣妾所有,只是,臣妾早前裁了衣服后,便将剩下的残料扔了,臣妾也不知道被谁捡了去。但是臣妾确实是冤枉的,皇后娘娘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怎么会有害她之心。”

    上官云梦笑道:“好一个姐妹情深,可方才惠妃刚进来时看皇后的眼神可没有多少深情厚意啊,本宫倒看出了一丝怨恨。怎么,难道是本宫眼花了么?”

    楼心然回头,一个眼神冷冷的看过去,“本宫倒是奇怪,为何单凭一块布料贤妃就认定此事是本宫所为。本宫如今怀有身孕,就算本宫不忌讳,肚子里的龙胎可忌讳着呢。”

    南宫静道:“谁又知道惠妃是不是仗着肚子里的龙胎才如此大胆,谁都知道惠妃论姿色,论容貌,论才艺样样都胜过皇后,况如今你又怀有龙胎,难保没有觊觎后位之心。”

    楼心然闻言顿时怒了,“你胡说,你血口喷人。”看向欧阳墨轩又道:“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