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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熙五年(公元409年)七月初七,妖瞳一族族灭。从现在算起来,已经是整整十年前的事情了。
史书对于妖瞳一族最早的记载便是有关战国时期的神医扁鹊,所以妖瞳族应当也算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昔年扁鹊周游列国行医,乃是因为心中怀着天下黎民苍生。真正妖瞳族的故乡,却是在西北边陲的苍茫大漠之中。
虽然有记载的扁鹊是一位医者,但妖瞳一族,并不是一个擅长医术的民族,而是一个极度彪悍、野性的战斗种族。妖瞳族人,天生具有独特的视物能力,便是在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可以透过人的躯体,看清人的血流、经脉、脏腑,隔着遮蔽物,可以看到内里物品的形状。每当妖瞳族人视物之时,他们的双眼便会自然变成碧绿的颜色,晶莹剔透,妖异无比。
除了视物的能力,妖瞳族的男性,都有超乎常人的巨大力量,而女性,则天生拥有不亚于风的奔跑速度。总的说来,这一族人,最擅观察敌人的弱点,然后利用自身的力量或速度,给予致命一击,是个不折不扣的杀手种族。
相传,北魏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南征北战,趁乱重兴代国,扩张疆土,战无不胜,乃是因为手下有一支独特的军队,说的正是妖瞳族的队伍。道武皇帝昔年西征时,曾无意中救过妖瞳族大族长的性命,妖瞳一族为了报恩,数年间曾充当了北魏军团的先锋军。
传说魏军大军压境之前,常有一支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敌营,如风如电。先行的皆是女子,形同魅豹,此后便有狂狼般的男性突入,力壮如山,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因这支神兵人人乌发碧眼,兽皮为裘,残忍野性,故人见而畏之,称为“碧眼罗刹”、“大漠苍狼”。
但是,这一支神秘的军队,如同为道武皇帝的驾崩致哀一般,在同一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此后,也就渐渐地被人们所遗忘。
陆渺渺出生在大漠,父母给取名作“千芝”,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千羽,长她七岁。因妖瞳族全族冠“风”姓,因此陆渺渺的本名,应当唤作“风千芝”。在她三岁的时候,父母随北魏军征伐,不幸双双阵亡,因此她几乎记不起父母的模样。记忆里,都是年纪尚幼的哥哥千羽,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慢慢长大。
她从三岁起,就开始学习独立生存。妖瞳族天生身体素质极好,三岁的孩童,就可以像小兽一般凶猛。因为男女之间天赋差异很大,千芝的启蒙老师自然也是女性,是一位年轻的女战士,名字叫作江琴。
江琴高大苗条,身材凹凸有致,肤色古铜,肌肉线条美妙,是一位很漂亮的女性,千芝极喜欢她。是江琴,流着眼泪抱着千芝,告知了千羽他们父母的死讯,并且把他们母亲使用的双刀,郑重地挂在千芝的腰间。也是从这一天起,江琴开始向千芝倾囊传授生存的本领。
江琴对千芝的要求极为严苛,天不亮便会将幼小的她拎出被窝,带着她在荒漠中奔跑。江琴带她去过山林,下过江河,设过陷阱,捕过鱼,生食过擒获的猎物。千芝五岁的时候,速度已经能够追赶狂奔的狼群,当然,狼群围攻了兴奋的她的时候,还是靠江琴以快出她数倍的速度抱着她脱险。
千芝对江琴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每日练习完毕江琴极为爽朗的笑声。有时江琴还会举起酒囊,像男子一般将烈酒潇洒地倒进口中。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位身材曼妙、美丽强悍的女性仰头灌酒的样子,总给千芝一种莫名的悲伤感觉。有时候,江琴一个人坐在毡房边上,长时间举目远眺西方的落日,风挟着沙吹过她的长发,天空残阳如血。
今天想来,陆渺渺隐约感觉,江琴之所以如此待自己,许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尽管陆渺渺对父亲的印象,只剩下一个高大挺拔又极为孤傲的背影。
哥哥千羽则大为不同,他虽身体敏捷强健,生性却极为温柔,不爱习武。千羽曾不止一次地说,他要像扁鹊一样成为一代名医,造福苍生。
