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华国医馆

唐深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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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薄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这首《战城南》,乃是汉代民歌《铙歌十八曲》之一,是为在战场上的阵亡者所作。说的是,城南城北,到处都在进行战争,大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成群的乌鸦,争啄着这些无人掩埋的战士。“早晨发起攻击之时,你们个个都还是那样生龙活虎,怎么到了夜晚,却见不到归来的身影呢?”

    面对这样的惨状,谁能不惊心动魄?战乱年间,苦的不仅是将士,自然还有百姓。哪个时代的战争都是一样,带来一样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东晋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十二月,有彗星从天津星穿出,进入太微星,过北斗,联结紫微星,经过八十多天,彗星方才消失。天空星奔,乃大不吉之兆,天灾、国丧乃至亡国,常常随之而来,传说当年王莽篡汉,上天星象正是如此。宋国公刘裕率部南征北伐十余年后,羽翼渐丰,一百五十多年的晋王朝江山已然岌岌可危。

    便如此,平常的人们仍只有继续平常的日子,江南的风光也依然平平如暮烟横纱,淡淡如江舟远山,如诗如画。

    元熙元年(公元419年)三月,国都建康。天气已然转暖,正是绿柳新发,春花次第盛开的时节,恰又逢上一个晴好的日子。翠微茶社二层的雅间里,一位银须皓首的老者坐在窗边,似是方得了些闲暇,令小二退了下去,自己一边略带慵懒地拎起茶壶,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街上的人流。

    上好的茶水腾着薄薄的热气注在琼脂似的杯里,香气阵阵扑鼻。

    老者约莫已是古稀的年纪,身材颇为高大硬朗,想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虽已是初春,衣着也并不见轻薄。只见他一袭青色缎子袍,大袖博带,袖口和腰带上都细细地绣着同色流云纹,端起茶杯的左手拇指上是一枚上品的墨玉扳指。老者须发皆白,面上风霜刻痕已经颇多,但眼眸隐隐精光内蕴,眉宇中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威严之气。

    已近正午,街上最是热闹的时候,各店家生意正好,还有的掌柜在临街处就吆喝起来。茶社门外的街上正好是一位游走的说书先生,立好了摊子,醒堂木一拍,便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诸位看官,今日说的,是那东都国医馆的奇闻轶事。当今乱世,哪里不是天灾人祸,何人不须去病消灾?说起这国医馆,还真是无人不晓。它不归任何人管辖,乃是江湖上最为神秘莫测的医馆,是个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所在。可提起国医馆九位神医的真面目,又有哪个看过?看到的,怕是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抹了脖子,人还不知怎回事,就到阎王爷跟前儿报到去了。”

    “话说这国医馆,统共就有九个人,个个以昔年屈原大夫所作《九歌》中的神灵之位自居。以东皇太一为首,下来便是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云中君、东君、河伯、山鬼。莫只当这些人以神职自居,大逆不道,这九位神医确实医术了得,且个个神功盖世,武艺超凡。单是使的医病手段的奇诡妖异,真要讲起来,便比鬼怪还要吓人三分!”

    “先讲那国医馆的主人东皇太一。相传那东皇太一阳寿已有三百五十三岁,乃是天煞星下凡,在地府里与阎罗王是平起平坐。王家小二曾在一罗氏人家当差,正逢罗家小少爷犯了事,那日午时行刑斩了。罗氏那是大户人家,家财万贯,就此一棵独苗,罗老爷散尽家财,请了东皇太一。罗家早就上下打点,待行刑一毕,连忙遵着东皇太一的指示,将首级和尸身抢了回来。但见那东皇太一一手抚着罗氏小公子的心口,一手提着小公子的首级,竟向那首级问起话来。首级原是白眼都翻了的,这会子两眼一骨碌,竟在东皇太一的手里活了,还说起话来。那王小二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罗小公子就是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了。只是性子自此大变,再不那般飞扬拔扈,倒胆小如鼠起来。”

    “再说那云中君,此人鸟面人身,也不知是鸟是人,眼神就如鹰隼般锐利,何人体内有疾,一观面色便尽皆知晓。最可怖之处,便是云中君诊病好动刀斧。有人家曾请了云中君来诊病,云中君便不教任何人守在旁边,只得他一人诊治。家里有大胆的,偷偷往房里瞧了瞧,便看见病人躺在床上,生生地给开膛破肚了,神色狰狞还动弹不得,那云中君正手持病人的五脏六腑,一个个地在盆里洗呢!偷看的人正吓得魂不附体,一柄大斧呼地一声破门而出,正正贴着偷窥人的耳边飞了过去,喀地一声就没入了墙里。再看那大斧,纯黄铜制,一把就有百余斤,整个斧头都没入墙中,只剩个柄。家人吓得再不敢偷看。不多时云中君出来,顺手将斧头从墙里拔出,就像从棉花垛里拔出了一根苇草。再去看病人,早在榻上睡熟了,胸腹只余了淡淡的印痕,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

