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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少女在人群注视之下,静静地收了针囊药袋,纤手轻轻挽了挽头发。她姿色虽然平平,但因为露的这一手太过耀眼,其形容在人们眼里也优雅顺眼起来。
少女收拾好了,整顿衣裳,正待离去,却听得人群中传来清脆的童声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请你上去说话,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少女诧异地扭头望去,见一眉清目秀的小童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人群前头,笑吟吟地道:“我家主人在翠微茶社雅间恭候。”说着,捧出一支色泽凝重的乌金判官笔。
少女见了判官笔,面色不由一变,当时也未多话,沉吟片刻,即敛衽一礼道:“烦劳引路。”言罢,拾起药袋,便随小童往茶社里走去。
人群之中开始哗然,忽地不知谁说了一句:“银钩铁画水墨客,亦人亦妖亦鬼神!这判官笔可是国医馆东皇太一的随身兵刃?”
这一句话仿佛炸了个雷一般,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若是国家馆的大当家竟在身边的茶楼之上,自然谁也不愿惹上这传说中不人不鬼的瘟神,于是人群轰的一声,四下里散去。那说书的因刚刚说了不少国医馆不着边际的段子,连摊子都顾不得收,撒丫子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少女跟着小童上了二楼,进了“致远”雅间,便看到一位宽袍大袖的白发老者端坐于窗前。老者见少女来了,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幸会幸会,姑娘好手法。”
少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小女子陆渺渺,拜见东皇太一。”
“哦?姑娘识得老夫?”那老者挑了挑眉毛,似是很感兴趣。
陆渺渺道:“凡学医之人,若未曾听过国医馆的大名,便真是枉生于世。”
“既如此,姑娘对我国医馆知晓多少?”
“小女子知晓的,也不过是些江湖传言罢了,但小女子心中,对国医馆仰慕得紧。”
老者听得少女这般说来,便十分温和地问道:“既如此,我国医馆在江湖上名声甚恶,你怎的不怕老夫?”
陆渺渺迟疑了一会,言道:“怕自然是有些怕的,不过小女子并未做什么对国医馆不敬的事,想来前辈也不会对小女子为难。”
东皇太一听了此话,仰天大笑,笑罢,道:“小姑娘这话不对,老夫做事,从来只由心情,若要对你不利,倒也不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坏事。”说着,拂袖让引路的小童退了下去。
陆渺渺不由打了个寒噤,正自思量,却又听得东皇太一道:“你既肯前来见我,想必是愿意入我国医馆的。”
老者锐利的目光扫过少女的面庞,见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陆渺渺道:“小女子自幼学医。方才认出前辈的兵刃,大着胆子前来,便是心存了这一点点妄想。”
“如此甚好。”东皇太一道,“姑娘所使的,想必是传说中的七针断血流神技。古往今来,此技有记载的,只有神医扁鹊一人使得,但扁鹊此技,竟未能传于弟子。老夫今日也是大开眼界。”
陆渺渺见他看得精准,心中暗暗吃惊,正待开口,却听他接着说道:“此技你从何处习来,你出身师承,不需对老夫言明。想你也听说了,国医馆近来折了少司命,你来了,便是我国医馆的少司命。你需做的便是答应老夫三件事。”东皇太一讲得轻描淡写,但语言中却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
陆渺渺谦恭地言道:“前辈请讲。”
“第一件,便是说出你想进我国医馆的缘由。”
“为财。”陆渺渺道,“国医馆富可敌国,无人不晓。”
一个小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爱财,看她小小年纪,想是出身甚是坎坷,在江湖中已然经历了不少风雨。
东皇太一见她说得直白,点了点头:“第二件,国医馆并无多少规矩,但有的皆要遵守。出诊收的银钱,馆中要留一半。以少司命身份诊病之时,必须易容。平日做事,不得为国医馆招惹麻烦,如若跟人结下梁子,不得言说你是国医馆的人。”
“是。”这些规矩陆渺渺早先已然猜到了,只没想到只有这寥寥数条。国医馆从来医富医贵不医穷,九位名医个个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出诊的费用自然也都是天价。易容的事很好理解,医术到了这样的程度,觊觎的人自是很多,举个简单的例子,从这九个人中随便捉一个去放到军中,都能一下提高好几倍的战力,故而平素小心些,免去这些困扰是必要的,哪怕没有这条规矩,陆渺渺给人医病时也会易容。当然,国医馆名义上从不为穷人诊病,江湖上名声自然极差,九个人近乎人人被妖魔化,但国医馆具体跟谁有仇有怨倒还真不曾听说。
“这第三件事,”东皇太一道,“便是你去了易容术,让我见一次你的真面目。”
陆渺渺心道:“果然厉害!”