也算是自助者天助之,千羽日日刻苦钻研医书的样子感动了族长,竟将族中的秘宝-神医扁鹊毕生的手记悄悄地传了给他。不到半年工夫,千羽兴奋地告诉千芝和江琴,他已经根据扁鹊的手书,配成了扁鹊用于抑制瞳孔颜色变化的药物“止心散”。
但是,扁鹊的药方并不完善,服用此药对身体有极大的副作用。千羽欢喜地对千芝说,等他把止心散中的毒性去了,便可以让千芝服食,带她安安心心地游历大江南北。
千芝练功的时间,千羽总在读书。千羽读书的时候,喜欢用左手撑着下颌,牙齿轻轻地咬着拇指。大漠中的饮食,多以烧烤肉类为主,但千羽很会煮粥汤,千芝最喜欢吃的,便是哥哥煮的肉糜羹。
如果没有那一场祸事,千芝一定会在哥哥和江琴的呵护下幸福地成长吧。
己酉年七月初七,该发生的一切还是发生了。
关于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那天夜里,千羽从睡梦中惊醒,外面已是火光弥漫,刀兵之声交错。千羽忙摇醒了千芝,二人跑出毡房,外面的情景让他们一下子就惊呆了。
一群黑衣黑甲的士兵,手持利刃,正在砍杀部落中的妖瞳族人,到处血光四射,惨呼连连。说也奇怪,妖瞳一族,战力原本极强,哪是普通人欺辱了的,但这时,所有人却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般,任人宰割。
黑甲军的中间,立着一匹雪白的战马,马上是一名白衣白甲的少年,约摸十三四岁年纪,银色面具,金冠长枪,冷冷地看着这一幅屠戮的场面。
千羽只觉双膝一软,心下一惊,知是来犯者放了极为厉害的**,忙闭了气,掩住千芝的口鼻,抱起她便跑回了毡房。其他人都中毒丧失了体力,为何自己仍能自由行动?千羽猛地想起昨晚恰好正在学习粹炼一种解**,想是房内残余的药气起了作用。
千羽抓起粹炼的药渣,胡乱塞进口中,又往千芝口里塞了一些。这时,已有两名黑甲兵发现了二人的踪迹,一刀砍开毡房的门帘,提刀便向二人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刀从帘外“嗖”地一声飞掷进来,正将其中一名黑甲兵穿了个透心凉,门外的人也“扑通”一声,跌将进来。
千芝定睛一看,跌进来的人,竟是江琴。见了江琴的模样,千芝当即大哭起来,只见她胸腹之间,交错地贯穿着数枝长箭,全身已被血染成猩红,一双碧绿的眼眸闪着惨厉的光芒。另一名黑甲兵见了,举起手中大斧,便要向江琴砍去,却只觉眼前一花,竟是五六岁的小女孩,含泪的怒目闪着幽然绿火,手持半尺长的双刀,已然刺中了他的双腿。黑甲兵正自惊讶,却觉头脑“嗡”的一声,身体便委顿下去,这一瞬的工夫,千羽已然到了他的身后,毫不费力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江琴断断续续地道:“你们未曾中毒,甚好,速速设法逃走。”说着,从袍内摸出两本书来,递给千羽,用染血的手牵起千芝的小手,言道:“活下去。”
言罢,江琴面上似是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缓缓垂下头去,就此不动。
外面仍是极为纷乱。千羽来不及难过,飞快地取出一个行囊,装入肉干、水囊、麻布,塞进江琴的两本书,想了一想,又将自己的药袋装了进去,从怀中掏出两本书,也装了进去。
千羽将行囊挂在千芝身上,将她抱到榻下,用被子盖好,柔声道:“千芝,乖,莫哭。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莫出来,也莫出声。若是有人找到了你,或是有人放火了,就尽力跑。只要好好地活下去,哥哥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
最后,千羽摸了摸千芝的头,说了他平常最爱说的一句话:“待到明日,便一切都会好的。”
后面的事情,千芝便不知道了。她当时只有六岁,受了极大的惊吓,哭得累了,居然沉沉地睡去。幸运的是,没有人找到她,也没有人放火烧了这顶毡房。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黑甲军都已撤了,周围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妖瞳族的尸首。
妖瞳族人在情绪激动、紧张的时候,眼眸也会自然变色,因此,当他们死亡的时候,眼眸的碧绿色泽会永远永远地定格在眼眶里。许是那群黑甲军觉得新鲜,居然挖去了大部分尸首的眼珠,连江琴的尸首也不例外。
千芝一边走,一边哭着,看着平时亲切的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用黑洞洞的眼眶望向苍天,身躯被大漠的乌鸦秃鹫一口一口地啄食。
千芝走遍了整个部落,没有找到千羽的影子,也没有发现千羽的尸首。;