    “还有那湘君和湘夫人,世人都道二人是一对恩爱夫妻,其实两个都是男子。这断袖之癖,古已有之……”

    老者听了一会,觉得甚是无趣,正待叫小二来续一壶茶,却听得街上忽地起了一阵喧哗,原来是几骑骏马的的踏着石板而来。骑马的人红衫皂靴,佩腰刀,正是城内差役的装扮,为首的膀大腰圆,骑一乘乌棕马,在对面的布庄翻身下马,人还没停下,话先吆喝起来:

    “兀那老匹夫,已宽限你这多日,大人的料子怎得还未备好?你可是作死?”

    布庄内一个蓝衫老翁慌忙颤巍巍地小跑着迎了出来,“大人”二字还未呼出口来,便给为首那人一记耳光抽在脸上,当即口角鲜血迸射,一个跟头翻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一名老妇紧接着跟了出来,一看老翁倒在地上,忙上前去搀扶,也给几人一脚踹翻在地。

    为首的官吏“呛啷”一声拔出腰刀,架在那老翁的脖子上,喝道:“今日便是最后的期限,少不得要抄了你的家什。听说你家小女生得皮相还算白净,不如一并出来跟大爷回去,免得在这里过得窝囊!”

    相邻的两家店铺早吓得关了门,周围渐渐有行人远远地驻足围观,只是这等事情在闹市里时有发生,人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茶舍中的老者皱了皱眉,手中茶杯缓缓地放了下去,正待起身,说时迟,那时快,只忽地听见“呜”的一记尖锐的暗器破空之声,不知自东南方的何处飞出一支袖里箭,箭刃正贴着那为首恶吏的脖颈一闪而过,一股血箭登时从那恶吏脖子上激射而出,喷了那坐在地上发抖的老翁一头一脸。

    袖里箭扫过恶吏的脖颈,力道不减,径直往西北面的人群里飞去。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却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娇小的人影从人群中闪出,一抬手便轻巧地将袖里箭抄在了手中。

    人群这才来得及发出一阵惊呼,往袖里箭飞来的方向看去,那边也皆是人流,看不出是谁发的暗器,而那恶吏,已是张大了双眼,口中吐着血沫,喉头发出“咯咯”之声,委顿在地上。再看他的脖颈,竟生生割断了半截,血管、气管皆完全离断,鲜血迸射,兀自不止。

    接了袖里箭的人将暗器往地上一抛,急上前两步。观那小吏的伤口甚是险恶,当即轻捋袍服,从右腿上扯下了一条丝袋,手一扬,丝袋便平铺开来,里面竟装满了金针药石。只见那人右手向丝袋里一抹,手上不多不少正取了七根金针,出手如电,将七根金针插进了小吏面部、颈部的七个部位。

    围观的众人也有略懂武学的,却看不出这七个点是什么穴位,只觉得此人是乱下针一般,但那七针下去,小吏脖子上的血流竟是立即止抑,再过片刻,竟一滴血也流不出来了。

    众人何曾见过此等场面,皆举目去观那下针之人,却发现那人竟是一名妙龄少女。少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淡蓝色纱裙,黄肤黄发,眉目疏淡,面上隐隐有些暗斑,虽说不上难看,长相也是极为普通。

    小女子见血已止住,又从药袋中取出一根绣花针,从容不迫地穿起丝线来。丝线穿好,女子伸指点了小吏两处穴道,小吏身体立时绵软了下去,挣扎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出了众人意料的是,女子在小吏身边蹲了,手拈针钱,竟如绣花一般缝起小吏的脖颈来。

    说是绣花,其实女子的动作相当迅疾,以常人眼力,全然看不清楚。也不知她是如何辨别那平平整整切割开的肌肉、血脉,只见她玉手上下翻飞,一条条血管、筋脉、皮肉纹理便如布料一般织合在一起。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小吏的脖颈竟已缝合完毕。

    女子略微检视了一下,觉得无甚不妥,便解了穴道,抬手拔了小吏颈面上的七根金针,金针一拔,只见那小吏的面上便如堤坝开闸一般,唰的一下涌上了血色,口鼻中的气息也呼的一下通了出来。再看他的脖颈,只是略微有点点露珠般的鲜血渗出,不久便皆干涸,人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茶舍中的老者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那少女小巧的身形和枯黄的皮肤上,唇角一勾,竟露出一抹大有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