她平素对自己的易容术极为自信,换了旁人,应是万万瞧不出来的。但面前这个显然并非凡人,陆渺渺对此倒也早有心理准备。只听老者又道:“你的其他事情,老夫皆可不问,但老夫须得知晓你是哪个,平素如何找你。当然,国医馆的其他人不会知道,你也不必知道他们是谁。”
陆渺渺道:“这个自然。”又环顾四周,思忖片刻,道:“失礼了。”说着,便翩然走进雅间的屏风后面,不多会便听得“毕毕剥剥”的骨骼拔节之声,随后又是一阵悉悉娑娑,过了有半刻工夫,便见少女从屏风后款款走了出来。
陆渺渺方走出来,房间内竟陡地一亮,便是东皇太一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此时心神也不由一动,暗暗地喝了一声彩。
这少女约莫二八芳龄,个子相当高挑,身形窈窕有致,方才显然是用了缩骨之术。细看时,但见她瓜子脸,尖尖下颌,眉如新月,唇似点朱,肤色宛若凝脂,细而有光,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地披散下来,将一张俏脸掩映得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少女款款上前,莲步生姿,若月下春柳。她又向老者行了一礼道:“前辈,已然好了。”说罢嫣然一笑,这一笑,便道是勾魂夺魄、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东皇太一点了点头,望了望陆渺渺的双目。这女子容貌极美,只可惜一双杏眼少了些神彩,显得略微呆滞,细看有些微的不协调之感,但辨识之下,却又不像是易容之术。
陆渺渺看穿了东皇太一的心思,道:“小女子自幼双目有疾,虽尚可视物,但总与常人不同。想是拜此所赐,小女子自幼比他人感觉更敏锐些,也或许便是天命注定。”住了一会,又道:“小女子在城南满春院边上开了一间布店,张罗些衣饰、绣品生意。”
满春院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说起来倒是无人不晓的。但一名妙龄少女,既不避讳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又愿意抛头露面地出来做生意,当真是视世俗礼教为无物。
东皇太一道:“既如此,我会差人到店内寻你,传话便是要订十匹上好的帛绢,就送到这翠微茶社。收到此讯,你便于当夜子时,到西明门外长亭见我。”
陆渺渺点头应道:“是。”又听东皇太一道:“国医馆行事,常常是两人一起,相互配合,确保万无一失,其他人中,可有格外合你意的?”
陆渺渺心下一喜,暗道:终于叫我等到!忙极力把心中的突突乱跳压了下去,若无其事地道:“这个小女子知道的确实不多,只是山鬼,乃是小女子格外仰慕的。”
“哦?”东皇太一似乎有几分诧异,“从你技艺看来,老夫本以为你会更中意云中君。”
陆渺渺道:“小女子有几分自信的,便是诊病还算精准,但药理便乏善可陈,听闻国医馆最好的药师便是山鬼,想来与他共事,必能受益良多。”
其实陆渺渺言下,还有二人技艺相互弥补,想是极好的配合之意。东皇太一便点点头:“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山鬼性子极为冷僻,是个不好相处的。”沉吟片刻,又道:“入了国医馆,凶险之事颇多,日后须多加小心。不过你轻功甚佳,想来自保也并非难事。”
陆渺渺心中一凛。方才疗伤,她并未如何显过功夫,仅凭接了一枚袖里箭,也只能断定她是习武之人而已,但东皇太一说的是“轻功甚佳”,这自是有所指的。
陆渺渺暗叫不妙,东皇太一道她“轻功甚佳”,却又毫无顾忌地留她在国医馆,显然对于掌控她是极为自负的。“我当自己轻功常人识不得,此人竟如此了得,当真可怖!可恨我性子太急,偏偏又说了山鬼的事,这教我今后如何行事?”
陆渺渺一边懊恼,一边想着“事已至此,我便见招拆招”,脸上却未露出半分犹疑之色,权当是那句话自己并未听懂。
东皇太一见她并未答话,只低头颔首一脸谦逊之色,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回吧,我自会寻你。”陆渺渺点头道:“是。”也未改装,只拿了自己的物品,向老者款款施了一礼,身形只向窗边一闪,便如平地消失了一般,踪迹全无。
老者叹道:“果然好俊的轻功,倒连易容也不必了。”以陆渺渺的轻功,常人连她的身形也看不见,更不要说看清她的面容了。东皇太一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起来。
他确是爱惜少女的才华,这七针断血流的手法,伤口缝合的准确、速度,简直只有“鬼斧神工”可以形容,她若进了国医馆,便是一株极大的摇钱树,对国医馆的名头、收益,皆有偌大的好处。
只是有一点,这少女想方设法挤进国医馆,显然是居心叵测。
陆渺渺以为凭她的速度,自是万无一失,谁想强中更有强中手,竟给东皇太一看出,那恶吏的脖子便是她抹的。她以极快的速度掷出袖里箭,抹了人的脖子,竟能以比暗器还快的速度瞬间移动到相反方向的人群中去,接下袖里箭,将人扶起救治,轻功之高,当真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小女子的一出戏,既是演给自己看的,那她自然知晓此时此刻自己正在此处,且看得见外头这样一幕,少司命此前意外殒命之类的消息就更不在话下了。
想到此处,东皇太一冷冷地哼了一声,暗道:连我的行踪都探到了,算你有几分本事,但以后如何,倒要看你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